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茂林別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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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承二十五年的南華帝國,那年的冬天尤其寒冷。
多少年後,南華國人猶清晰記得那年初春的那場皇家圍獵,獵場驚變改變了南華。
那場大變故後,京城乃至郊縣戒嚴了足有五個月之久。前去參加圍獵春祭的達官顯貴皆被拘捕。官員押送刑部,皇親貴戚拘押太常院,都察院的禦史們協同調查嘉和公主府和太子府所有人員。
沸沸揚揚的獵場驚變的審理和調查,經過了漫長的一整個夏天和秋天,也沒有個結果。陛下大怒,冬至那一天,京城張街口刑場,鮮血染紅了地麵。人頭堆疊。可也扭轉不了陛下唯一一對兒女的命運。
春獵前晚,公主的正夫在獵場突發暴病,命懸一線。公主請旨陛下移嘉和侯於城郊茂林鎮,並調宮中太醫聖手醫治。雖有良醫靈藥,嘉和侯也隻熬了五日時間,便逝去。公主悲痛欲狂,不欲朝政,在茂林鎮持齋茹素,心如死水。
太子在公主退離獵場的情況下,親自策馬主持春獵。在獵取頭彩時,不慎墜馬,傷及脊骨。陛下又急派骨科聖手前去救治,卻也無能為力。太子被抬回府時,四肢皆麻木,唯有眼、唇可動,己成廢人。
陛下聞兩大惡耗,倍受刺激,一病不起。宮中貴妃衣不解帶,侍病床前。陛下也沒熬過這一年冬天,冬至後便崩逝了。
國不可一日無主,六部公卿,滿朝文武就擁立一事,分成兩派。一派欲擁戴陛下親弟,齊王之子趙侃為帝。另一派欲從女主臨朝,擁嘉和公主為帝。南華史上並無女主臨朝先例,朝議,民議紛擾不休。
當是時,北疆燕國朝局也經曆了一場血雨腥風,幾位成年皇子在奪位的爭鬥中相繼死去,大皇子的五歲幼子祁武,被扶上皇位。攝政王與太後共同聽政。
那一年冬至後,在華國就儲位爭執最激烈的時候,燕突然舉兵進犯。一日侵犯邊境十六個縣,還隱隱有南下的趨勢。華國舉國震動。
齊世子趙侃本是皇親貴戚,嬌養出來的龍子龍孫,時勢所逼,隻得行代天子守國門之責,率部親征,卻被燕攝政王親率大軍,攔截在虎門關外,大敗而歸。撤下來時,連京城都沒進,直接回了封地,閉門養病。
“華國積弱,怎能勝我大燕鐵騎?爾等回去報個信,吾等必揮師南下,直取華都。”一身玄色長衣的攝政王,巍然於馬上,抿成一字的唇中,輕吐出震人戰書。
趙侃被眾將扶持著,勉強坐在馬上,燕國攝政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砸進他的耳朵裏。他驚恐地看著麵覆鐵盔,隻露出深湛雙目的人,心中全無戰意,忙裹著眾人潰退。
跑出老遠,回目再看,高坡之上,那一人一馬仍巍然不動,他身後,是騎著高頭大馬的玄甲武士,黑壓壓一片,象烏雲蓋頂。
這一戰,趙侃徹底被嚇破了膽。再不願入朝聽政。
在國人呼籲下,隱居地茂林縣的公主嘉和,臨危局挺身而出。她一身素衣,出府會見文武官員。籌備時間僅用了五天,便於京郊點將台上誓師。當時,她單手執劍,形容清瘦,目光堅定,號令三軍集結,奮起抗敵。
這一仗並未打多久,便以燕撤兵為結局。而這一仗也牢固地確立了公主救國於威難的功績,至此,全民皆推崇女主臨朝。
冬末春節前,女主登基稱帝。次年,改國號,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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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林鎮,雅居別院。
重甲的兵士封鎖了整個藏林鎮。
公主正夫嘉和侯,病情嚴重。公主當夜請旨,將人從獵場移出來。因傷得太重,不敢走太遠,隻得在最近城鎮歇下。
京裏派來的數位聖手診過後,皆束手無策。
一夜未合眼的嘉和公主,一直守在床邊,即使大夫診治也一直把嘉和侯抱在懷中。
“殿下,您歇歇吧。”女官上前相勸。
趙嘉垂目看了看懷中的人,冰冷、蒼白,唇邊的血漬仍緩緩地向外滲。
是傷了肺腑。她聽說過筋脈反噬,卻不知是這樣的慘烈,聖手們連番診治,沒有任何成效。祁峰就這樣,一直內髒出著血。
“天亮了?”趙嘉無神的目光,看向遼遠天際,初升的太陽,沒有一絲溫度。
侍從從來沒見過如此失神的公主,皆慘然垂頭。嘉和侯瞧著樣子,拖不過這個白天了。
“你們可還有辦法?”嘉和公主目光淩厲錯亂,掃過跪在地上一排禦醫,“銘則痛成這樣,止止痛也好,為何竟無策?”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禦醫們皆深叩在地,“疼在肺腑,不是筋骨皮肉。便是最好的良藥,也止不了。”
嘉和公主眼中淚滾,寒星點點,“既然無用,便不必再留。”
眾太醫忙叩頭求恕。
房內正亂著,一個女官跑進來,跪在床前,“殿下,顧夕求見。”
嘉和不耐地擺手。忽然一頓,想起什麽來,眼睛一亮,“快傳。”
顧夕是清晨得知祁峰的事的。派出去的劍侍回報說嘉和侯重病,移居茂林縣,顧夕大驚,忙趕了過來。
縣城門已經戒嚴,他掛念著祁峰,不敢造次。隻得層層投書求見。直拖到了日頭升起,天光大亮,才來到了雅居別院。
到了這裏,才聽到確切消息。顧夕心痛如焚,再不遲疑。提氣飛身而起,朝內院掠去。幾個騰起,便來到人頭攢動的院子,顧夕進院,看見了院中眾人惶恐不安的臉。
他大慟,“先生怎樣了?”
有認識他的侍者忙上前,“夕少爺噤聲。銘主子正在內裏醫治,公主殿下也在。”
顧夕急得淚滾下來。
正焦躁,內裏傳出話,顧夕晉見。
顧夕忙胡亂抹了淚,跟著女官進去。
轉過屏,顧夕透著重重人影,看見虛弱躺在床上的人。
他愣了愣,幾步撲到床前。
床上的人麵白如紙,唇色幾無,隻有唇邊幾縷血跡,觸目驚心。顧夕顫著手試他鼻息,若有若無。
“先生,您怎麽了?”顧夕一下子哭出來。
淚眼朦朧間,忽聽有人喚“夕兒”。他驚喜,“先生,您醒了。”
可先生仍緊閉長睫,氣若遊絲。
顧夕茫然片刻,抬頭,看見公主趙嘉坐在床邊,雙目含淚地看著他。
“夕兒,你先生是受了內傷,藥石無用。”趙嘉哽道。
“內傷?不是病了?”
趙嘉殷殷看著他,“是,是內傷,散功的內傷。你可有辦法?”
顧夕怔忡一瞬,眸子突然亮起來。用內力運功療傷當是可行的。他是內家弟子,得萬山真傳,先生與他同宗同脈,正好用他的內力導引祁峰的筋脈,使之平複。
趙嘉眼中也現出光彩,“好,你上來一試。”
事不宜盡,顧夕忙除了鞋,躍上床來。
趙嘉遣退眾人,一邊幫他把昏迷不醒的人扶起來。
祁峰一動,唇邊又溢出血跡來。
“別動別動,就躺著也行。殿下就這麽扶著他半倚著吧。”顧夕嚇了一跳,忙道。
嘉和公主也不在意他指使,配合著將人摟好。
床上擠了三個人,頓時局促,顧夕也不拘姿勢了,隻跪坐在側麵,雙目微盍,雙臂微抬,抱元守一的圓周式,內息運行周天。
趙嘉抱緊人坐在對麵,清晰地感受到來自顧夕的那一股蓬蓬勃勃的內力。
趙嘉從沒這樣近距離地看見過宗山劍氣。看見顧夕運功,才知道原來劍氣也可以這樣清柔,綿緩,象是纏綿音韻,又像如鏡湖麵。仿佛可蕩滌心靈,讓人無端心安。
顧夕運功周天,集內勁於修長指尖,雙手微動,如撥動琴弦,輕輕拂過先生周身大穴。
趙嘉關切地看他臉色,不似方才那麽蒼白,唇邊的血跡,也漸漸淡了。她長長鬆下口氣,真正的高手就在眼前,銘則或許得救了。
室內安靜,掉針可聞。
趙嘉輕盍雙目,專心感受著銘則漸穩的呼吸。
三十六周天過後,日頭西落。侍者送上燭燈。
趙熙一直摟著人保持著這個姿勢沒動。她的正夫臉色已經不蒼白了,內髒已經不再出血,呼吸完全平穩。她欣喜地看著他平穩下來的睡顏,全沒感覺到自己一天一夜未合眼的困倦。
顧夕仍跪坐在床裏,第三十七周天在體內緩緩流轉時,他感受到了特別明顯的來自脈筋的劇痛。這是力竭的表現。
他緩緩吐納,抱元守一,第三十七次將內勁蘊於微微發顫的指尖……
“夕兒……”耳邊聽有人輕喚。
顧夕緩緩睜目,目光清澈,猶有運功至鼎盛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時的波瀾。
“銘則已經好多了,你休息一下?”趙熙輕聲。
顧夕本就麵如冠玉,此刻煞白得仿佛瓷器,他不想開口講話,便又閉上眼睛。
趙熙看著他發顫的手指,精準地再次拂過幾處大穴,仍然清純和緩又淳厚的內力,緩緩注入。
一夜,無眠無休。
清晨,朝陽躍出層雲,金光灑滿大地。
祁峰終於止住了內髒出血。
趙熙將人放平躺下。活動著僵硬的手臂,站起身。
“夕兒,你歇在這兒,是先睡一會兒,還是先吃點東西?”
顧夕堅持著運行一百零八周天,緩緩收功。他緩緩睜目,眸光全是波瀾。
趙熙猜度他此刻也吃不下東西,她指指床裏,“先睡一會兒?”
顧夕仍不說話,隻輕輕點頭。用手臂撐著,一點點側躺下去。
趙熙在一邊看著,探身到床裏,伸手攬著他肩把人放平,入手才發現顧夕全身都濕透了,在打著顫。
趙熙忙替他褪下外衫,裏衣也是濕透的,可是顧夕已經疲憊不堪地閉上了眼睛。
趙熙無法,隻得把銘則的被子拉開,把人蓋了進去。
她在床邊立了片刻,看著完全虛脫的顧夕,轉而看向漸平靜的銘則,長長歎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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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的清晨。剛睡下不到一個時辰的顧夕,被侍者搖醒。
他條件反射地去看身邊的人,果然唇邊又滲出血。他已經耗了三天三夜,每天隻睡不到兩個時辰。先生離了他的內力導引,便會內髒出血,痛劇不已,所以他必須時刻輸幾力。顧夕忙跪坐起來,凝神運氣,開始新一輪百周天的輸內力。
三天的耗損,他筋脈大損,一運功,牽痛得難以忍受。這是第四天,他強壓住喉頭的鹹腥,開始運功療傷。
公主一早便去了獵場。太子今天回京,是被抬回去的。公主必須留在獵場,處理一並官員事宜。
顧夕遣退侍從,開始給先生療傷。這是四天來,兩人在沒有趙熙在場的情況下,頭一次獨處。
運行了十六周天後,顧夕痛苦地咬唇。
忽然他感受到氣息的波動,他睜開了眼睛。
“先生?”顧夕啞著聲音,“您醒了?”
祁峰目光裏全是波瀾,他伸出手,按住顧夕的手指,“夕兒,停功,我有話與你講。”
顧夕滯了下。手握在先生手裏,全不似記憶中那樣溫暖。冰冷冰冷的。
“先生……”他話說一半又咽了回去,點點頭,“我先不給您輸內力了,您餓嗎?吃了東西,咱們繼續。”
祁峰專注地看著眼前的少年。隻幾天功夫,瘦了一大圈,眼睛變得又大又圓,亮得讓人心驚。那是散功的前奏,顧夕一已之力,耗了三天三夜,即使萬山在此,五天後,也逃不過筋脈寸斷的結局。
“夕兒。”祁峰看著顧夕的眼睛,那樣清澈,如一泓深潭,卻也染上了愁緒。他不豫讓這汪清泉因他而點染上墨跡,祁峰挑起唇角,露出個和暖笑意,“你初運功時,心裏便對我起了疑。為何還要拚了性命去救我?”
顧夕垂著眼簾,半晌,“是啊,你內功路數全不是宗山的,先生與你的體質,也大相徑庭,以我對先生的熟知,便知你不是他。”
他抬目,盯著祁峰漸濕的眼睛,“我不知道你是誰,卻猜得出,你定是先生身邊頂重要的人,先生信你如此,讓你頂他姓名,輔佐公主殿下,替他照顧顧氏一門。我若不能救下你,他日無法向先生交待。”
祁峰苦澀地垂下長睫,“那也不必搭上自己的性命。”
“不過是散功,我承得起。”顧夕平靜。
祁峰凝眉,“夕兒,顧兄長十年育你成才,你便如此自輕?”
顧夕別開目光,半晌不語。
“夕兒……”
顧夕抬手止住他話,“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不能死,如此,我無法再麵對先生。”
祁峰長長歎出口氣,“好,我出此計,當是死遁,你隻需配合,我便可全身退回燕國去。”
顧夕轉目驚詫地看著他,“為何要遁去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公主若是知道了,可會善罷幹休?這幾日我觀她情形,隻是強弩之末。怕隻要你一去,她
立時頹敗。”
祁峰目光幽深地看著床頂繁複紋絡,“我終日纏綿病榻,對公主大業,毫無助力。隻要她還守在病床,她就隻是一名妻子。朝堂之大,才是她真正的天地。我不去,她如何振作?”
顧夕不讚同,“你不是公主,怎知她是如何想的?朝堂雖然適合她,但人總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總不能和朝政相依相伴一生吧
。”
祁峰啞然失笑,“夕兒教訓人還挺淩厲。”
顧夕臉上一紅,“不是教訓先生……”忽而抬目,“你既不是先生,那是誰?”
祁峰怔了下。
“不能說?”顧夕有些失望,可也不糾結,“不願意說我就不問,那……我是誰?”
“你?”祁峰又怔了下無言以對。
顧夕看他神情,便知自己也是白問,斜目看他笑道,“我也不隻是宗山上一個小徒弟吧,待時機成熟才會告訴我?”
祁峰緩緩點頭。與顧夕隻相處了這幾天,卻能感受到,他天性灑脫,行事果斷,竟是與顧兄長一個模子套出來的。
顧兄長早料他在公主身邊呆不長遠,特地把顧夕教出來,長大後送到京城,長伴公主左右。顧兄長人雖不在這裏,可心全在她心上一般。隻是他更清醒,更冷靜,在情愛和自由中,顧兄長選擇了後者。
夜。顧夕隻身潛入公主別院,在正君房間的梅瓶裏,找到那隻藍花的瓷瓶,裏麵有兩丸藥粒。
祁峰服下一粒後,藥力霸道,當夜又開始嘔血。
公主第五天回程,入內探看。
她的正君已近油盡燈枯。麵上全無血色,長睫墨黑緊閉,在下眼瞼覆上薄薄暗影。
床裏,初至公主府時,那個明麗的少年,虛弱側臥,瘦得形容枯萎,唇角亦帶著觸目血跡。
已經耗到第五天了,顧夕已經瀕臨散功邊緣。
“銘則。”趙熙輕輕坐在床邊,握住正夫的手。竟不似那麽冰,甚至還有些暖意。
趙熙眉頭微動,眼晴全紅了。
祁峰平靜睜開眼睛,“阿熙,我……”祁峰用盡力氣,也隻擺出個唇形。眸子裏有痛惜、愧疚,解脫、牽絆……諸多說不清的情緒,匯聚成點點星光,隨著一滴滑落枕邊的淚,漸漸暗淡。
顧夕於惡夢中驚醒時,看見燭光下公主滿臉淚水。他呆了呆,驀地醒過神來,一躍而起。
重傷五天五夜的人,安然地仰躺在他身邊,無聲無息。
顧夕幾乎伸不出手來探他脈息,隻覺劇痛襲遍五髒,他仰天長嘯。抬手,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如弘劍氣直指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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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人們的留評。本期收到了許多大人的扣扣紅包和jj投擲。
感謝大人們包的大紅包,讓瀟灑倍感動力。
360639042丁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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