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四目在半空交匯, 崔茂懷意外怔愣後嘴角不由上翹, 周辭淵早已黏在他身上的目光更是在他對上他的笑容後暖意直達眼底。

    “辭……”

    “汪噢汪噢——”

    崔茂懷剛開口喊出一個字, 身邊籠子裏的麅子又叫起來, 聲音震耳，直接把崔茂懷的聲音蓋了過去。崔茂懷不滿轉頭, 一人一麅就這麽對視一處，一個佯裝凶狠, 一個睜著無辜大眼, 長睫毛撲閃撲閃……

    “哪兒來的麅子？”

    周辭淵許久不見心中掛念的人, 日夜兼程趕回來，本想給崔茂懷一個驚喜。哪想剛進坊門, 他敏銳的耳力就聽到盧九郎的聲音親昵的喊著崔小懷的昵稱，還說什麽題字替他揚名？！

    周辭淵心中冷哼一聲, 待再行幾步，卻見門前出來的人並不是盧九郎, 還在想這人是誰？崔茂懷就伸著脖子跑了出來, 滿臉好奇, 而後身形微頓, 抬眸望來……

    意外，驚喜, 難掩歡愉……

    周辭淵將崔茂懷的神情喜悅看的清清楚楚，瞬間洗去了自己一身疲憊風霜。才要下馬訴說一番相思擔憂。再沒想到竟被隻麅子搶了風頭！！！

    “是鳳凰蛋送來的。”

    崔茂懷答道, 說著又笑望過已到身邊的周辭淵, 向他身後看去, 似好奇他如何跨越箱籠活物過來的！

    “這位是？”

    周辭淵行至崔茂懷身邊，心中已有猜測，卻依舊問道。說話間，還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搭到崔茂懷身上，順勢捏了捏崔茂懷的肩膀。

    崔茂懷之前雖沒有答應周辭淵交往，但兩人關係到底已不同，且周辭淵又極會窺探拿捏人心，不經意間一直在試探崔茂懷的底線。兩人之前連親親都有了，此時久未相見，周辭淵便是有些輕重接觸，崔茂懷也沒介意。

    兩廂介紹過彼此，盧九郎派來的人本就是要走的，這會兒打過招呼，常伯他們也已將回禮裝車備好，那人行禮後便離開了。

    之後家裏眾人開始收拾盧九郎送來的節禮。崔茂懷則衝著那隻麅子揮了揮拳頭假意要揍它，成功震懾到傻麅子後，才笑著和周辭淵進了屋。

    屋中暖意襲來，崔茂懷任周辭淵替他取下披風，然後二人四目再次對上，心裏明明有萬千話語要說、要問，兩人卻一時間誰都沒有立刻開口，隻深淺笑著望向對方……

    “瘦了……”

    最後，還是周辭淵先說話，脫下崔茂懷送他的手套，在崔茂懷略尖的下顎處捏了一把。

    崔茂懷反應不及，等下巴被周辭淵摸了，立刻自己又揉了揉，緩去皮膚上異樣的感覺。周辭淵眼中笑意再深幾分，為了不讓崔茂懷不好意思，體貼的轉移話題：

    “之前不是一直寶貝你自個兒做的香腸，說誰也不給的。怎麽剛才見你還給盧九郎帶了幾條？”

    “……啊，香腸！是了……”

    崔茂懷眸光瞬間閃亮，什麽赧意、久別重逢通通丟到一邊，笑抓著周辭淵，“幸好你今兒回來啦！常媽媽，快，我要吃臘肉，我要吃香腸……饞死我了……”

    崔茂懷喊聲嘹亮興奮，人也跟著一溜煙躥去了廚房。更積極的提了刀要親自去取掛在竹竿上的美食。

    周辭淵早已跟了出來，見他站在條凳上割穿肉的草繩，立刻過去在身側扶住人。再聽到崔茂懷說起，“幸虧你今兒回來了，否則我就要落在最後吃這些東西。我可是硬忍著等你一起享用呢……”

    周辭淵隻覺得胸口暖融一片。

    因著家裏人多，崔茂懷又一向不是個吃獨食的人，加上第一回吃，崔茂懷便割下五塊肉，雞鴨魚，和八條香腸，叮囑常媽媽什麽煮什麽蒸什麽炒。

    隻可惜這會兒沒辣椒，否則來頓臘肉小炒肉，香腸配菜和辣椒...爆炒……

    崔茂懷轉頭掩飾性的抹掉嘴角的口水，才又和周辭淵回屋。讓他坐下好好休息一下。

    有了美食插科打諢，二人間也不複剛才的氛圍，崔茂懷問著周辭淵今日回來怎地身邊沒有人？又問他手套、護耳騎馬疾速奔跑時能不能用？

    得知周辭淵讓跟著的人先回王府報平安了。又說他送的東西路上頂了大用。

    “北路今冬大雪不斷，跟著我的人耳朵都生了凍瘡。”

    崔茂懷聽了，心下不由微歎。聯係北麵雪災，想想人們冬日用於保暖的東西還是少。尤其冬日衣服可以多穿一件，沒衣服最不行人們可以躲在家裏烤火，身體倒還好，然手腳耳麵，別說普通人，崔茂懷最近在二樓賣貨，很多富貴人家體麵的采買管事一樣手耳生了凍瘡。

    可惜沒有鬆緊帶……

    後世再普遍不過的東西，此時沒有，便是做了耳罩手套，卻無法服帖的固定在耳朵手上。崔茂懷此前自己用的和送給周辭淵的手套耳罩，都是利用編繩打絡子的手藝係帶固定，全靠手工製作，費時費物，根本不可能推廣開。

    “公子，這是盧公子專門備給您的，說了需得請您親啟。”

    常伯將一隻鑲金嵌玉的盒子放在桌上，崔茂懷腦袋裏還想著鬆緊帶的替代品。也沒細想，伸手便打開盒子，然後就見一個緞麵包裹。

    崔茂懷摸了摸，再揭，又是一層帶著暗紋的錦緞包裹，再開，仍是，再開……直打開了八層，崔茂懷才終於在白色細軟的錦帛中拆出一截幹樹枝……

    樹枝下是鳳凰蛋灑脫飄逸的口語：

    此乃我不遠千裏結廬等待的紅梅，雖趁我病中偷偷綻放，卻也想讓崔小懷你賞玩一二。雖是我病中保管不善花朵盡失，但我相信崔小懷你看到這截樹枝亦能想到此枝上紅梅盛放時的景象！

    後麵還學崔茂懷家的‘雪人’畫了個笑臉表情。

    “……= =、、、”

    崔茂懷捏著光禿禿的幹樹枝，看著為了包裝這段樹枝浪費的精美錦帛寶盒，又抬眼望了眼自家院中已結花苞的小梅樹……

    “家裏既已有梅花可賞，這樹枝存著也無意義。不如……”周辭淵冷眼在側從頭看到尾，此時眼見崔茂懷有意把樹枝放回盒子，立刻開口。心下雖恨不得讓崔茂懷親手把這截破樹枝扔進灶膛燒了，麵上卻略作沉思後和煦道：

    “不如把樹枝也插到院中梅樹下，同時梅樹也算應景。”

    “嗯，這辦法好。”

    崔茂懷點頭，忙小跑著出去親自插了樹枝，小虎湊過來問他做什麽？崔茂懷還玩笑說自己在種梅花。

    屋外的人笑著逗騙小虎，屋裏的周辭淵則目光和煦，臉上含笑望著蹲在樹下的身影，隻手臂緩緩背到身後，右手手中似在摩挲什麽。

    處理了盧九郎送來的禮物，崔茂懷終於能坐下和周辭淵細細說話。周辭淵外出任務不好細說，但沿途所見倒是說了不少，但仍是隻挑揀著有趣的說。

    而後就是這段時間崔茂懷的所遇。

    周辭淵看似在問，但很多事他顯然都很清楚。問了酒樓的規劃和山上工程進度，談及簡伯光，周辭淵倒給了崔茂懷定語。

    說這人可用，鄭家人其實一直知道簡伯光的存在，也知道這人冒充鄭家攬活之事。但鄭家家主雖混跡官場，卻是個心胸寬博的人，亦有匠心。

    當年鄭家園林的確承襲於山林簡，卻並非偷盜而來。簡家出事後，鄭家奉聖命接替簡家繼續建造行宮，一切圖紙設計都是聖人賜下得來的。

    “不過鄭家到底顧念著十園鄭因園林出名，所以明知簡伯光冒充鄭家人給人建房。他們就派了人偷偷去查看，發現他設計修建的房子沒問題，便也始終不曾報官。”

    “原來如此！”...

    崔茂懷瞬間加深了對十園鄭的好感。暗想什麽時候將鄭家態度透漏給簡伯光，如此也能消除誤會……

    話說了一輪，兩人似都有心將某件事放到最後再說。

    崔茂懷倒是一直記掛著周辭淵曾經的傳信，“你說要給我安排個人，是誰？怎麽到現在還不見？”

    “……”

    周辭淵沒有立刻回話，可臉上的笑意更深幾分，甚至帶著濃濃興味。崔茂懷不明所以，歪頭盯著他看，一副等答案的樣子。

    周辭淵看著近在眼前的人，卻始終無法和當日西市裏孱弱熏的暈倒的少年畫上等號。

    當日他是有事經過，聽到那被賣的奴仆說話他才注意到那邊，然後根本沒看輕少年模樣，人就已經被匆匆背走。他覺得那仆人義氣便買了，因收入的時日短，身上被訓練的印記少，本意是想讓那人到崔茂懷身邊盯看的，連相遇如何自然被買都安排好了。

    哪想那人在市集中看到崔茂懷，立刻回給息風，說曾見過崔茂懷，便是崔茂懷不認識他，但崔茂懷身邊的兩個仆人絕對能認出他來。

    不光如此，那人當初因是那匹販賣奴中的硬茬，被販子狠狠教訓過幾回。因不好賣便一直和那對夫妻關押一處，所以，他對那對夫婦很熟。

    很多事當年同時被販賣的淪落人他便是看出什麽也不會在意，但如今周辭淵要他保護的人竟和那對夫婦如此親近，他哪裏還敢隱瞞？！

    周辭淵想到息風飛鴿傳書傳來的隻字片語，雖不詳細，但其中信息已令人心驚！

    他已派人赴遠地再去詳查崔茂懷家中這些仆人的底細，想來不日就有確切消息。隻這件事水落石出之前，他並不想告訴崔茂懷。

    一來，若他猜測成真，崔茂懷對身邊人如此信任坦誠，得知被騙該如何傷心？！

    另一方麵，這些人對茂懷也了解甚深，若發覺異樣逃跑便罷了，但斧鉞軍何等凶殘，萬一傷了茂懷……

    周辭淵隻是想想，心中已恨怒不已。

    “怎麽？是餓了嗎？”

    崔茂懷見周辭淵遲遲不語，隻神情變幻莫測，不由湊近些問道。臉上笑意融融，“再忍忍，我是怕你吃了別的，一會兒吃不下臘味。”

    說著突然使勁吸吸鼻子，滿臉喜意，“聞到了沒有？啊，就是這個味，好香！！！”

    崔茂懷在屋裏聞到香味，外麵自是早被這撲鼻的肉香熏了個遍。大人還能繼續幹手裏的活，隻不時往廚房的方向瞅幾眼。幾個小的卻已忍不住丟了手裏的活計，或是直接把盆端到廚房門口，一個個撐著腦袋往廚房裏看。

    崔茂懷想念許久，今日好容易吃上，加上他以為周辭淵餓了，自也去了廚房問做的如何，還要多久才能擺飯上案？

    “公子，好香好香！待會兒做好了每個人能分到幾片肉？”

    小虎也親身經曆當初做這些臘味費的功夫，之後又等了這麽長時間才能吃，大家都知曉這東西珍貴。他這話問出來，其實也是替眾人問的。

    “饞貓。你家公子我什麽時候虧過你，肉還按片分，雖然不能光吃肉，但配上餅子總能讓你們吃飽的。”崔茂懷笑道。

    “哦~~~~~~~”

    院裏瞬間響起小虎幾個歡呼，大人也喊著撐死也甘心，眾人嬉笑一片。

    周辭淵起身站在屋中陰影處，目光從院中人身上一一掃過，最終落在少年純摯的笑容上……

    如此亦敢背主謀害，非千刀萬剮不能解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