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四章 九死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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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雄脫出脖頸,單手撐地,身形兀地騰起,直如給鐵鏈係住的大鳥,穩穩落在匹馬上。

    這匹馬後還拴著鐵鏈,正是纏在他腿上那條。臂上鐵鏈隨即繃緊,柯雄順手撈住旁邊一條馬韁,使勁將兩匹馬拉到一處。那條韁繩控著纏住柯雄胳膊的那匹馬,如此四肢複歸柯雄掌握。

    柯雄騎一馬,牽一馬,衝海叔和安波柱吼道“別跟他們耗!殺出去!”

    海叔一點頭,腳下疾退,如幕刀光立時波散破滅。

    安波柱本就是馬上將軍,此刻他早搶到一匹馬,率先向外奔去。

    海叔也翻身上馬,與柯雄連韉並騎,拍馬撞出人圍,向轅門衝去。奔馬疾衝,十幾個兵士躲閃不及,活給卷進蹄下。

    大群兵士散如退潮,崔文利給隔在人群之外,沒法近前阻攔,氣得暴跳。

    索性罵也不罵,狠狠將手裏大砍刀照前擲了過去。

    相隔委實太遠,飛到半空勁力已竭。

    柯雄看準來路,反手將大砍刀抄住,就勢一甩飛紅爆起,兩員馬弁斬落馬下。

    安波柱在前麵開路,海叔與柯雄劍刀並出,殺開飛紅血路,衝出轅門。

    柯雄營盤四周小丘環立,三人衝出轅門不遠,一偏韁便消失在山丘後麵,十幾騎叛兵大呼小叫跟著向丘後。

    崔文利麵色已由血紅變成紫褐,煞是可怖,他吐了口氣道“傳令,不用追了。”

    怒火衝在頂門,可崔文利心裏清楚,那個人雖然沒有出現,但他一定就在近前。隻要他在,就不用去追,他一定還會回來找自己,屆時才是一場惡戰。

    最後一節鐵鏈寸寸而斷,柯雄將碎鐵鏈拋到地上,狠狠幾腳跺下去,地上被跺出個深坑。這些鐵鏈都是給他活活掙斷的。看著一地鐵鏈還不解氣。柯雄抄起大砍刀,連嘶帶吼遍地亂斬。

    盧小閑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背後,沉聲道“差不多夠了。”

    柯雄扭頭狠瞪盧小閑,狼眸獰厲,凶光激閃。嘶聲道“總有一天……總有一天!老子,老子定要吃他李重福的人肉羹!還有崔文利的……”

    盧小閑道“真料不到,李重福下手這般快厲狠絕。你稍一露抗命不合之跡,他轉過頭來就敢殺你,順手收走你麾下全軍。栽在這番布置之下並不丟人,你能撿條命回來就是天幸。留著命做本,改天連本帶利一起討回來。”

    柯雄雙目充血,凶吼道“老子跟你一道進城!”

    盧小閑點點頭,忽想起一事,問道“那四個孩子怎樣了?”

    柯雄雙目凶光一掃而空,雙手頹然垂下,喃喃道“老子沒本事。幾個毛崽子都沒能保住……你來以前,給五馬分屍的……就是他們……”

    說罷,柯雄腦袋不由低垂,緩緩轉過身去。

    盧小閑緊閉雙眼,緩緩道“血債血還,他躲不過的。”

    柯雄大砍刀一拄,道“老子明白你,咱們想救個人是這般難,他們殺人卻……”

    說到此處,他猛將刀杆往地上用力一頓,人借勢飛起,落上馬背,拍馬便走。

    盧小閑一驚,剛問半句“怎麽了”,柯雄回頭暴吼道“柯家鎮!”

    柯家鎮?

    盧小閑臉色鐵青,拍馬跟上。

    霧散了,天上半陰半暗,團團雲塊吞吞吐吐托著丸子似的太陽若隱若現。四周白亮起來,幾絲白生生的殘霧在汙濁的空氣中隨風鼓蕩。

    關帝廟前空地,全鎮幾百口人還在那裏。柯雄強支站立,全身顫抖。

    幾十根尖頭木棍插進雪地裏,將幾十個人活活釘死在地上,還有十幾個竟是尖頭木棍一端插進雪地,一端貫穿人體,樹起來將人串在半空中。難以想象人給釘在半空。手足掙命亂舞、眼看鮮血順木棍流盡是何等痛苦。

    柯雄踉踉蹌蹌往階上走,焦臭迎麵撲過,讓人窒息。

    隻見階上幾根圓柱之間,攤著一地黑焦炭。焦炭裏隱有輪廓,似是原本有成形之物。盧小閑知道這是何等味道。能燒出這種焦臭,隻能是人肉。

    柯雄半晌呆立,赤紅麵色變得如枯木死灰,眼眸神采全失,一聲嘶號,蹲坐於地,抱頭痛哭。

    盧小閑靜靜等在一旁,地聲也不響。

    哭得夠了,柯雄從地上爬起來,伸手抹把眼淚鼻涕,咬牙道“老子又有了一筆血債。”

    盧小閑拍拍他肩道“該給鎮子一個交代。”

    柯雄撲通跪倒,一串響頭磕下,口中大聲念道“柯家鎮的老少恩人們!柯雄在此立誓!定要拿李重福、崔文利的人肉羹祭奠大夥!大夥在陰間一日收不到這碗肉羹,老子一日沒臉下去跟大夥相會!老子話放在這裏,大夥聽清了!安心等著!”

    又一串響頭咚咚磕下。磕得額上冒血。

    盧小閑抄起胳膊將他架起,輕輕道“夠了。”

    幾聲“嗚嗚”慘鳴隨風遠遠飄來,飄進兩人耳中,就在關帝廟後,還有個活人。

    盧小閑雙拳緊攥,這活人……分明是個正受活罪的活死人……

    這人背靠麵大木牌,身上密密麻麻不知給楔進多少根長鐵釘,整個人就釘在大木牌上,連手指都不放過。鐵釘穿遍全身,偏生無一處要害。身上牌上鮮血淋漓,胸膛還在伏動,將一口口氣倒出。更可怖的是臉上,兩眼連跟瞼齊被剜掉,隻剩兩個血洞。齊上唇帶鼻子也給刀割去,森森牙齒暴露在外,猶自無力的一張一合。

    這人在說話!盧小閑將耳朵湊上去,卻聽不清半分。嘴唇已失,細看牙齒間血不停流出,顯是舌頭也不在了,但這人仍拚著最後力氣發聲。

    盧小閑輕歎口氣,看著這張不成麵目的臉,心念依稀一動,問道“你是柯小千?”

    這人口中半條斷舌強推出幾聲“呀呀”,楔著鐵釘的脖頸輕扭。盧小閑明白,他是柯小千。

    盧小閑問道“崔文利手下幹的?”

    柯小千脖頸再扭,給鐵釘楔穿的手指微抬,盧小閑不明其意,柯雄道“這就是那畜生的招牌。”

    盧小閑這才注意,柯小千背後的大木牌上,繪的是一個猙獰虎頭。原本吊睛白額,早給血染成赤紅。

    盧小閑深吸口氣,道“小兄弟,我沒能救下柯家鎮幾百條人命,但我會拚上性命替大夥報仇。”

    盧小閑喉中忽一哽,又道,“再信我一次。”

    盧小閑朝著海叔輕輕點頭,海叔劍鋒閃過,刺進柯小千的心窩。

    快要沉山的太陽透過時隱時現的流雲窺視人間,目光所及,血跡斑駁,盧小閑、柯雄三拜而去,不再回頭。

    天黑下來了,穹廬四野,覆盆之暗,暗得天地間半點生氣也無。

    同在覆盆之下,崔文利的大營則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營外看去,不滅燈火,徹夜喧囂。卻是任誰都明白,那是個修羅屠場,歡喜地獄。眼下更該已是刀山劍樹,油鍋火坑。刀鋸鼎鐺專待盧小閑、柯雄等人自投羅網。滿營歡歌狂縱中,天知道潛埋多少布置,暗伏多少殺機。

    黑暗裏,盧小閑帶來的人加上柯雄,一共是三十個,他們已凝視地獄良久。

    鋒刃凝霜,血卻是熱的。熱血滾燙翻沸,騰成一股激流,衝頂得滿身肌肉都在絞扭。

    擠壓,暴脹,暴烈的血終於激得安波柱和柯雄無以自持。

    盧小閑盯著他們,輕聲問道“你們怕嗎?”

    柯雄大砍刀倒轉,手把鋒刃,左右兩頰淺淺兩刀劃下。兩條紅蛇躥出,一路衝過胸腹,落進雪地方休。柯雄拍拍刀刃,嘶厲道“今天要喂它個飽,先開開胃。”

    安波柱從身上撕下一截布條,一條一條將刀柄與右手纏在一起。

    安思順與軍中來的其他人,做著和他一樣的動作。

    纏完後他們手指輕撫刀鋒,幾滴血沿鋒刃流下,化開刃上凝霜。

    海叔對盧小閑道“姑爺,那我去了!”

    盧小閑點點頭“海叔,替我多殺些豬狗不如的家夥!”

    海叔盯著盧小閑身後的吳辟邪道“好生照顧姑爺,不能有半點閃失!”

    “海叔,我明白!”吳辟邪輕聲道,“你老多保重!”

    盧小閑也對柯雄道“記住,要活著回來!”

    柯雄大大咧咧道“老子不怕死,但老子不能死,老子還要給柯家鎮老少爺們送那碗人肉羹呢!”

    說罷,柯雄昂首怒吼道“九死無悔!”

    他邁開大步,雪地裏踏出一串寸許深的腳印,向崔文利大營走去。安波柱斜拖大砍刀並肩相隨,刀鋒在雪地上犁出道深溝,不時跟碎石相碰激出點點火花。

    “九死無悔!”

    所有人都像憤怒的野獸,就這般從轅門一步一步走進崔文利大營。

    喧囂頓寂,營中響起撼天動地的殺聲。

    盧小閑和吳辟邪靜靜的站立在原地,他們閉眼傾聽,雖然看不見廝殺,但卻能感覺到彌漫在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

    早晨,一輪滴血的太陽在眼前晃,火紅一團變了形,渾然是給刀鋒劈開的胸膛。血腥的陽光進濺得海叔、柯雄、安波柱父子他們一身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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