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茂林別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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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林別院。
靜室。
室內四壁素淨,並無陳設。顧夕自己提著個蒲團進來,麵壁而坐。
隻微微行功,丹田內那股內力仿佛一直等待被喚醒,立刻強勢運轉。更淳更厚的內息,如濤濤洪水,泄入他的七筋八脈,撕扯著,一遍遍擴張著。這滋味,猶如洗髓。顧夕煞著著臉色,艱難運轉百周天,每一次都似經曆筋脈重塑,這感受真是難以名狀。
一日夜後,顧夕緩緩收功,睜開雙目。眸子裏,猶有波瀾,仿佛深海起濤。麵前隻有一堵素白牆壁,顧夕長久凝滯。
習武,到了某個階段後,不再執著於招式的精妙轉而修內力時,便成了熬人又孤單的活動。凝神靜思於某一處穴位,或是試著導引內力經過某一條經脈,微小得幾乎察覺不到的進境,往往需要幾個月時間甚至一年時間,才能做到。那種枯燥的痛苦,常人難以忍受。滌經洗髓,乃逆天而行,在宗山常有師兄弟們練功出了錯,就算是師父們,也有內傷纏綿一生的例子。顧夕從小到大,在練功一事上,從未出過差錯。他其實並不怎麽用功,在山上時,整日和先生四處遊蕩玩樂,也就是師父查問功課時,他突擊一下,就比其他師兄弟勤學苦練得來的,還要好。首座曾當眾說過,顧夕就是宗山上曆代傳說的那些天縱奇才中的一個。麵對師兄弟們的豔羨,他總記得戒驕戒躁,可私下裏肯定是沾沾自喜過。
顧夕長長吐納換了口氣,丹田氣息強勢流轉,不以意誌為轉移。全身筋脈都極度興奮地迎接著這股新生力量的加入。既痛苦又輕快,難以名狀的感受。
顧夕眼角、睫毛全濕了。他抗拒了大半年,卻仍逃不過這個結果。他與首尊的內力,融為一體,也不過用了百周天。不知首尊當年斷言天縱奇才,是否預料到今天的結局。顧夕想到首尊,想到宗山,淚濕了前襟。
靜室外,隱隱傳來更漏。子時了。臘月二十三這個特殊的日子又闖進他的腦海裏。每逢這一年,先生和秦嬤嬤都會給他操辦,還有他的那些侍從,暗衛,山上的師兄弟們相熟的,也會過來給他慶生。
雪廬,溫酒,彈劍高歌。
先生一身素衣,站在一片粉妝玉砌中,腰帶未束,衣袂隨風飄起,披著的長發揚起灑脫的弧度。他一手執劍,另一手用小酒壺指點他,微醉著笑著,“夕兒,來,聽你師父說你進境了?咱倆走兩招。”“好。”飛揚的少年被挑戰,甚是雀躍。象一道閃電從席麵上騰身而起,張揚地從大家頭頂飛身出去,引得碗盞叮鐺作響,大家一片怨聲。
雪地裏,兩個素色的身影,裹在一團劍影裏。雪花簌簌地飄落,被劍氣裹帶著揉成無數小冰淩,刮在臉上又冰又疼。大家一邊倒替先生打氣。因為先生在幾年前,就已經不是顧夕對手。
果然,一個錯身,先生的劍氣一滯,少年玩心大起,合劍在身後,反掌一拍,正中先生後背,人就向前踉蹌了幾步,撲進厚棉絮般的雪地裏。
“哎呀,夕兒不得淘氣。”秦嬤嬤就會跑出來,一邊責備他,一邊給先生拍雪。先生卻不起身,翻身仰躺著,在雪地裏擺出個大字形,仰麵哈哈大笑。
眾師兄弟早等這一刻,一擁而上,疊羅漢一樣,一個個撲上去。少年見狀,忙撇了劍,第一個撲進先生懷裏……身後一個個家夥壓上來,雪地裏亂做一團。
等到眾人玩鬧夠了,全身都是雪。秦嬤嬤又開始數落,把人一個個從雪堆裏扯出來,趕回雪廬裏,薑湯一人一大碗,必須一口氣灌下去。
他總是和先生坐在對麵,兩人比著把濃濃的熱湯喝下去。
顧夕腦中定格在歡樂的笑臉上,掛著淚的臉上,露出情不自禁的笑意。
他睜開雙目,眸光中狂瀾難平。目光定格在麵前這堵牆壁上,良久,一口血噴了出來……
從靜室出來走回自己的院子,已經是後半夜了,別院裏卻燈火通明。興許是臘月二十三的緣故吧,雖沒有大集,但各家各戶還是按例點了長明燈。
一路上沒遇見什麽仆從。府內人員不多,公主回京當皇帝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隻有趙忠和幾個仆從,專為伺候他。此刻,夜靜更深,顧夕不想把人從熟睡中叫醒,自己悄悄回了房間。他坐在床上,簡單調息了一下,控製著丹田內微亂的氣息緩緩歸入,也不再吐血了。他顧夕也有練功分神被反噬的一天,顧夕拿手背拭了拭嘴角,無奈笑笑。
壓製住了內傷,顧夕起身開始收拾東西。從宗山上下來時,他帶的東西都放在京城公主府了,顧夕自從被仆從環繞伺候著,自己也不會收拾什麽東西,本就對這些身外之物也從沒在意過,所以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準備天明時,和趙忠辭個行,就悄悄離開了。
京城,他當初興衝衝地來,如今卻失意而去。估計有生之年,也不願再踏入一步。顧夕也不想再回宗山去。他想好了,要學著先生的樣子,遊曆江湖,快意人生。
門外,有仆從叫門。
顧夕開了門。
仆從躬身,“小爺,府門外車馬已經備齊?”
“備車了?”顧夕奇怪。
仆從躬身相請。
顧夕隻得放下小包裹,跟了出去。
府門臨街。顧夕站在階上,看到一輛青呢馬車停在街角。
他疑惑走到車前。
車簾被侍從輕輕掀起。車內暖意暗香,柔和燈光輕輕流溢。一個著雪白輕裘的女子,坐在車裏。雲鬢低垂挽,素顏含著溫和笑意。正是女皇趙熙。
顧夕迷茫地上了車。雖然療傷時,趙熙朝夕守望,但畢竟沒在清醒的狀態下,與她獨對。顧夕略尷尬地在她對麵坐下了,才驚覺自己好像挺沒規矩。
他隻好後找補,抱拳道,“參……參見陛下。”
趙熙好笑地看著頗具江湖氣的行禮,笑著不出聲。
顧夕不好再敷衍,隻得從座位上蹭下來,雙膝跪下。
車內雖寬敞,但畢竟空間有限,顧夕這一下幾乎是跪在趙熙膝前了。他略局促地動了動膝,卻也沒騰出多大距離。女皇安坐,並未叫停。顧夕隻好繼續全禮。
雙手按地叩拜時,他盡量動作小小,也擦著了趙熙的裙擺。
正尷尬不已,一隻素手輕輕伸到眼前,顧夕一隻手臂被拉上來。
顧夕迷茫片刻,眼見趙熙兩隻手脈搭在他脈上,才醒過神來。他輕輕翻腕,一個巧勁就掙出。
趙熙手指停在空氣裏。
“傷已經無礙了。”顧夕尷尬地低聲解釋,悄悄地把腕子藏回袖子裏。
趙熙在半空中搓了搓手指,“喔,好了就好。”
“走吧。”她示意顧夕坐回去,命令外麵開車。
顧夕向外看了看。
“去京裏。”趙熙笑道,給顧夕倒了杯茶。
顧夕明顯沒緩過神,隨手接下來喝了兩口,又後知後覺。
趙熙微微挑起唇角。這小家夥迷糊起來,還挺有趣。
“聽趙忠說,你要去京城大集去逛逛?”趙熙溫和道,“對不住呀,今年國喪,民間一律不許歡慶。所以大集也沒了。”
顧夕忙擺手。他又不是真想湊熱鬧。
“夕兒正是愛玩愛熱鬧的年紀,我料想大集即使有,無非是些貨物和雜耍,你也未必喜歡。我今天帶去你個地方,倒有不少新鮮玩意。”
“啊?”顧夕驚詫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傳說中日理萬機的陛下,是特意來接他去玩的?
趙熙好笑地看著這雙絕美的眼睛,睜成了滿月的圓形,好好地解釋了一句,“我這幾天微服私訪呢,順便……”
“喔。”顧夕也不知道信與不信,瞪成圓月般的眼睛忽閃了兩下,長睫象刷過夜空繁星,輕輕垂下一半眼簾,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遮住滿天的星輝。
馬車行的很快,入城時,早有差役等候,也沒驚擾人,從城門開啟的一條縫進去,城門即合攏。又穿過寂靜街道,走京城的中軸線,穿城而過,由西城門出了城。
西郊毗臨濟水。濟水河蜿蜒向遠方伸展。河道上,畫舫座座,絲竹聲輕輕從水麵飄過來,猶如仙樂。
“濟水河綿延三十裏,最是熱鬧去處。”趙熙下車,負手站在燈影裏,回目招呼顧夕,“下來呀。我包下一座畫舫,咱們遊河去。”
顧夕跳下車,好奇四望,滿河的燈影,河麵長橋,河邊兩堤,華衣男女或成群為遊,或成對相依,他疑惑道,“不是說不許舉樂笙歌?”
趙熙笑笑不語。
顧夕跟著走了幾步,忽然有一個念頭油然而生。此刻已經是後半夜,若不是女皇下令撤了西城的城防,留出一線餘地,這三十裏濟水河上的畫舫怎能又做起了生意?
顧夕不會設想這是專為女皇遊玩,而預留的特例,但他跟在那挺拔背影的身後,跟著她的步子,走進這片美侖美奐的不夜天裏,真切地感受到了來自趙熙的落寞與失意。
這些日子顧夕一直不敢設想,真假難辯的那兩個人,哪個才是真正的顧銘則,哪一個才是正君?或許他也渴望著今朝一醉,讓烈酒蕩滌紛亂的思緒。顧夕想及這些事,心緒又開始不穩,內息牽痛。
畫舫上絲竹雅樂陣陣,美酒盛在玉杯裏,散發著甘冽的香氣。兩人放開羈絆,喝得很盡興。狂歡末尾,女皇陛下說要親自奏,好,願聞。
他憑欄坐著,看她走到船頭與樂工混在了起。喝盡一個美婢獻上的美酒,顧夕目光空洞看向遠空。夜宴狂歡,揮灑的是積壓在心裏最深處的陰霾。天邊已經放白,夜宴馬上就要進入尾聲,空下來的心裏那道裂痕又緩緩裂開,越來越痛。顧夕落寞地再笑不出來,眼中含滿霧氣。
耳邊有人彈劍而歌,在這片絲綿軟滑的絲竹聲中,頗出人意表。顧夕轉目看向船頭,一眾樂師中間,素衣的女皇陛下,正彈劍而歌。發絲烏長隨風飄飛,衣角輕揚,仿佛欲飄然飛去。
此情此景,何其相熟。追憶往事,何其徒勞,一首高歌,狠狠地戳著顧夕的心。顧夕仰頭,飲盡壺烈酒,淚滴混著酒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滴進他的脖子裏。
不知何時,天已經放明。女皇陛下腳步略虛浮地走回來。顧夕眼前一花,下巴就被人抬起。
趙熙半醉半醒,目光癡迷地描畫著少年的眉眼,明明與那人絕不相像,卻無端契合。是那淡然的性子,還是隨遇而安的平和?趙熙無從分辨。麵前的少年,與他相伴十年,舉手投足間,全是他的影子。趙熙晃了晃頭,眼前的人與正君交替輝映,讓她頭痛欲裂,心跳如鼓。
一滴晶瑩的水珠,悄然落在酒盞裏。不知是淚,或是天空降下的冰雨,聲音幾不可聞地,滴的一聲,讓她心中最後一根弦應聲而斷。
對著那淡色的唇,狠狠地,吻下去……
顧夕猝不及防,眼前放大的臉,唇上一痛。
血腥味在口中彌散,顧夕清醒過來,用力推開她。
內傷未愈,酒意牽動愁緒,紛亂的內息在被強吻的劇烈衝擊下,全數暴發,他側過頭,一口血噴出來。
趙熙被推開,懷裏突然的虛空,讓她的眸子裏現出痛楚迷茫。她滯了半瞬,突然強勢地按住已經軟倒的人,就按在桌案上掐住他脖子,另隻手捏緊他下巴,迫他不能別過頭去。
“為何又推開我?為何總是把心意藏起來?明明有情,為何走得那麽決絕,不給我留一點餘地?”
趙熙淩厲的低吼,仿佛是從胸膛裏迸出,含著最深的失意。
顧夕無力出聲,一股淩亂真氣,在筋脈裏狂亂遊走,讓他痛不欲生。他顫著手想再次推開大醉的趙熙,可是趙熙用了真力,按著他喉嚨的手用力收緊。
顧夕五內如焚般痛楚,他無力強壓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氣血翻騰,反噬之力,頓時侵入四肢百脈。
“殿下……”顧夕拚著力氣,聲音也隻咽在喉嚨裏。耳邊,是刺耳的裂帛聲。
長襟被挑起,下身一涼。素色的長褲被褪到腳踝。顧夕羞慚難當,急切間艱難伸手到身側,撈到桌上一隻筷子。他以筷當劍,淩厲回擊。奈何招數再精妙,內力無以為濟。趙熙單手便製住他的反抗。
趙熙伸手在案上一推,滿桌的碗碟推落一地,濺起的碎瓷,劃破了顧夕的臉頰。雪珠濺起,和著冰雨,甚是淒迷。
趙熙忽地頓下,扼住他喉嚨的手有一刻鬆動。
顧夕艱難地喘息,“殿下,醒一醒,我是顧夕。”
“偽裝,都是偽裝。”趙熙眸色又漸淩厲,她緩緩探手,堅定地扼住顧夕的喉嚨,“你果然狠絕,麵具撕脫了一層,還有一層,連死,都在演戲……”
冰雨從天而降,打在仰躺在桌案上的顧夕的臉上,他看到頭頂,趙熙眸光裏全是錯亂,噙滿了淚水。將趙熙的心戳傷,那裏,也有他出的力。
趙熙一步踏到桌案上,單膝壓住顧夕丹田,狠狠低語,“你裝給我看,連死都在演戲,你好狠厲。”
顧夕眸色暗得縮成了一個光點。唇角溢出血跡。
執念如狂。
顧夕雙腿被自己的衣物縛在桌腳上,大敞著,迎接冰冷的雨水,還有趙熙的暴虐。
不知多少次傾泄,不知耗了多長時間。
他於昏迷中醒來,太陽在頭頂,高高掛起。人仍仰縛在桌案上,全身又痛又冷,夜裏的冰雨打濕了船上一切東西,包括他自己。冬日的陽光不及曬幹,到處都是冰冷潮氣。
顧夕攢回些力氣,艱難坐起來,看到身下一片狼籍。雙腿青青紫紫的痕跡,觸目驚心。
他翻身從桌子上下來,打量了一下周遭。畫舫上空無一人。
身上的衣物已經被撕爛,尤其褲子,縛住他時,已經被扯成細條,再難還原。
顧夕試著走了兩步,腿軟無力。是內傷未濟,也是縱情過度。他才十七歲,從未經曆過這種事情。即使初通人事,也不過是去歲的事情。顧夕從不知情愛是這樣的慘烈,他無力地蹲下身,小腹也痛得難受。
顧夕一直等到夜幕再次降臨,裸著腿,潛進旁邊農舍悄悄順了衣褲。顧夕回到船上,在艙裏睡了一會兒。加上前夜,他三日夜未合眼睛,又沒吃東西。又餓又傷,又困又冷。次日正午,顧夕終於醒過來。
濟水河麵,再無一艘畫舫的影子。清平和麵,北邊凜冽。
那夜的事,就像是一個夢,難以追憶。
顧夕久久站在船頭。
遠水悠長,遠山迷茫。他竟不知該往哪裏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人們的留評。
感謝大人們的扣扣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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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71317快樂奔跑
969215009一個人精彩
如果
感謝站內投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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