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京郊別院(四)
字數:7894 加入書籤
清晨,趙熙起身去獵場。
顧銘則照例睡到自然醒。
禮監司的太監候在外麵,聽到動靜進來伺候。又是一番折騰。直到他坐到餐桌前,已經餓了近九個時辰。
喝了些清湯,外麵來報說府中來了人。顧銘則沒精神處置,略略問了幾句,便揮退了。
遣散了人,吩咐備車,說是去獵場接公主。
別院裏的人不敢怠慢,忙具車。
顧銘則吩咐府裏來的夏禾趕車。兩人一車,從別院正門出去。
車趕得挺快。下了山,轉道向西,與獵場南轅北轍。
又行了一陣,人煙不見。顧銘則下了車,和夏禾進了路旁一家茶肆。
茶肆裏並沒有茶客,老板見人進來,衝顧銘則恭敬一禮,出門外把風去了。
顧銘則全沒有在別院時的慵懶隨性,也不似在府中時的清淡莊重。他眉頭緊鎖,表情陰沉。目光銳利地掃過周遭環境,大步走到上座坐下。
“布置得如何了?”
夏禾恭身,“回主子,咱們的人有一半都在外麵執行任務,命令來得突然,這麽短時間,也隻夠在外圍布置人手。”也是因為趙熙布防甚嚴,他無從下手。
顧銘則更是不耐,淩厲的目光掃過夏禾遞上來的線報,“啪”地拍回桌上,冷哼,“朝令夕改。”
夏禾不敢答話。
半晌,低聲道,“主子,咱們的命,隨時都等候犧牲,您盡可驅策。”
顧銘則冷冷道,“犧牲?總是要有所收益,才不枉拋一腔熱血。為著此刻在燕京城端坐寶座上的那個昏饋之人?還不值。”
夏禾更不敢答話。奉茶後,退到一邊垂目。
門簾輕挑,從裏間走出來一位中年婦人,眉目清淡,表情慈詳。可細看,卻是目光幽深,暗藏波瀾。
顧銘則抬目瞟了她一眼,未起身。
那婦人表情一暗,卻仍淡定。緩步過來坐在另一側。
顧銘則似是心煩意亂。不耐地喝了口茶,便擲下,“你們為何此刻把夕兒遣入京來?”
那婦人收回關切目光,苦笑:“你這孩子,脾氣還是那麽急躁。”
那婦人麵上現出輕輕笑意,眼淚流轉,竟是豔絕容顏。
顧銘則皺眉,別過臉去。
那女子怔了下,意識到顧銘則不喜,忙斂了笑,低聲道,“皇上突然發令,打亂了之前布置。王爺恐你應對不來。王爺的意思,扶植嘉和登上皇位,光阿則你一個人不夠。夕兒武功好,行動力強些,表麵上,他是孤兒,身家清爽,嘉和公主不會猜忌。”
顧銘則繃著臉,冷氣森森,“才十七,你們還真是舍得。”
那女子苦澀,“燕京那邊,皇上已經是風燭殘年。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天天為皇位爭來爭去,弄得無心朝政,國力勢微。你……皇叔遠在宗山,無法幹預。時時憂慮國家斷不可放在他們手上。你和夕兒皆自幼便得他教導,更兼得他真傳,他心裏屬意你們……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叔侄二人能夠聯手合作,一舉將華國和燕都納入同一版圖。””
一句話,她頓成幾段。顧銘則心頭又悶又痛,怒火已經燒紅了臉。
那婦人歉然笑笑,又憶起顧銘則不喜歡看她笑,又惶然收了表情。
顧銘則長久不語。
這位婦人是燕國曾經的第一美姬,山崢。她的經曆頗為傳奇。十六歲時,她因貌美,被當時還是燕太子的祁盛容晉獻給老皇上。老皇上得此美人,龍心大悅,日日寵幸。祁盛容也因此博得老皇上歡心,被冊為太子。後來她產下一子。孩子還未滿周歲,老皇上便駕崩。
燕國乃是草原民族後裔,民風剽悍,少有教化。兄妻弟承,父妾子承司空見慣。何況山崢美豔。繼任皇位的祁盛容很快納她為妃。仍舊寵幸不斷,君恩不絕。
可是那個孩子的身份,卻尷尬起來。不得已,送入華國境內的宗山派,老皇帝最小的兄弟祁原,便在那裏清修。
幾年後。燕國局勢愈加複雜,山崢在後宮沒有助力,日漸失寵。她於一年春天,帶著小兒子出宮,也來到了宗山。委身於祁原。
她一生中兩個兒子,一個是祁峰,現在的顧銘則,一個是顧夕。卻又是輩份不同的叔侄。這樣混亂的倫理,讓一直接受華國禮儀之邦教化的顧銘則無法接受。他拒絕喚他母親。
山崢自知無法心無芥蒂地,與祁原雙宿宿雙飛。便化名秦氏嬤嬤,照顧小兒子長大。一方麵負責將燕京消息傳於大兒子。
此刻,與母親相見,令祁峰異常煩燥。他陰沉著臉,不再說話。
山崢眼中充滿了淚水,顫著想拉他的手,祁峰“啪”地擲下茶盞。
“嘉和行事果斷,才幹不缺,她此回布防,並無漏洞。燕京寶座上的那位,妄想在這回春獵上刺殺老皇帝和太子的事,恐難成。”
山崢遲疑,“燕京方麵朝局混亂,老皇上已不理事,估計此回是大皇子發下的指令……”
祁峰眼裏全是冷意:“他想剪除我的勢力?”
山崢默然。外強環伺,他們還一味內鬥!峰兒獨自在華國支撐了這麽多年,卻早成大皇子的眼中釘。
“畢竟是燕國子民,我們再不認同,也不能背上抗旨罪名。”山崢不放心地年幸存祁峰神情。
祁峰垂目,用力壓下心中怒意,冷冷點頭。
山崢見安撫了他,也不敢再多留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到他麵前,“祁原新製了些丸藥給你。你記得按照服用。”
祁峰垂目接下。瓷瓶小巧,裏麵有些小丸藥,是抑製內功的秘藥。他武功路數雖然出自宗山,但內功卻是承襲了燕國皇家一脈的天山派內功。嘉和會武,很容易從內功上識破他身份。所以,不得已,在來公主府之前,他服下了這種名叫抑功散的霸道秘藥。服用後,內功全失,體力一日不如一日,至今已經有五年。
祁峰倒出一粒,納入口中。閉目,靜靜調息。山崢緊張又關切地看著他,不一刻,祁峰麵上現出痛苦神情。山崢握住他手,冰涼還打著顫。
“峰兒……”山崢嘩嘩淌淚。
祁峰睜開雙目,星光在眸子裏明明滅滅。
&nb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sp; 他垂目看著山崢,他的母親已經美麗不在,花白的雙鬢,眼角已經有細紋,祁峰顫著想抽出她緊握著的手,卻實在無力。他長長歎氣,啞著聲音,“我已然這樣了,你們把夕兒也填進來……”
山崢哭出聲。
祁峰眼圈亦紅了。
他狠狠地咬牙,“待大業功成,我必以華國之禮教導燕國民眾。我大燕從此無論貴賤,皆學文字,讀聖賢。家家戶戶守人倫,顧大防,再不行野蠻、禽獸之事。”
山崢滿麵脹紅,用力點頭,“好,好。”
---------------------------------------------------
茶肆相見,耗了祁峰太我精力。
被夏禾扶上車時,他全身都虛脫般無力。夏禾安頓他在車裏躺下,祁峰目光發散,臉色蒼白如紙,冷汗透了重衣。
夏禾見此情形,更不敢帶他亂走。忙把馬車趕回別院。
一路從門口抬回臥房。
夏禾替他換下濕衣服,才看見身下的傷。青青紫紫,一路延到私隱處去。
夏禾眼睛都紅了,“主子……她怎麽能如此……”
祁峰冷冷淡淡,麵向裏側過身去。
“她是家主,想幹什麽不行?”
“主子!”夏禾驚詫地張大嘴,“您,不是當真的吧?”
祁峰背對著他,不答。
“您莫不是在公主府呆久了,就……”夏禾急了。
祁峰睜開眼睛,望著帳子裏,淡聲,“再久,我也記得自己身份使命。隻是嘉禾為人精明,若不傾入十分精力,怎能瞞得過她?”
夏禾垂目。主子為了取得她的信任,這幾年來,隱了性情,抑了內功,完全變了個人一樣。可不就是傾注了十分的精力?五年來,不知主子是否也有混亂淆了的時候,錯把使命當成了真情?
滯了好一會兒,夏禾轉了話題,“主子,夕少年那兒……”他想到顧夕那少年,可不見得有主子這種韌勁,難保不在嘉和麵前露餡。
“夕兒生性灑脫,不慣作戲。且讓他憑自己本心去做,我們隻靜待結果就好。”祁峰沉聲。
“是。”夏禾終於明白了,信服地點頭。此計高明就在於用計於無形。
他見祁峰麵朝裏,呼吸清淺,就知道人已經累得極點,半睡半醒了。夏禾輕輕掖了被角,退了出去。
祁峰睡了一會兒,自己醒來。攢回些力氣,起身,四周環顧,將懷中小瓷瓶扔進一隻梅瓶裏。
剛服了藥,他一動,又眼前發汗,冷汗涔涔。總之先處理好這瓶藥,他沒了顧慮。索性又睡下了。
午膳前,有太監進來喚他,“大人,公主殿下傳話回來,說是晚間回來用晚膳。”
祁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應,“嗯,知道了。”
太監看他麵色潮紅,神誌不清,用手背試了試他額頭,大驚。這可真夠燙的。
一個時辰後,趙熙獨自策馬,奔回別院。
&nbs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內院裏,一大堆侍從和大夫,都立在院內。見趙熙回來了,紛紛見禮。
趙熙穿過眾人,徑進了房間。
她的正夫皺眉閉目,麵色潮紅地躺在被子裏,虛弱至極。
“怎麽病的?”趙熙上前試他額頭。
夏禾跪在一邊,紅著眼圈,“銘主子說要去獵場接您,許是穿得少了,著了涼,走半路上就病了。”
趙熙氣得用手指夏禾。夏禾以頭觸地。
外麵有人進來,拖夏禾出去打板子。
病床上的人在這當口被吵醒,緩緩睜開眼睛。
眸子剛剛張開,他看見了一臉焦急的趙熙。在他清醒的麵對趙熙的這一瞬間,屬於祁峰的銳利眼神和冷厲神情,在他臉上全尋不見。不是隱去,而是在趙熙麵前,他就是顧銘則,這是根植到骨子裏的信念。
“殿下息怒。”他聽見自己全啞了的聲音,吐氣輕輕,聲音和緩,就是顧銘則,沒錯。
趙熙見人醒了,趕緊坐到他床邊,“你覺得怎麽樣?”
顧銘則輕輕搖頭,“無妨,我隻是走得急,閃著了汗而已。夏禾還要回府裏去辦差,您就饒了他吧。”
說了幾句話,他就覺得眼前發黑,忙閉了閉目。
趙熙歎氣,揮手叫眾人退散。
她疼惜地拉著顧銘則的手,雙指按在脈上,脈象亂又滑,是內傷。
“誰廢了你內功?我定不饒他。”趙熙咬牙。
顧銘則無力搖頭。閉目喘息。
用藥後的反應就是如此,他覺得渾身冰冷,氣促心悸,難受至極。
一個溫暖的身子,緊挨著他輕輕滑進被子裏。他感覺趙熙在被子裏輕輕褪了他的睡衣褲,兩人裸身相擁。趙熙修長的腿,攀在他腰腿上。又張開臂,將自己摟在她熱呼呼的懷抱裏。
溫暖又安寧。
顧銘則鬆開擰緊的眉峰,在這片溫暖裏,輕輕嗬出口氣。
兩人相擁,沉沉睡去。
------------------------------------------------
再醒來。顧銘則藥力已過,燒也退了。
枕畔,趙熙睡得正沉。顧銘則久久看著她,眸子裏晦暗難明。
他來到公主府時,心中並未懷著善意。但他依然不覺得自己對不住誰。因為按照計劃,他要全力輔佐她登上華國皇位,這可不算害她,雖然中間有許多利用,但也不算是完全惡意。
直至兩人結發為夫妻,行了夫妻之實,日常相處,他一步步體會到夫妻人倫。當初自己毅然入了公主府,卻是想得太過簡單。他發覺自己無法僅是為了完成使命。於私,他還是她丈夫,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自己的母親,一生飽受著的始亂終棄之苦,他深惡痛絕,怎麽也無法容忍自己也做同樣的事。他在心裏早已經計議定,大業成功時,他必要攀上權力最高峰。隻有那樣,他才有能力施行自己的報複,也才有能力護趙熙周全。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