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馬老摳心裏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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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馬老摳從落鳳坡回轉到寨子裏之後,左轉右轉都不見馬天寶,急得他像屁股上紮了刺兒一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聽寨子裏人說,天寶像是在晌午他去落鳳坡之後就騎著半吊子胡大順家的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其它部件轉起來都響的洋驢去縣城了。他問了半吊子胡大順,證實了人們的消息,就到寨子門口打著眼罩子往路上瞅了又瞅,還是不見天寶的身影子。眼看著這日頭都偏了西了,咋的還不見回呢?他心裏這樣琢磨著,是不是出了啥事兒了?他越琢磨心裏也就越犯緊,有心想這個時候到去縣城找天寶,可這大老遠的路,縣城又是那麽大,哪兒去找去呀?再說了,自己這把老骨頭也經不住這樣大老遠的路的折騰了。平日裏挑著自己的安個剃頭擔子走個三、五裏路都會累得渾身冒汗扯著喉嚨喘粗氣,要是走個勢力八裏的,一準中間得停下來歇上兩陣兒。今兒要是這個時候往縣城裏趕,等趕到縣城,一準又要亮天到明兒早起了。他又打著眼罩子往路上瞅了瞅,心裏跟著火似的不踏實。

    雖說馬天寶不是馬老摳一滴血的後人,但是,在馬老摳的心裏,馬天寶就是他的一個寶貝金疙瘩,是他的命根兒。正因為他的身邊有了馬天寶,他才沒有落得像老光棍子趙大山那樣清冷孤單。每次挑著剃頭擔子從外麵回來,瞅見他的馬天寶,他的心裏就一下子踏實了。馬天寶這孩子也很知道禮數,剛能拾柴燒鍋的年歲,每次瞅見馬老摳從外麵回來,總會很親熱地喊上馬老摳一聲“爹”,然後張羅著與馬老摳燙上一碗茶水,再一個人忙著去燒水做飯。要是馬老摳心疼不讓他張羅這些,他就會向揚起小臉兒馬老摳一笑,勸著要馬老摳歇著,說自己能成。這個時候馬老摳就不再去阻攔他,心裏像喝了蜜似的瞅著馬天寶小大人似的前前後後地忙。漸漸地馬天寶長大了,家裏的很多事情就獨自攬下來了,重力氣的活兒他很少讓馬老摳插手,說馬老摳這些年為了他受了不少累吃了不少苦。這個時候,馬老摳總會心裏想哭地舒坦,總算自己這些年沒有白為他操心費神。

    馬老摳在在門口來回轉悠了一個多時辰,還是不見他的小天寶,心裏著急忙慌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正當他心裏沒著沒落地圍著寨子門口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地心裏犯慌亂的時候,馬天寶騎著半吊子家的那輛破洋驢眨瞪間到了他的跟前。

    馬老摳瞅見馬天寶,整顆心撲騰一聲落了地兒。他揉了一下眼眶裏沒能淌下來的眼淚,硬著嗓子問:“咋的到這個時候才回來?”

    馬天寶見馬老摳用手揉了眼,扭過頭來盯著馬老摳問:“爹,你咋的還哭了呀?”

    “沒,沒。是剛才蟲子飛進眼裏了。”馬老摳有揉了揉眼,笑著向馬天寶說。

    “爹,今兒我在縣城裏碰見一個好師傅,他的年齡跟我一樣大,那手藝,沒的說了。他也答應讓我跟他一起學理發了。”馬天寶看著馬老摳,止不住心裏的高興,就把自己在縣城裏咋樣碰見那位和他同年歲的師傅的事兒說給了馬老摳。

    馬老摳並沒有表現出啥子高興來,瞅著馬天寶說:“今兒我去落鳳坡了,人家那邊有話兒,答應馬上就給你們完婚了。”

    馬天寶聽馬老摳這麽說,心裏一愣。

    馬老摳這些年來也就指望著能熬到這一天,小天寶能早一天成家,再過個年把時間自己就可以抱上白胖白胖的孫子,一家人熱熱嗬嗬地過日子,也算自己這些年沒有白熬。可是,他咋的也沒有想到這段時間小天寶會迷上剃頭這個行當。

    “落鳳坡那邊真的這樣打算的?”馬天寶瞅著馬老摳問。從縣城回來的路上他就一直在心裏合計著,如果俺那個和自己同年齡的師傅說的那樣,三個月之後自己也可以獨自開一個理發的門麵。到那個時候,自己也能給人理出有棱有角的發型來,也能指望著這個手藝讓爹滋滋潤潤地享幾天福了,但他咋的也沒有想到爹會這樣快讓他成親。

    “回去再說吧。這走了大老遠的路,你也該累了,回去先歇一陣兒,喘口氣兒。”馬老摳說著從馬天寶的手裏接過那輛洋驢,“半吊子家的洋驢我送去,你先回去喝點兒水。堂屋當門間的桌子上有我給你燙的一碗糖水,估摸著這個時候也該涼了,你再往裏麵添點兒熱水,就能喝了。”說完,他就別別扭扭地推起了那輛洋驢。

    馬天寶落下了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步,瞅著馬老摳的後脊梁影子,心裏多少總有點兒不是滋味兒。這些年來,爹把自己帶大也真的很不容易了,

    馬老摳推著那輛洋驢很快就進了寨子。

    馬天寶回到家,當門間的桌子上放著一碗已經涼了的糖水,他瞅著這碗糖水,不覺間喉嚨管子有些發硬。這些年來,爹為了能把自己帶得能跟別人家的孩子一樣,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把好吃的東西都留給自己。爹對他自己是能省就省,能湊合就湊合。打自己記事兒起,從來都沒有見過爹為他自己添過啥子新衣裳,這幾年總是在撿自己的舊衣裳穿。

    馬老摳給半吊子胡大順家送了洋驢之後,想著馬上就能給兒子完婚了,不覺得整個身上像換了一茬血似的輕快,一路哼著曲子就進了家。剛進家,他就止不住高興地向馬天寶說:“天寶,你知道落鳳坡那邊說了啥子話?催著要我給你們成親哩。我也琢磨了,你爹我這輩子就你這一宗子喜事兒,咱得像模像樣地熱鬧熱鬧,一定要辦得體麵排場,不能再因為你的這場喜事兒讓別人抓了你爹的辮梢子喊你爹老摳了。”

    馬天寶知道,落鳳坡那邊的丈人家等著要娶兩房兒媳婦,自己不成親,落鳳坡那邊雖說照樣可以娶兒媳婦,但會落得別人閑話說是大麥不熟小麥熟了。再者,落鳳坡丈人家緊接著要娶兩房兒媳婦,手頭上也就不會寬敞,這個時候催著自己跟他女兒成親,自然少不了要向爹多要一些彩禮,用來應酬他們那邊的事兒。他瞅著爹高興的樣子,心裏一下子覺得很疼。爹這些年省吃儉用的,好不容易給自己積攢下了這座明三暗五的大瓦房,這氣兒還沒有喘得均勻,又要張羅著給自己辦這場婚事兒。可是啊,自己心疼爹,也不能讓爹不應這些事兒呀。

    “天寶,等把你的親事兒辦了,你爹我的心呀,也就踏實了,以後你爹我就不用像以前那樣張羅著忙了。”馬老摳心裏合計著兒子成親之後的日月兒,有些揚眉吐氣地說,“這輩子呀,你爹就你一個指望兒,你能成親了,爹就啥也不琢磨了。”

    馬天寶瞅著馬老摳,頓時整個心裏堵得喘不過氣兒似的難受,這就是爹啊!

    馬老摳的話也果真,他真的放開了手腳樂樂顛顛地給兒子張羅起了婚事兒。盡管他不如趙淌油有錢,但兒子婚禮宴席的場麵兒,讓寨子裏最有體麵的趙淌油都有些吃驚大了,整桌子的大魚大肉給他特意從鎮上的飯店裏請來的師傅燒得,那個要顏色有顏色,要滋味兒有滋味兒,整個席麵要比趙淌油家辦喜事兒上了一大個檔次。他又讓半吊子胡大順幫忙請了一個喇叭班子,把整個婚禮折騰得那是一個熱鬧喜慶。

    “老摳,這個席麵,以後不能喊你老摳了。”張老驢酒盅子不離手地向馬老摳道賀說,“你看,這席麵,這香煙,這酒,雖說我對酒知道不少,還真沒有喝過這樣的好酒。”

    “那是,以後真不能喊他老摳了,再喊他老摳,就作踐他了。你看,不光是酒,就連這煙,怕是也得一塊多錢一包,都是過濾嘴兒的。”旁邊的三老杠接著張老驢的話說,“整個寨子裏不管是前寨子還是後寨子,他還都滿招待。”

    馬老摳在旁邊打著哈哈勸著前來賀喜的人們要吃好喝好。

    “老摳這算是熬出來了,沒白熬,熬得值!”旁邊桌子上又有人這樣說。

    “值,熬得值!”馬老摳從心裏笑到臉上,點頭應著回答說。

    ……

    馬老摳也是五十出頭的人了,他和老光棍子趙大山一樣,穩妥的日子沒能過上幾天,一路熬過來,就像瘸腿騎著獨輪車一樣,跌跌歪歪的沒個太平。馬老摳的父親也是一個匠人,同樣做得一手好豆腐,但他不像他的哥哥——馬國海的父親那樣有錢了就去作禍,他仍是本本分分地做他的豆腐。建國的時候,他家的豆腐豆腐依舊很紅火。當時的馬老摳隻有十來歲的光景,沒事兒就幫著父親招呼那頭拉磨的毛驢,一家人的日子過得非常殷實紅火。可是,一場反匪反霸運動讓他們家的日子一跟頭就栽下來了。早已眼紅他們家日子的張老驢的父親張揚著說馬老摳的父親解放前曾經跟土匪有過來往,在他帶人分了馬老摳他們家的家產之後,就把馬老摳的父親扭到萬人大會上進行批鬥。馬老摳的父親氣憤不過,在一個夜裏一根麻繩子了結了自己的性命。馬老摳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母親見馬老摳的父親去了,也隨著尋了短見。馬老摳上午兄長下無姐妹,就這樣一個人給父母拋下來了。一個走村串寨子的剃頭師傅見馬老摳可憐,就收下馬老摳做了徒弟。那時候的馬老摳雖然年齡小,但心裏已經知道橫豎道道兒了,跟著師傅學得也很用心,再加上他心靈手巧,師傅教得也專心,沒多久,他就可以替師傅走村串寨子了。三年師滿,師傅給他備了一副剃頭擔子,分了些村子給他,他就一個推子一把刀獨自營生兒了。那幾年,他腳脖子連著屁股蛋兒跑,也算能糊口了。正趕上他往二十歲上邁的時候,上麵又來了一個大yue進,趙大山腦門子充血,把他燒水的剃頭鍋子砸吧砸吧扔進了煉鐵爐子,然後讓他馬老摳在煉鐵爐子旁邊呼嗒呼嗒地扯那個鼓風的大風箱。曆朝曆代,不管啥運動,沒有誰去動剃頭師傅,可到了他馬老摳這兒,趙大山破了這個例。馬老摳跑的村寨多,見識也算廣,不管旁人咋樣安排,他就依著咋樣做,雖然沒了剃頭鍋子,他也沒有出啥子大災禍。身幹腸子瘦的馬老摳逃過了大yue進,就又被三年的“自然災害”熬得更苦了。那個時候的馬老摳已經是二十出頭的人了,寨子裏有熱心的娘們兒張羅著給他提媒拉纖兒,剛有個姑娘家對他馬老摳有點兒心思,馬老摳又被趙淌油揪出來了,說他出身在“資本主義家庭”,需要清理隨生而來的資本主義思想。有了這樣的倒黴大運,人家姑娘哪兒還敢跟著他馬老摳?好不容易挨過“四qing”,戴上紅袖章的趙淌油又很英雄地跟他掰扯起了他的外號,說他有反革命思想,不然,咋的會願意接受人們送他“老摳”的外號?“老摳,老摳,一個勁兒地老是摳,不摳倒社會主義不罷休”,這就足以證明他馬老摳思想不純動機不純。在這一場運動當中,由於他馬老摳經常遭受風吹日曬雨淋霜打,最後落下了一個哮喘的毛病。熬過“文化da革命”,馬老摳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哪個姑娘家還願意跟著他這樣一個啥都沒有的破落戶?馬老摳抽空兒去見了幾個師兄弟兒,見幾個師兄弟兒仍舊挑擔子走村串寨子給人剃頭,回來之後,他把師兄給他的一把舊推子和一把舊剃刀磨了磨,重新置辦了剃頭挑子。為了不至於再有人砸他的剃頭鍋子煉鐵,他三毛錢買了一個大口尿罐子做燒水的剃頭鍋子,一副擔子又幹起了老行當。那根扁擔在他肩上忽閃了好幾年,也沒忽閃出啥子毛病,他這才放了心。幾年下來,他一個人的日子憑著手裏的剃頭家夥什兒也能過得去,卻沒有想到老天又鬧了一場大洪水,把他剛置辦起來的那個窩兒給衝跑了。馬老摳挑著剃頭擔子往高處去躲那場洪水,走到半道上,聽見路邊有孩子的哭聲,他就循聲找過去。在路邊兒上,他發現了一個包著幾塊破布的小奶娃子。馬老摳放下擔子抱起了小奶娃子,在那兒等了很久,也不見有人過來認領。屁股後麵的洪水容不得他再等下去,他就牙一咬心一橫,抱著小奶娃子挑起那副剃頭挑子走了。俗話說,“寡婦帶娃,連滾帶爬”。雖說馬老摳不是啥子寡婦,可他帶上了這個娃子,連寡婦也不如了,是滾也滾不動,爬也爬不了,一把屎一把尿的他也不知道該咋樣張羅。每天出門兒,也沒誰幫他照看孩子,他就很幹脆地把孩子往胸前一綁,挑著剃頭擔子就走了。到了哪個村子,先打聽有誰家的女人坐了月子,然後就好話一籮筐一籮筐地央告人家幫著喂他的孩子兩口奶。孩子吃得不鬧了,他就把孩子往身後一綁,然後就張羅著給人剃頭刮胡子。後脊梁上的孩子不懂事兒,尿得他順著脊梁溝子往下淌尿。他又要忙麵前的活兒,就咬咬牙忍著讓孩子在後脊梁上撒個舒坦。可身後的孩子忍不住,小屁股蛋兒給尿濕的屎布片子沏得難受,就一個勁兒地在他後脊梁上張著小嘴兒哇哇地哭。為了趕手下的活計,他就隻好閃動著兩腿哄逗著身後的孩子。後來,孩子慢慢會走路了,他的心操得就更細碎了,唯恐孩子有啥子磕碰。就這樣,他帶著孩子一天天地熬到了現在。今天馬天寶成親了,他也算是徹底地出一口長氣了,日後他再一擔挑子走村串寨,家裏有兒子和兒媳婦收拾了,他也就省了大心了。

    半吊子胡大順似乎很理解馬老摳這些年的心思,小喇叭吹得滴溜溜地震天響,把馬老摳他家的整個院子裏都吹得嘀哩哇啦的顯喜慶。

    有人說馬老摳的身子骨不太好,不能忙得過了勁兒,就勸著讓他歇著。

    馬老摳哪兒能歇得住,多少年了就為著這一天。他手一揮,說自己沒覺得累,今兒就該他忙著張羅,別人今兒就是過來吃喜酒的。

    人們見馬老摳一臉的春風,臉上的皺紋也都裂開嘴兒笑著,也就不再勸他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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