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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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昨日的事, 崔茂懷就此存了名叫周辭淵的淡淡陰影。
想不出原因究竟, 日子還得照常過。崔茂懷反被這種無形的危機意識激起了鬥誌, 滿心滿眼都是賺錢兩字。至少有了錢, 以後真有什麽事,他也有通融傍身的資本不是?
而香飄十裏趕在此時開張的初衷,本意就是要借中秋節的東風。
正是賺錢的好機會!
崔茂懷這些日子因人手不足和錯誤預估忙的暈頭轉向,中秋節的事根本沒顧上。可常伯常媽媽知曉他的計劃,也不知兩人哪裏來的時間、精力和手段,竟將要製作月餅的材料, 諸如糖霜、蜂蜜、果仁、豆沙, 該買的買, 該做的抽空做,基本都備下了。
如今崔大, 崔二兩家人漸漸熟悉了鋪子裏現幾樣點心的製作過程。用常媽媽私下的話說,辦了身契他們就徹底是公子的人了,尤其像他們這種情況, 身份敏感,世代不能放良,“公子倒盡可以將手藝秘方告訴他們, 他們輕易是不敢透露出去背叛公子的……”
崔茂懷這才有些醒悟,為什麽在他說留人後,常伯、常媽媽以住不下為原由當晚沒有留人, 卻又說第二天到西市交易。
崔茂懷當時還疑惑, 難道明天家裏就有地方住這麽些人了?
現在想來, 當日公開做戲是一方麵。金來年的一月之期還有三四日,常伯常媽媽卻趕第二天辦手續,能讓家中立刻有幫手之外,西市交易當場就能過契約文書,之後再領他們回家,無疑也為自家的秘方上了一道保險。
隱隱的,崔茂懷感覺到了來自智商情商的雙層碾壓……
常媽媽還提醒他,“手藝秘方是一家門鋪存活的根基,公子今後不管在哪兒,誰問起,您都不能隨便說給旁人聽啊。”
崔茂懷頓時又有種被常媽媽看穿本性的感覺。
他此前的確沒把這些製作方法看的多重要,畢竟後世想吃隨時都有,潛意識裏真重視不起來。可被常媽媽這麽正經一說,崔茂懷立刻重視緊張了幾分。
同時,他也再次確認,似乎就是從買回康金兩家人的那晚之後,常伯和常媽媽對他的態度要求就莫名有些不同起來。似乎……
提點講解的更多,關注操心的地方也更多了。
不是說常伯常媽媽此前就不關心提點他。隻是若在之前,常伯、常媽媽不著痕跡的處理了康金兩家人的身份,又解決了工藝泄露的隱患。卻不必有剛才那一番分析講給他聽。
畢竟,那些話裏,顯示出的不僅僅是常媽媽為他著想的部分,也將常媽媽的算計防備暴露無疑……
至於常伯那邊……
康金兩家人改姓之後,崔茂懷若接著喊什麽崔大伯,崔二伯就不合適了。
姓氏宗源,後麵再加個伯,家仆反倒成了崔家長輩?崔茂懷縱使沒感覺,然古代禮法擺在這,真觸了雷被人揪住小辮子也不是小事。
尤其他們新來,尚算觀察期。崔茂懷都不知到底是怎麽運作的,反正一覺醒來,就聽康金兩家人、包括阿秋阿活都稱呼常伯為常管家。常媽媽依舊是常媽媽。
而改了姓後的康金兩家人,年紀最大的康伯成了崔大,金伯成了崔二。下麵崔璨,崔小虎,崔才,崔月亮,全部以名字叫人。導致崔茂懷適應叫法適應了好幾日。畢竟讓個現代年輕人喊一位快七十的老人崔大,多別扭!
崔茂懷曾私下偷偷問阿秋,你們怎麽突然喊常伯管家了?
阿秋說是常伯說的,如今家裏人越來越多,也該把尊卑上下、稱呼上的規矩立起來。“家裏的主子自然是公子您,常伯可不就是管家嗎?”
“為什麽?”崔茂懷追問。
“我也說不清楚,就覺的除了公子您,下來排第二的就是常伯。感覺……比侯...府裏的費大管家還像管家呢!”阿秋這般答道。
崔茂懷也覺得,常伯不光會的東西多,安排處理起事情一樣又快又好。
如今他主動擔起管家的身份,崔茂懷縱使再蠢白,前世跟著爺爺在公司遊蕩過不少時間,也大約感覺的到,這是一種主動擔責的行為表現。
完全沒理由拒絕!
所以此刻,崔茂懷就騎著他的烏騅,由家裏新出爐的常管家陪伴,一起往南城去找有可能為他打造出酒器的胡鐵匠。
不過他們此行的目的,卻不是為了打造酒器,而是為了烘烤月餅的吊蓋平鍋。
崔茂懷自製定出循序漸進、月月推新的經營方式,雖然烘烤類的酥皮點心和西點都是未來的計劃,但月餅總歸需要烤製的。
古代沒有烤箱,崔茂懷有心實驗造窯,時間又不允許。還是常媽媽想出的辦法,上下加熱讓鍋中達到烘烤的環境溫度。之前也用這樣的方法做出一鍋月餅來。
隻是現在的鍋子,都是大圓肚那種。且主要烹飪方式是蒸煮,一般人家用的鍋薄厚不一,肯定不適合做烘烤之物。
於是就想出了類似後世的平底大鍋。
上麵的鍋蓋也是平的,加一圈翹起邊沿,利於放柴火木炭。鍋蓋邊打幾個孔,用鐵鉤勾著連接到上麵的橫木。橫木又兩邊套繩索連到廚房橫梁上。如此利用杠杆原理,不管鍋蓋多燙多重多大,都能輕易抬起轉移,傾倒灰燼添柴加炭都不是問題了。
“公子其實不必親自跑一趟,南城不比北麵,髒亂的很,萬一熏到公子……”
常伯始終不讚成崔茂懷親自到這邊來。隻崔茂懷來古代已有數月,之前侯府不算。好容易出了深宅,又一直繞著鋪子打轉。別說一覽古代風景,至今連盛安城都沒逛多少地方。有機會出來自然要四處看看。
何況烏騅在家裏的小馬廄裏窩了這麽些天,也該出來透透氣了。
崔茂懷便笑著說無礙,繼續騎在馬上四處張望。倒也明顯看得出,越往南走,裏坊內的房屋就越是簡陋,靠近裏坊門口的都多是土胚茅草搭建起來的房屋。而且空氣中的味道,也的確越來越大……
然後就見許多人從一個裏坊提著木桶或是抱著木盆出來,往相鄰的裏坊去。坊門一條大街上隊伍排的老長。
“咦,這個裏坊發東西嗎?怎麽都往那邊去?”崔茂懷好奇。
常伯轉頭望了一眼,搖頭對崔茂懷道,“他們是去打水的。”
“打水?自家裏坊沒有公用井嗎?”延善坊十字街中央就有一口公用井,崔茂懷聽說每個裏坊都有公用井的。
“南三坊有的就沒有,都是相鄰兩坊共用一口井。每天排隊打水的隊伍從天亮到天黑不間斷,比咱們鋪子前排隊買點心的人還多呢。”常伯說道。
崔茂懷也是第一次聽說所謂的南三坊,中三坊,北三坊。以及上三坊。
這是盛安城百姓對城內108個裏坊的民間稱呼。沿宮城靖安門以北的三道大坊就是人們口中的上三坊。距離宮城近,裏麵住的都是皇親國戚,勳貴高官。比如鎮平候府所在的永仁坊,興陽長公主歸德坊內的公主府。
然後靖安門往南算,每三道裏坊一劃,就是所謂的北、中、南三道。
北三坊包括東市、西市,平樂坊在內,住的多是富貴人家。崔茂懷居住的延善坊,就算北三坊。之後是中三坊,才是盛安城中真正的百姓之家。算是中產小康階層聚集區。
至於南三坊,便如崔茂懷眼前所見的景象。
任何城市都有棚戶貧民區,盛安城也不例外。且盛安城的汙水係統是從北往南排的,時有堵塞情況,所以靠近南邊城牆、汙水出口的兩個裏坊,據說除了一些乞丐二流子不法之人,根本沒有人居住。
崔...茂懷在了解了一翻真實的盛安城後,才捂著鼻子見到了在家聞名已久的胡鐵匠。
初一照麵,崔茂懷腦中就閃出“神雕大俠”四個金亮字。
同樣空蕩蕩的右臂,一臉一頭散亂的胡發,渾身充滿唏噓滄桑的氣息……
崔茂懷知道這麽想不太禮貌,可眼前的人,有著不輸給影視中人的氣質。而且以崔茂懷多年路人視角欣賞人的眼光判斷,這人亂發雜須掩蓋下的臉,絕對值得一觀。
更別提這會兒光著膀子單臂掄錘的模樣。
斜綁的衣袖中間,黝亮的胸肌跟著一鼓一動,隱約可見腹肌的輪廓。揮臂的肩頸線條,流暢有力,崔茂懷瞟過一眼,忍不住又再偷瞄一眼。然後,就被一雙閃光的眸子盯住了……
沒出息的崔茂懷立刻犯慫,急忙就要轉移視線。不想那人卻先一步偏轉過頭,將鐵錘擊打過的鐵塊又扔進爐膛,這才接了常伯遞過去的稿紙,掃了一眼上麵那頁,隨即慢慢看起下一頁。
崔茂懷知道上麵那頁畫的是平鍋,下麵的是酒器。
果然和常伯話裏透出的意思一致,胡鐵匠製作平鍋肯定沒問題,真正的難點還在於酒器的密封性……
“最快三天,價錢翻倍。”
這是胡鐵匠最後給出的平鍋製作時間,酒器的活兒也接了,可沒提具體交貨時間。
“常伯,這胡鐵匠是什麽人啊?看著年紀也不很大,怎麽有點崔璨的模樣?”
一出通化坊,崔茂懷就問常伯,有心探探胡鐵匠的身家背景。年紀是大了點,但自己也同樣是一顆蒼老的靈魂啊!
卻聽常伯歎道:“他也是個可憐人。家人被抓要挾他,他自斷手臂也沒能救回妻女。女兒才兩歲,妻子懷孕六個月,就慘死在他麵前……”
“……”
崔茂懷坐在馬上的背脊不由挺的更直了些,臉上、連帶心裏的玩鬧念頭瞬間全消,然後就聽常伯又道:“這些,都是我過去聽人說的。”
崔茂懷:“。。。。。= =”
但不論胡鐵匠的身世真假,簡易版烤爐敲定。製作大小月餅的木製模子和刀叉也找了之前修展櫃的老木匠幫忙做。包括外包裝麥稈編製的籃子也從西市一家鋪子定製了。
另一方麵,崔茂懷還買了一遝兒高檔紙。
讓常伯用蘿卜刻了他們香飄十裏的商標,又一根蘿卜雕了花型文字,崔茂懷和崔才齊做工,硬是用了半天時間,在蘿卜變形幹癟之前,依照月餅模子大小,印出了幾百張大大小小的彩頁。
其實最好的宣傳辦法,該是在月餅背麵用燙紅的刻成香飄十裏商標的銅鐵章敲個戳兒。
可崔茂懷設計的商標漂亮是漂亮,獨特也獨特,可想要把這麽漂亮獨特的花紋製成清晰的銅鐵印章,就太難了。
好在,家裏現在能幫手的人多,本來蘿卜拓印這事胖冬瓜,崔小虎都能做。可小孩子聽說紙張貴,怕浪費反倒縮手縮腳,弄的顏料水糊成一團。
其他人還要顧外麵鋪子的生意,崔茂懷就叫崔才和自己一起弄。
別看崔才腿腳不便,但不過幾天時間,他已經學會了鋪子裏幾種點心的做法。
尤其扯的龍須酥,和常媽媽做的都不相伯仲。崔茂懷自己手殘拉不出均勻細絲,就湊過去研究崔才怎麽扯的。崔才笑道:他常年幹體力活,腿腳使不上勁兒,手上力氣就積累的更大。所以力道穩些,扯糖扯的自然好。
“原來如此!”崔茂懷深覺有理。
一樣的道理,手穩力道均勻的人印起蘿卜花,一戳一個,崔茂懷偶爾還會印的顏色深淺不一,崔才卻能連續幾十張花紋字跡一模一樣,清晰自然的和後世機器印的一般……
前期準備的差不多,下一步自然就該外出宣傳了。
... 龍麵成了一輪圓月,模糊有桂樹、嫦娥和月兔的影子。依舊是阿活舉著月亮,阿秋敲鑼吆喝:
“八月十五中秋節!中秋團圓夜,月是故鄉明!香飄十裏特製的團圓月餅,專為闔家團聚訂製,限量發售,僅售三天!預購從速哪……”
這回阿秋聰明不少,喊一輪歇息會兒,身邊背著的竹筒裏有常媽媽給煮的涼茶,所以第一天西市宣傳完,第二天還能去東市那邊接著喊。
香飄十裏有沒有在盛安城打出名頭此時也能看出些端倪了。
團圓月餅宣傳出去的當日,就有人上門來問月餅的為何物?與一般點心有何不同?
崔茂懷大致講解一番,然後說八月十二樣品上市,大中小三款,歡迎大家來觀賞試吃。同時接受預定。八月十三到八月十五正式售賣。
團圓月餅應節僅售三天,八月十五晚下架。再想買就要請諸位靜待來年中秋了!
崔茂懷這番節日特定營銷阿秋自然也會吆喝到,同時也寫在了外麵畫成月亮形狀的布簾上,長杆斜插在香飄十裏二樓窗外,迎風招搖著……
然後到了八月十二早上。
延善坊坊門打開,東西市開市鼓尚未響起。香飄十裏門外已經排出長長兩行隊伍。
一行是買龍須酥一類點心的,另一路則是來圍觀團圓月餅為何物的!
待到西市鼓響,門板揭下。先是一陣更濃鬱的香甜味道飄散出來。香飄十裏開門前,裏麵的展示櫃都會用點心擺滿,人們一走進來,便見滿眼精致吃食,香氣撲鼻。
用顧客玩笑話說,就是買不起,不買不吃,每天趕早瞅這麽一眼、聞一鼻子香味也是享受!
而今天,鋪子最南邊的展示櫃上,放著三個木架。後麵用隔板托著,分別豎放著三個遞增的細編籃子。上麵點綴紅色小花朵,細看才發現竟是和籃子編在一起的。兩邊帶提手,上纏絲絛花結。
籃子打開,先是一張折紙彩箋。上印香飄十裏的畫章。
打開來,一麵寫著“香飄十裏,獨一無二”八個大字;一麵是一支彩色淡印花朵,花下小字錯列兩行:月從今夜明。謹祝闔家團圓。
彩箋之下,才是用鮮荷葉包著的團圓月餅。厚約有三指,形狀正圓、周邊做成了花形,月餅上麵也帶著菱形紋路,中間卻同樣印著團圓月三字。
月餅按照家中人數多寡。分成五人以下小號,十人左右中號,二十人以上大號。還附有帶鋸齒的慶團圓分享木刀,刀柄上係著紅色的明月結。團圓共享叉若幹把……
來瞧團圓月餅到底是什麽餅的,先將這一套瞧下來,已不知在心裏給中間那塊月餅升值多少。
等崔茂懷親自淨手當著眾人將團圓月餅擺放到木製托盤中,用係著紅色明月結的團圓分享刀姿勢優雅的劃開月餅。
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
十六再切割成小塊請大家免費品嚐,所有人就隻覺得香甜味美,回味無限……
當然,好吃也是肯定的。
崔茂懷早先還想做豆沙、五仁兩種餡料的月餅。豆沙好說,到五仁的時候,崔茂懷才發現,靖朝此時沒有瓜子,沒有花生,五仁先少了兩仁,他還做什麽五仁月餅?!
幹脆二合一,既有豆沙的香甜,又有細碎果仁提香增加口感。
所以,崔茂懷在古代做出的第一批月餅是混合餡兒的!
而當日,崔茂懷就預定出去了幾十隻團圓月餅。賣的最多的,反倒是價格最貴最大號的月餅。可見盛安城中勳貴有錢人家還是很多的。
家裏有錢自然妻妾子女多,子女再加上下一代,中秋坐一起過節,可不得買最大號,要不怎麽分?
到十三日月餅上架,看到實物 高逼格包裝,當場買的人...就更多。崔茂懷敏銳的發現,其中近半數購買的顧客是和官家有關,還多是買來送禮的。
人家也不避諱,直言說送別的,輕了拿不出手,重了又有受賄之嫌。以往中秋多是送同僚上司一些瓜果應景之物。今年香飄十裏出了團圓月餅,一來新鮮,二來價值合適。包裝精美,彩箋大氣值得賞玩,月餅味道也好,正是送禮的不二選擇!
崔茂懷聽了稱讚自家產品的話自然高興。接著就聽崔小虎嘟著嘴小聲道:“這人也算清官啦,貪官哪裏隻送這個……哎喲!”
崔茂懷賞了小孩兒一記大腦崩兒。
“你才幾歲,就學的這般猜忌旁人,憤世妒俗的!長大還怎麽活?!”
崔茂懷從櫃前撤下來,本欲揪著小虎耳朵給他上上思想品德課。哪想剛出鋪子門,自己就被常媽媽拽回了屋子。
“公子,今兒個十三啦!”常媽媽道。
崔茂懷不解的望向常媽媽,點頭,“是啊。十三怎麽了?”
常媽媽就露出這些天越來越多的某種表情,“我的公子啊,這事本不該我們後來的奴婢說,可是既然知道了,又不能不提醒公子您。今兒個十三,後天就是中秋,您給侯府公主娘娘那邊的節禮是怎麽打算的?”
“……”
崔茂懷心內啊了一聲。別說還真忙忘了。倒也不是全忘,之前也有想著的,隻是這段時間實在太忙,睡覺做夢都在研究怎麽擴大鋪子,增加銷量,腦子裏哪兒還能裝下別的?
“要不就送月餅?”崔茂懷問常媽媽的意見。
“月餅自然要送,還得送最大的。其它點心奴婢也給裝了兩個食盒,另備了一筐應季蔬果。”常媽媽對崔茂懷道。
“公子分出來單過,以後再回去都是客人的身份。但臨走時公主侯爺贈的財產布帛奴婢大略聽您說過,不算薄待。所以任何時候,不管公子心裏怎麽想的,您明麵始終要表現出實心實意孝敬嫡母、尊敬兄長的樣子……”
常媽媽又開始了她的教導課,“您現在說到底是小本買賣,和侯府比不了。所以送這些也夠了。另外,卻需要公子您親筆給公主娘娘寫一封問候請安的節信,明兒坊門一開,您就親自帶著節禮送去。”
“啊?!親筆信?!還得親自送?”
崔茂懷再也無法淡定了。可常媽媽堅持,現在也遠沒有過去好說話,崔茂懷無奈,隻能坐到案前,看著常媽媽利索的給他研了墨,崔茂懷捏著筆卻遲遲寫不下去。
“公子怕什麽?”常媽媽道,“您在侯府斷斷續續上了兩年學,能認得全字就不錯了。字寫的不好看也沒關係,最主要是寫的工整些,公主娘娘又不是不知道,誰又能笑話您呢!”
“……”
崔茂懷這會兒倒真不知是該感激還是埋怨夏老夫人了。
自從常媽媽換了態度,崔茂懷和常媽媽說起舊事,經常媽媽分析,他才知道此間的崔茂懷算是當了夏老夫人和興陽長公主婆媳間家鬥的炮灰。
夏老夫人將崔茂懷抱過去後,卻也不知到底是存了養廢他的心思還是不想孩子太聰明將來反倒自惱。反正崔茂懷前後斷斷續續就上了兩年學,差不多學了《詩經》《論語》,字認了個七七八八。才剛握筆寫好自己的名字,老師生病回鄉,新老師的事再沒人提過……
這的確方便了崔茂懷解釋自己為什麽不會寫字,可字寫的太難看,他真拿不出手啊!
而且,這都要寫什麽?
崔茂懷磨蹭半天,眼看真混不過去,幹脆心一橫,用布條纏了筆尖毫毛,以捏鉛筆的姿勢寫了封現代信。結果,自然被常媽媽無情駁掉了。
最後,差不多是常媽媽說,他寫:
起筆就是什麽阿母慈鑒?!請安問好後先說了自己的近況,反正就是一切安...好,母親不必掛念。接下裏又說秋日漸冷小心著涼一類的話,末尾卻說“兒時時掛念,甚為擔憂……”
崔茂懷抬眼瞅著常媽媽,感覺這信根本是睜眼說瞎話。
他當然不希望誰生病,可要他惡心兮兮的裝親近非說自己時時掛念擔憂,他跟爺爺都沒這麽說過話好嗎!
崔茂懷又開始在磨嘰起來,常媽媽看了他一眼,像是知道他的心思,略有無奈,卻到底去掉了這句,隻加了些節日賀詞和家人問候,信就結了尾。
崔茂懷看著手裏隻寫了一張紙的黑團子字,也知道常媽媽是顧慮他的字跡和熱絡程度,才把這封信壓縮的這般簡短精煉。
“謝謝你,常媽媽!”
崔茂懷笑,隻換來常媽媽一聲“公子你啊……”的歎聲,常媽媽就出去繼續忙她的了。留下崔茂懷對著桌上的筆墨,再次犯難。
自周辭淵那日離去,他心裏本打定主意今後要離這人遠遠的!
誰知第二天,就有自稱是周府的家仆說奉了他家公子的囑咐,報了周辭淵的名字,要走後門多買幾塊點心,還特意提起五折優惠。
這本是他答謝周辭淵的當然沒道理拒絕。崔茂懷就五折賣了點心。
然後再一日,之前叫平安的家仆過來,同樣五折買了三十塊點心。離去前卻留下五隻蜜瓜。說是中秋將至,公子的朋友送了一車西域蜜瓜,家裏人口單薄吃不了,多放就壞了。
“公子說,崔公子隻管收下,家中老爺子吃您這兒的點心吃上了癮。今後且得五折多買呢!”
平安口齒清晰的一股腦兒說完話,轉身跑了。邊跑還邊喊,老爺在家等著甜點心喝藥呢,他得趕緊回去……
再然後,來買點心的又換成稱呼歸伯的老者,日日十五到二十塊不等。到了中秋節前,來的又成了生麵孔小廝,和阿秋聊天透漏他家公子又外出了,歸期不定。至於老仆,則需侍奉老爺湯藥。
崔茂懷感到為難的是,收了周辭淵五隻蜜瓜。後來逛西市一問價格,才知道西域來的哈密瓜價格快趕上他家的天價月餅了,都是高價貨。
而今明知道周辭淵出遠門,他爺爺病了。他到底有沒有必要送隻月餅給他家?
崔茂懷苦思一夜也沒能決定。
翌日牽馬去侯府送東西前問起常伯,常伯答的倒幹脆:
“周公子幫了咱們鋪子多大的忙,一塊月餅理應當送。何況周家也算咱們鋪子的熟客了,後麵公子建立你說的貴客製度,肯定有他家一份。提前送份節禮,隻會讓周家主仆更認可咱們鋪子和公子您!”
於是這天周家仆人再來買點心時,就收到據說是香飄十裏東家崔公子贈送的中秋團圓月餅。來采買的小廝很是高興。
“歸管家正說明日十五一早他親自來看看團圓月餅什麽樣,也買一隻回去,好等公子歸來和老爺共享。否則這三天過去,月餅就沒有啦。哪想今日卻得崔東家送了一隻,真是多謝啦!”
小廝捧著禮盒高高興興回去了,打定主意要在老爺和歸管家麵前好好誇一誇香飄十裏的崔東家。
至於毫不知情,即將又一次在周辭淵爺爺麵前刷存在感的崔茂懷,此時則正站在侯府側門外和李媽媽說話。
“……你放在鋪子裏能賣錢,何必專程帶給我!也是不巧,隔日上朝,今日正是開朝的日子,侯爺上朝去了。公主娘娘那裏……聽說是哪位老王爺病了,公主這有多久沒出去了,偏偏今日去探病,也不知何時回來……”
“沒關係,東西送到就行了。”崔茂懷近月不見李媽媽,李媽媽清瘦許多。
他既然往侯府來,給公主和侯爺送節禮,自然也給李媽媽備了一份。不巧公主侯爺都不在家,崔茂懷心裏其實有點小慶幸,也是不知道怎麽麵對聊天的緣故。
...
倒是李媽媽,現在照料著侯府後院,順便幫忙看顧侯府夫人。他那位大嫂的產期,據說就在一月後……
又關切問候了幾句,崔茂懷告別李媽媽,騎馬慢悠悠和阿秋阿活回了家。
因今早出門起的早,回來墊了點吃的,崔茂懷就去小補了會兒覺。至午時起來剛要去鋪子幫忙,卻聽宅子大門被人敲的哐哐響。門外傳來少年嘹亮的喊聲:
“二哥,快開門,我給你送節禮來啦!”
崔茂琛?!
崔茂懷大感意外,忙往大門處走。正蹲在門邊去豆皮的月亮倒先把門打開了。
“二哥!”
又一聲叫喊,小少年就如炮彈一般直衝進來。跑到崔茂懷身邊,直撞到他懷裏當緩衝,卻像是玩了什麽有趣的遊戲,一麵笑著一麵蹭在他腰間左轉右轉四處看,“原來二哥就住這裏啊,我記得了,下回能自己來。”
“胡說。”
崔茂懷習慣性的就要彈人腦崩兒,隨即對上少年華服玉飾,才想起這孩子可跟小虎他們不同。
“跟著你的人呢?怎麽就你一個進來啦?”
崔茂懷說著往門口去看,崔茂琛立刻抱著他腰咯咯笑著不許他去。
“他們沒我跑的快,都被我撂倒後麵呢。”
別說,小家夥年紀不大,勁真不小。崔茂懷和他角力都有些吃力。好在這麽會功夫,門口車馬聲傳來,同時還有辛姑姑的聲音:
“小公子您下次若再這般亂跑,奴婢可不陪您出來啦!”
說話間,辛姑姑進了大門,看到崔茂懷,笑著先福了一禮口稱懷公子,然後才道:
“一早同公主外出探病,回來聽說懷公子送了節禮去。公主許久不見懷公子,也不知您出來過的如何,臨行特意囑咐奴婢仔細瞧瞧,回去好報與公主知曉。小公子也念叨了您好幾回了,今日一聽來您這兒,高興的了不得,仗著知道香飄十裏是您的鋪子,遠遠看到旗幡,就敢趁西市門口人多撇下我們一溜煙不見了……”
“這可不行。”
崔茂懷立刻將崔茂琛從腰間拉出來,正色道,“知道外麵多少拍花子嗎?最喜歡細皮嫩肉長的好看的小孩兒,到時候一掌把你拍暈,帶到不知什麽地方賣掉,看你怎麽辦?”
“拍花子是什麽?他們膽敢抓我?”小家夥骨子裏透著傲氣,滿臉不屑。
“拍花子就是拐賣小孩子的。他們為什麽不敢抓你?抓了你賣到深山老林裏,或是不見光的地方做一輩子苦力。聽說敢不聽話的,就使勁打。敢喊叫求救的,會給吃藥毒成啞巴呢!”
崔茂懷說的一本正經。崔茂琛活潑開朗是好事,但像這樣故意躲開大人的毛病可不能慣。後世多少血淚教訓擺在那,別以為古代這種事就少,隻要有利益能換錢,任何時候這種事都不少見。
“我不吃他們的東西。”崔茂琛仰著小腦袋,“誰敢抓我,我就告訴他們我母親我舅舅是誰?我看大靖朝之內,誰有這麽大膽子!”
“唉,那就更完了……”
崔茂懷將崔茂琛拉近,降低聲音像是說悄悄話似的,“開始人家可能隻以為你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你自爆身份,人家知道抓你成了滅族殺頭的大罪,你想想,抓你的人還敢留下你嗎?不得……”
崔茂懷本想說殺人滅口,但覺得對小孩子說有點血腥,於是改口問:“你見過西市販賣的昆侖奴,新羅婢,胡人力士,海上泉客吧?”
“嗯,見過。”崔茂琛點頭。
“是啦,我告訴你,賣的奴隸裏不乏當地國家的貴族或是王子公主的,抓了之後趕緊賣到異國他鄉去。言語不通求救無門,想跑沒有路引身份連城門都出不了就被抓回來了,還得按逃奴算挨板子……”
“真的?”別看...崔茂琛年紀小,長在深院,但明顯不像一般傻白甜的小朋友那麽好騙。
“當然,”崔茂懷點頭,“不信你回去問母親或者大哥,這種事隻有上麵的人才知道。要不不好跟鄰國交待嘛……”
崔茂琛聽崔茂懷這般說,倒真有些信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似乎有些後怕的朝崔茂懷靠的更近了些。
崔茂懷麵上表情不變,心裏卻為騙到懷裏的小正太暗暗覺得有趣。哪想一抬頭,就見辛姑姑、常媽媽兩人正齊齊望著他……
辛姑姑掩去一絲錯愕,正一副忍笑的模樣。常媽媽……又是滿臉無奈。
“咳咳,走了一路累了吧,來,先進屋去。”
崔茂懷忙拉了崔茂琛進屋。任他在幾個屋裏穿梭張望,直到小虎送來甜湯,崔茂琛才返回來,端碗喝了一口,本來都要放下了,又拿起繼續喝。
“二哥,這是什麽湯?比家裏吃的都爽口。”崔茂琛小小年紀,卻已深諳美食之道。
“是醪糟製的甜湯,喜歡喝回去時帶一罐。”崔茂懷道。
小家夥倒也不客氣,直接說好。然後這個話題就像迅速抹去了剛才拍花子的事,人又蹦跳著過來問崔茂懷:“二哥,香飄十裏是你的,龍須酥什麽是好吃,可我天天吃都吃膩了。有什麽我沒吃過的好吃的嗎?”
崔茂懷一聽,敢情他的顧客裏還有侯府和公主府的人。他站櫃也站了不少時間,卻從未見過熟麵孔。是刻意的還是他果真認識府裏的人太少?
“新出了月餅。”
“就是你今兒送來的那個?我本來要吃,可母親說,那是十五晚上全家一起吃的。還得等到明天……”
崔茂懷看到崔茂琛小孩子的撒嬌氣,笑笑隻覺得有趣。崔茂琛是真的開朗活潑不認生。崔茂懷前世沒有弟妹,也沒有需要他照顧親昵的晚輩,唯一姑姑家的孩子,還是比他大好幾歲,處處照顧他的表哥。
這會兒被崔茂琛膩鬧,不覺得煩,反而有些新奇新鮮的趣味。
“那這樣,明天過節你跟家人一起吃那個大的。今天咱們先分個小的,嚐嚐好不好吃?”崔茂懷說。
“好。”
崔茂琛立刻笑著蹦起來,接著又提要求,“二哥,我能去瞧瞧龍須怎麽做的嗎?”
“行啊,然後再去挑個剛出爐的月餅。走!”
崔茂懷於是任外麵的人忙碌搬東西,自己拉了崔茂琛的手,先去看了龍須酥怎麽做的,等新一爐月餅出鍋的時候,讓崔茂琛挑了個他喜歡的花紋,取了刀叉,回屋讓小家夥自己切分。
這段時間,辛姑姑已經看著人搬完了東西。
依舊是箱匣到處。卻沒有往廚房那邊去,隻站在院中和常媽媽聊天。直到崔茂懷崔茂琛兩人進屋,辛姑姑才跟著進來。
崔茂琛不愧是從小學武的,力氣明顯比同齡人大不說。分個東西毫不猶豫,橫豎兩刀,公平均等。切完先遞給崔茂懷一塊,然後自己才取了一塊送進嘴裏。
小嘴巴動著,直到一口咽下,才笑著說“好吃。”
“可惜家裏沒小的不好帶給季安他們……”崔茂琛又說。
“季安?是你的朋友?”
崔茂懷問道。別瞧崔茂琛年紀小,但公侯家的小孩子真正的童年很短。崔茂懷還在府裏的時候,就聽崔茂琛說他和誰誰家的世子,誰誰家的公子們聚會。真是交際從娃娃抓起。
“嗯,明兒個中秋,代國公府別苑的金桂開的正好。請了人過去賞花品酒。母親不去,大嫂不方便,嘉哥太小。大哥說帶我和茂瀾同去。上回相聚,季安辦的席麵尤其好,所以我正想明日要不要帶些什麽。”
崔茂懷聽了半天,其實也沒聽懂叫季安的孩子到底是誰。但有點了解大約就是小朋友們輪流辦席,免不得攀...比一番。
“這個好辦,走時你多帶幾個月餅禮盒回去,明日中秋吃月餅也應景。”
崔茂懷說完又想到同去的崔茂瀾,他家點心一直限購,上市也沒多久還算稀罕。
“中秋女孩兒要拜月,茂瀾也和朋友有聚會吧。你到時連她的那份一塊帶回去,其它點心也都多裝兩籃子,好裝碟擺盤。別的不說,咱們氣勢上就得先把他們壓過去,是吧?”
“嗯,謝謝二哥!”崔茂琛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聲音應的無比響亮。
崔茂懷卻想起他顧了崔茂琛,崔茂瀾,崔嘉還小沒必要。可府裏,還有個比龍鳳胎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