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懷聽聞赴宴, 第一個念頭就是送禮。

    再聽洗三，不明所以的他, 還心中暗想生孩子後第一個慶祝收錢的日子不是孩子辦滿月酒的時候嗎？怎麽古代才三天就開始摟錢了？

    當然，經常媽媽講解後, 崔茂懷知道是他見識少, 以及後世漸漸少辦洗三禮的緣故。

    “洗三送什麽？”崔茂懷什麽都不懂, 本能的問常媽媽。

    “公子是孩子的親叔叔, 太輕了也不好……”

    顯然常媽媽也有些為難，聽起來孩子的洗三禮請的多是家中親眷世交。到時候那麽多人看著, 別人送的都是厚禮，就他一個人禮輕, 的確拿不出手。

    “添盆公子起碼也該備幾隻銀錁子，另外將鋪子的點心製成禮籃……”

    常媽媽說著，忽然看到大家正喝的酒立刻笑道, “倒把眼皮底下現成的忘了。公子大可送幾壇新酒, 南邊的風俗, 生了女孩要釀好酒，名曰女兒紅。一直藏在花樹根底下，直至女兒出嫁之日再挖出開壇。”

    常媽媽看了眼甕裏的酒，“侯爺想來自備的有，但論起酒的優劣, 隻怕比不了咱們新造的。何況女兒酒不同地方裏麵用的米、糖、酒曲不同, 公子隻管送酒過去, 二次發酵怎麽製就由侯爺決定吧。”

    “哦。”

    崔茂懷解決了煩心事, 又聽崔才介紹了一番釀酒經，聽的半懂不懂，迷迷糊糊，借著兩分醉意，睡的無比踏實。

    之前的禮單事件過去了一段時間，香飄十裏的客流有漸漸回升的跡象。但更多的，還是跑來問香飄十裏新添了好酒？酒什麽時候賣？現在能預定嗎？種種問題。

    也是連續多少年戰亂過去，日子慢慢好起來，人們都貪圖起能享受的東西。

    崔茂懷聽說早十年民間的糧食是不許拿來釀酒的，畢竟人連肚子都填不飽，釀酒做成奢侈吃食全都是罪過事！也就近些年，各地糧產豐收，糧食一年比一年壓的價低，早些年的限製規定通通都成了空氣。

    而諸如西市和平樂坊這些地方，更是把人們身體裏饞蟲、酒蟲都勾了出來。食物花樣越來越多不說，當街舞蹈沽酒，或是醉飲成章的，慢慢就帶出了股‘美人美酒兩相擁，不枉人間走一遭’的潮流。

    這不，崔茂懷家門口，就有一位不辭辛勞，日日來等新酒的醉客。

    來人看著也就二十來歲，穿一襲杏白色袍，頭上以同色的布帶束發，垂下兩條長長長長的帶子都快到腰間了。崔茂懷總擔心這人一壓一轉身，發帶扯到頭發，亦或是發帶鬆掉搞的人當街散發跟鬼一樣。

    “崔東家，聞著昨日又出了新酒，味道更好。還不肯賣嗎？”

    這位自稱姓盧，家中排行老九的盧九郎日日見到崔茂懷總要問一句。鼻子還特靈，隻要家裏出了新酒就一定聞的出來。崔茂懷已經說了n多遍實驗階段一概不賣，等後麵賣的時候一定提前通知。

    但這位盧九郎隻是笑笑，反倒安慰崔茂懷不必為其費心。第一次盧九郎午後方來，硬是在鋪子外站到閉坊方離開。

    第二日再來，卻是駕了一輛牛車。整個人就坐在車裏，慢悠悠翻著竹簡，看到崔茂懷又問了一句今日可賣否？得到了否定答案，人家既不急也沒離開，就繼續在車上看書了……

    然後第三日，第四日，崔茂懷看的都難受。

    那牛車西麵鋪的是不錯，但這年代再不錯，也就是幾層被子加一張席子。牛車上後來倒也添了一張棚子，車裏還放了一張薄被，或靠，或臥當支撐用，午間這人睡覺自是一卷蓋在了身上……

    崔茂懷觀察幾天，發覺這人真不是什麽行為藝術者或是故意找事的，人家更沒故意糟踐自己道德綁架讓他家先賣酒給自己。常伯常媽媽也說不必管，怕是哪家的公子出門遊曆...到了盛安，性格行事本就如此。

    但崔茂懷仍覺得糟心。前一日見午後太陽大特意端了湯點過去跟盧九郎道，“你看你日日窩在這也不是辦法，要不這樣，你把地址留給我，我以東家的名義保證，賣酒你絕對是頭一份！”

    “嗯，好湯！”盧九郎倒是把碗裏的湯一口幹了，然後取了帕子擦了擦手，才撚起一塊糕慢慢吃起來，一麵笑著對崔茂懷道：“不瞞崔東家，不是盧某刻意為難人不留地址，實在是每晚夜宿在哪兒，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為什麽？”崔茂懷驚訝。

    “平樂坊內百餘家樓館，我從來都是任我的這頭老牛走哪兒停哪兒住哪兒，日日不同，如何有地址給你呢！”盧九郎解釋。

    崔茂懷：“……”。嗬，原來是個隱形公子哥，不差錢的主兒。崔茂懷態度立刻不同，“那你雇人每天過來問一回便是，何必親自從開市呆到閉市？”

    “這怎麽相同。我隻有聞著你家的酒香才能安下心看進去書。否則來年如何考試？”盧九郎反問起崔茂懷。

    “……”

    崔茂懷默默將這人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最終回了句，“就你天天混平樂坊還好意思說考試，老子隻以為自己考前不分白天晚上打遊戲跟一幫豬朋狗友跑去海邊玩潛水就盡夠了，”真該讓爺爺來瞧瞧天天鑽花樓裏備考的考生！

    背後的盧九郎還在跟他說：“崔東家慢走，多謝款待！”

    崔茂懷轉進鋪子，取了炭筆在掛在樓梯邊的木牌上記下黃 1，翠 1的字樣。

    這是後來定的規矩，崔茂懷不限製家裏人餓了累了隨手取塊點心吃。但為了方便記賬看每日製作賣出的點心數目和錢數，誰吃了在木牌上自己寫一筆，各人有各人的標記，晚上鋪子關門常伯好記賬。

    崔茂懷正寫著，就聽阿秋在簾外說，“……今日又拿了一籃子，還說咱們給裝的慢。一分錢不給事兒還多。”

    “誰不給錢拿咱們的點心？”崔茂懷問。

    後門上正給常媽媽抱怨的阿秋同常媽媽一齊望來，兩人臉上都有些為難之色。

    “公子，是侯府夫人身邊派來的，自中秋後隔一日就來。先開始說是夫人即將生產，想嚐點甜食，因為隻要了不多幾塊，我便替公子送了沒要錢。哪想……”

    “後來過來取的越來越多，說是小公子要吃，又是小公子招待朋友什麽的。還指名要咱們的鹵肉豆芽一類。想來是三公子帶回去的吃食惹來的風波。”

    常媽媽將麵色不快的崔茂懷拉到一邊，“奴婢也想過拒絕或是直接收錢。可對方到底背了公子長嫂的名義，又是十月懷胎即將分娩的時候，萬一因這點事有個不妥，人人隻會說公子連孝敬哥嫂、憐惜幼侄的心都沒有，臨產時還故意苛刻氣著嫂子，總歸是陷公子不義啊……”

    “哼，老子的東西願意給誰就給誰！我給茂琛、茂瀾，給須金勒都是我願意。我欠她的了？！之前懷孕生孩子老子不敢惹，現在不已經生完了嗎？”

    崔茂懷直接往後麵去找常伯要賬本，“常伯隻管將她們從鋪子上取的貨全部計價，沒有送的。包括鹵肉、醪糟、豆芽，這都是稀罕貨，有市無價呢！一次次列清楚。然後……”

    崔茂懷趴到案上，看著常伯給醪糟豆芽鹵肉定的價格，終於笑著豎了個拇指，“下麵列上總價，再寫明自家人全部九折，九折的最終錢數寫大點兒！”

    崔茂懷前一日看著常伯製好了賬單。第二日一早穿戴一新，懷裏揣上賬單，身後由阿活挑著擔子，裏麵滿滿是各色點心，和香飄四溢的新酒。由常伯陪著一起去了鎮平候府。

    崔茂懷到的不是很早，他事先問了常媽媽洗三禮流程。都是午間吃了飯才開始的。早去無事不說，崔茂懷的身份或許還會引起尷尬，他就貼心的踩...著飯點到。

    不想到門口剛送上禮單往裏去，一道身影就從二門裏竄出來。

    “二哥——”

    崔茂琛跑的飛快，“二哥怎麽才來，我都要派小廝去找你了。”然後又是用崔茂懷當緩衝墊，直把崔茂懷撞的後退半步，幸虧常伯在旁邊扶著，否則崔茂懷怕真得摔一跤。

    “你跑這麽快做什麽！”

    崔茂懷道，崔茂琛也知道撞的勁大了，嗬嗬傻笑。然後小手一揮，把引崔茂懷的小廝打發了，才瘋狂吐槽道：

    “也幸虧二哥你來的晚，我在裏麵都快要悶死了！你是不知道何家那幫子人早早來了把這邊攪得天翻地覆，偏偏大哥下朝有公務一時趕不回來。娘就讓我過來先幫著接待，嘿喲那幫子事兒精……”

    崔茂懷忙一把捂了崔茂琛的嘴，看廊下端著水果的奴婢走了才放開，壓低聲音道：“別亂說，被人聽去再傳到人家耳朵裏，後果你承擔啊！”崔茂懷嚇唬崔茂琛，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事兒精’這詞是崔茂琛從他這兒學去的！

    崔茂琛癟癟嘴，滿臉不屑，但到底不說了。一行人也到了二門上。

    常伯和阿活自有侯府仆從招待，常伯臨行前望了一眼崔茂懷，崔茂懷點點頭，才和崔茂琛進去了。才走到門外，就聽裏麵有人道：

    “……馥者，從香複聲，香氣芬馥，倒也使得。可到底該從了家譜排列……”

    崔茂懷聽的一頭霧水，倒也沒在意。一旁崔茂琛卻偷捏他的手，腦袋湊到他身前小聲道：“切，是不滿大哥起得名字呢……”

    也就一句話的功夫，門口小廝已報：“懷公子到——”

    崔茂懷忙手下提醒崔茂琛，自己也擺出一副笑模樣，跨進門檻道：“恭喜大哥，喜得貴女！”

    “同喜。你也又當一回叔叔。”

    崔茂睿本是和一老者對坐在堂上主位，不知是見到崔茂懷還是聽聞恭賀得女，臉上倒是帶了一分笑意，親自下來接了崔茂懷，先打量一番，言說，“倒不像之前那般瘦了。”

    然後就帶著崔茂懷介紹道：

    “來見見人。這位是為兄的嶽丈，禦史大夫何大人。你稱伯父便是。”

    “何伯父好！”崔茂懷打招呼。

    就見坐姿端正捋著胡須的何大人頗為矜持的點了點頭，然後問崔茂睿，“這便是你放出去的庶弟，聽聞在外麵生意做的不錯。不過還是得學學規矩，既然留在盛安城就得懂得什麽能傳什麽不該說。”

    崔茂懷聽這人打著官腔說話就覺得不得勁，對方一番話說完他也不應聲就那麽站著。倒是身邊的崔茂睿拍了拍他的肩回道：

    “茂懷年少是有些不懂，但前些日子的事早證明跟他沒關係。來，茂懷，這位是我的大舅子，你就稱何大人吧。”

    至此，崔茂懷也終於覺察出了嶽丈和女婿間的小機鋒，跟著喊完兩位何大人，又見了何家另一位女兒出嫁的趙女婿，現任禮部郎中。

    親家介紹完，正好小廝來報，說是筵席已備，請老爺和諸位貴客過去。

    崔茂懷便跟在後麵隨大流走，崔茂琛又溜過來瞧瞧道：“還嫌咱家請的人少呢，待會兒有更好看的！”

    崔茂懷看了一眼崔茂琛，雖然有點點好奇，但眼下肯定不是問話的時候。直到進得花廳，就見已有不少女眷都已入席。

    此時男女大妨遠沒有後來嚴重，何況小兒洗三乃是家宴聚會。所以雖然男女分席分食，但並沒有避開。

    不過崔茂懷卻很快明白過來崔茂琛所謂的“好看”是指什麽。崔茂睿都已經敬了嶽父嶽母酒，請大家動筷開席品嚐美食了，但上首主位仍空空如也。

    竟是孩子的祖母，也是比在座所有人身份都最尊貴的長公主娘娘，沒來參加自己小孫女的洗三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