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懷本擔心是自家鋪子出了什麽事, 尤其家裏男丁大都被他帶了出來。崔才、崔二又上了山，家裏就剩下崔大一人。但他年紀到底大了……

    然等崔茂懷騎馬跑近, 方見圍著的人所衝方向並非他家鋪子，而是對麵。人群裏某個呼天搶地的大嗓門，倒是提醒了他，他家對門也是戶不省心的，今日不知又是怎麽了？

    先向朝這邊跑來的幾人揮了揮手示意無事，崔茂懷下馬等當先的阿秋跑近接了韁繩, 崔茂懷才擠進人群。

    老嫗的哭喊聲更顯淒厲：

    “……你個孽障哦還不快求求你哥，先把大姐兒抵給人家，剩下的咱們慢慢還就是了。房子可不能給啦……你個孽障啊, 怎麽敢就去賭啊……我是造了什麽孽呀……”

    崔茂懷一麵和鄰裏打招呼, 一麵進了人群跟著圍觀。就見對門徐家老太太正拖著小兒子在地上嚎哭，徐老頭蹲在門檻上埋頭不語。徐大郎則護著他家大姐兒站在當中。一家人對麵, 是幾個一瞧就不好惹的大漢。

    “什麽事？”崔茂懷問鄰居。

    “嘿, 別提了。徐二郎真是造孽, 不知什麽時候竟跑南城的暗賭坊裏賭博, 如今連本帶利欠了有幾十兩銀子, 賭坊的人知道他還不起, 這不就來收賬了……”

    藥鋪的孫掌櫃說到這，呶嘴讓崔茂懷看徐家老太，“人家現在說了, 要麽馬上還錢, 要麽就要砍了徐二郎一雙手。徐老太不肯拿自家房子抵債, 更舍不得小兒子。這不，居然讓人先把大郎家的大姐兒帶走抵利息，後麵的再想辦法。”

    崔茂懷：“……”還有這種操作？！

    也就兩人說話的當口，徐二郎的媳婦又跪行過去抓著大郎的褲腿哭喊起來。

    “大伯啊，二郎是你的親弟弟，咱一家子老幼全指著他。可不能教人砍了他的手。大姐兒先抵給人家過了今天這道坎，咱們再想辦法，磕頭跪地去求去借錢還債還不成嗎，大伯子，您行行好，救救咱們一家人吧……”

    徐二郎媳婦邊哭邊求，模樣淒慘，還將自家兩個小子也拖到身邊一起給徐大郎磕頭。從崔茂懷的角度見她分明擰了孩子一把，於是婆媳哭喊不算，之前不知哭過幾輪的孩子又哇哇跟著大哭起來……

    崔茂懷知曉了事情原委，再見徐家婆媳的行為簡直目瞪口呆。

    尼瑪！你丈夫欠錢，為啥用侄女抵債？

    好在有崔茂懷這種想法的人還挺多，即便是古代，人們基本的三觀還是有的。人群中立時就有人喊：

    “既是抵押，幹嘛不用你自家孩子，哪裏有弟弟欠債用哥哥家孩子還債的道理！”

    “就是就是，怎麽不用你自家的……”人們紛紛附和。

    “我家若有個姐兒又何苦求大伯！”徐二郎媳婦立時回頭拍著地麵哭，但反駁眾人的話倒說的挺清楚。

    “可我家裏小二小三，大伯家的小四，不都是小子好歹都是能繼承徐家香火的。大姐兒遲早是別人家的人……這不是沒辦法暫時抵給人家嗎，咱們又不是不贖！至少能有時間去找錢呀……要不怎麽辦，人家現在就要二郎一雙手呢！哎呀，我命苦啊，小二小三，你們的爹要沒啦……”

    崔茂懷直被這女人的哭嚎攪的腦仁疼，卻更覺得荒謬好笑。

    說的好像兒子是人，女兒就是物件似的。贖回來？剛才這對婆媳可都沒這意思，何況現在一分錢都不想拿，以後用什麽贖？！

    “哄鬼呢！”

    崔茂懷聽到人群中有人這般諷刺，但剛才還群情不忿的眾人此時竟有些沒馬上說話，狀似在衡量得失利弊……

    崔茂懷不由愣了一下。

    餘光瞅見躲藏在徐大郎背後的小姑娘抽噎抖著肩膀，抹著眼睛。卻像是怕被人發現一般，哭都不敢大聲哭。...

    “決定好了沒？咱兄弟們可沒時間跟你們耗！要麽交房子，要麽交一雙手出來，是你們哭求著先拿個小孩子抵，咱們好心應了，又拖著帶不走人。如今人我們不要，就要錢，要不就砍了一雙手！”

    突然，來要賬的人等的不耐煩，幾句話吼出來，立時讓哭喊的徐家人和圍觀眾人同時一靜，隨即徐家婆媳一起衝徐大郎去。

    “大伯哥啊，求求你了，我給你磕頭，小三小四可不能沒了爹呀……”

    “老大，你可不能這麽狠心不管你弟弟呀，哎喲，我老婆子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啊，咋就生了這麽兩個不省心的……”

    徐老太這邊衝徐大郎哭喊著，又轉過來求要債的人，“大姐我們給的給的，你們盡管領走，剩下的錢咱們湊還不成嗎，求求你們啦……”

    要債的人其中一人立時就要過去再領大姐兒，卻被徐大郎一掌推過。隨即徐大郎取了門口的扁擔直接橫在身前，說了今日第一句話，“誰要領大姐兒走，就從我身上踏過去！”

    “嘿呀，你個不孝子啊，狼心狗肺的狠心貨，真要看你弟弟沒了手是不是？我早知道你是個心思歹毒的，哎呀，老婆子我活不了了，你真不管你爹娘死活了……”

    “大伯哥呀，你是想逼死咱們一家子是不是啊……”

    婆媳兩個再響起的哭鬧直讓崔茂懷聽的想罵人。想他來這世上，本以為的宅鬥劇沒碰上，出來後遇上的人也都是通情達理，知恩圖報的。哪想到今日半天先後遇到兩撥奇葩，真是將崔茂懷在侯府未盡的小火人再點了起來，恨不得直接衝上去揍人！

    周圍倒也有不少指責聲。尤其住的近的，同個裏坊，都知道徐家這些破事，很是不齒徐家老兩口和徐家老二作為。

    “這家人的運氣到頭啦。”

    耳邊一道熟悉的聲音，崔茂懷回頭，就見簡伯光不知何時竟到了他背後。崔大，常伯等人也已聚到他身邊。崔小虎、崔月亮、胖冬瓜三個則眼淚汪汪的也往這邊溜。

    “咦，簡先生沒走？”

    崔茂懷去侯府時簡伯光還在畫圖，他去侯府自然不會請簡伯光同往。本以為人早走了，竟然沒有。

    “剛要走就被這邊的動靜喚住了。”簡伯光跟崔茂懷說話，可眼神卻在徐家那邊東瞅西看。

    崔茂懷還待說話，三個小的已經溜著人邊過來睜大眼睛仰頭望他。

    “公子，徐家大姐兒真會被抵債帶走嗎？”

    “……”

    崔茂懷未說話，要債的見帶不走小姑娘，立刻嚷嚷著要去抓徐二郎，揚言要砍手。一直就跪那蔫頭不語的徐二郎立刻像是才睡醒一般，大哭大腿掙紮起來：

    “娘啊救我啊，爹呀，大哥真狠下心啊……娘救命，我不能沒了手啊……”

    伴著徐二郎殺豬似的哭嚎，徐家老幼又是一通亂。夾雜著老太太對徐大郎“不孝沒良心，大姐就是個賠錢貨”等等亂罵。

    周圍人指責的，有唏噓的，有勸的，有瞧不起徐家婆媳的，但古代賭債是正規債務，或許利滾利已算是高利貸，但欠債還錢眾人倒都覺得理所當然。

    終於……

    “拿房子抵，我們拿房子抵……一家子黑心腸的……”徐老太護著小兒子一把鼻涕一把淚，還不忘罵徐大郎一家，連帶著被他們欺負走了的老大媳婦也成了挑唆的。

    討債的卻冷笑，“別以為這麽就算了，誆著咱們兄弟耗了一下午，你家這房子才值得多少錢，你兒子可足足欠了五十五兩。剩下的怎麽辦？”

    “大哥啊，求求您啊，我們連住處都沒了可怎麽活？先拿丫頭抵著，我們就跑不掉，哪怕天天賺的錢全給你們，總能還清錢，不比一雙手有用，是不是啊求求你們啦！”

    老太太這會兒倒是精明，...卻還不忘扯著徐大郎家的大姐兒。周圍終於有人聽不下去說道：

    “是呢，你們把他家那兩個小子拎走，帶個女娃子他們不心疼才不會好好還債，肉不挖自己的都不知道疼。”

    “這話有理。你們不說了嗎，反正要贖的，那先用哪個抵不都一樣。大郎一家老實，你們就可勁欺負人家……”

    有人帶頭，議論憤慨聲便越來越多。徐家老太聽了，像是生怕那些人帶走孫子，立時站起來大喊：

    “你們這些黑心肝的，我小兒子是被人騙的，你們不幫忙就算了，還惦記我孫子，我告訴你們，今兒要是我孫子被帶走了，老婆子非撞死在你們家門口不可！”

    說著說著，徐老太又哭，“抵大姐兒不也沒辦法嘛，說了抵房子還不夠抵債的，要不你們誰花五十五兩把我家買了，那還用得著抵人？”

    徐老太不愧是古代胡攪蠻纏有經驗的主兒，先威脅要撞在人家門口找晦氣，讓人不敢再出頭，又意思誰再說誰就來接盤。就他家的院子，地方是好也能做生意，可泥胚房茅草蓋，哪裏能值五十五兩，誠心買的四十兩也就到頭了。

    因著徐老太一席話，裏三層外三層看熱鬧的人倒是一時都安靜下來。

    徐老太眼中不免帶出一抹得意，轉而又狠厲起來，竟親自去大郎背後要抓大姐兒，嘴裏還道：“有本事你連你親娘都打，看我不去官府告你不孝……那個喪門星，硬是挑唆的你連爹娘的話都不聽了……躲什麽躲，出來……”

    “五十五兩我買了！”

    崔茂懷看的一直煎熬，不妨被簡伯光拍了一下，瞬間像是得了某種支持，邁出一步大聲喊道。

    “啥？”徐家人一齊望過來。

    “我說五十五兩我買了，拿地契吧。怎麽，剛說的話又想賴？那我看您是真沒想要還錢吧？”崔茂懷既開了口，之後再說話倒也順暢了。

    見徐老太眼神閃躲，就又道，“一次性還清賭債都不肯，您該不會想先用大姐兒緩過今天，就偷偷變賣家產帶著徐二郎一家逃走吧？”

    “……”

    崔茂懷本是胡謅，哪想口齒伶俐的徐老太竟沒立刻反駁。竟真有這心思？！

    這下周圍看熱鬧的嘖嘖聲響成一片，要債的幾個更齊將徐老二的手折到身後作勢要掰斷先給點教訓。

    “別別別！”

    徐老太大哭，這回當真是哭的一臉模糊，然後同徐老頭一起進屋，不大會兒顫抖著手捧出張地契。

    崔茂懷毫不客氣的接了，先請常伯看過。又不放心徐家再出什麽幺蛾子，見人群中有京兆尹的捕快，便請了人出來，又找了裏坊的裏正，幾方見證下當場立了契約。如此就是常家人之後不肯去官府辦理手續、或者反悔耍賴也沒用。

    一通事情辦完，崔茂懷才將五十五兩銀子給了對方。轉手，就被討債的攬進懷裏。

    沒理會徐家這會兒真實的哭聲和真正捶在徐家老二身上的巴掌，崔茂懷拿著地契和契書到簡伯光身邊，“也算給他們些教訓。”

    “一出頭就五十五兩，比市價買的都貴。嘖，你一屏山的溫泉莊子還想不想建了？”簡伯光問崔茂懷，微微搖頭。

    “……( ⊙ o ⊙ )”崔茂懷一秒震驚。“什麽意思？剛不是你拍我要我出頭的嗎？”

    崔茂懷問，卻見簡伯光滄桑臉望著他，一臉不認同。

    “何時？拍一下就是要你出頭？分明是你自己想站出去，怎好反賴到我身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