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五章 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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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幾乎看不出他們本來樣子,身上已經露不出半分肌膚。曆經幾輪血浴,全身都給覆蓋一層凝結了的厚厚血糊。血糊之下,血肉翻卷,他們每人身上少說幾十道傷口,有的地方甚至連肉帶骨扭絞成一團。
這些都是能站著的,還有十名兄弟倒下,再也沒有起來。
他們相互攙扶,拄刀做杖,硬挨著往大營挪去。崔文利大營在他們身後熊熊燃燒,接天濃煙形如黑浪,將整座大營吞下去。
活下來的叛兵們都從另一個方向溜出大營,遠遠逃散。
他們不敢回頭,不敢回憶昨夜那場慘殺。
平日他們殺人肆意如砍瓜切菜,早練出了膽子,可哪裏能想到,有一夜也會遭人這般砍殺?
那些人就像天降的殺神啊,簡直是屠魂之刃,不死之軀……
在他們麵前,埋伏布置都是徒勞。
本是為他們布的羅網,卻完全變成叛兵們的大屍坑。
哪管麵前阻路的是惡神還是邪佛,刀鋒斬下,隻是血光蓬散,溫熱的液體四處暴濺……
遍地是赤斑斑的猩紅,到處是尖長淒厲的慘叫……
最好命的反是崔文利本人。昨夜他壓根就不在營裏。
盧小閑與吳辟邪依然站在原來的地方,見了盧小閑,柯雄扯動臉上傷口,滿麵痛若火焚,苦笑道“咱們算計錯了……那王八畜生該是在均州城裏過夜的……他城裏城外紮著兩處營盤……”
“他跑不了!”盧小閑冷聲問道,“我們進城!你那運糧車還能用嗎?”
柯雄搖頭道“想也別想……既已到了這一步,還有個能使的法子……不問你夠不夠膽,就問你肯不肯?”
盧小閑盯著柯雄道“隻管說!”
柯雄嘴巴歪斜,擠出三個字“運屍車。”
……
均州城內,分明是一片蕭條,卻偏偏洋溢著一種怪異的喜氣。
新登基的陛下李重福要納妃了,納的是均城中富戶秦家的獨女。
據說,李重福一來均州便喜歡秦家小姐了,隻是他一直低調,並沒有機會表白。
李重福起兵後,專門頒布了軍令,均州城內唯有秦家四圍三百步內免屠。
作了真命天子的李重福如今要納妃,秦家小姐自然是不二人選。大喜之日,李重福特地下旨旨,全軍將士自可與陛下同樂,軍法不禁。
迎親的轎子就停在秦家大門外。
這是頂什麽樣的轎子啊,大概亂兵們聽說皇帝穿的用的都是黃色,為了討好陛下,他們才備下這頂黃軟轎。
皇家用的是明黃,民間哪裏有?
也真難為這些人了,搜羅了各種各樣的黃,拚湊成轎衣。有女人衫子上的鵝黃,酒簾上的杏黃,店鋪裏的薑黃,倒還真有幾片不知哪裏弄來的明黃布料。粗針麻線,歪歪扭扭斜著縫在一起,硬套在轎上。有幾處黃得發怪,卻是硬貼上的裱糊紙,這便是亂兵們抬來給李重福迎“皇妃”的花轎。
本是頂兩人抬的小轎,轎杠兩側卻硬擠下八個,非要全八抬大轎的禮數。
轎子一早就抬過來,秦家的小廝見了,不知死活掩嘴偷笑,給亂兵們看到,立時按在轎杠上剁了腦袋,懸上轎簾,說是“給過門妃子衝喜”。
這小廝才十幾歲,從鄉下來秦府僅僅數月。
人頭懸在轎簾前,斷口裏尚自滴血,滿麵驚恐,五官扭曲。一旁亂兵看也不看,連人頭帶轎簾一把掀起,示意秦家小姐上轎。
秦家小姐手掩發飾,低頭邁步上轎。血淋淋的人頭從她蒼白的臉旁劃過,幾滴血落上火紅的吉服。
抬轎護轎的亂兵一齊聒噪,連吼帶嚷大呼小叫“起轎還宮嘍……”
坐在轎內的秦家小姐淚如雨下,自己要……嫁人……?
那些虎狼叛兵,便是迎親隊伍?
那貼裱糊紙的怪轎,便是那些清白女兒家一生隻能坐一次的……花轎……?
花轎停了,秦家小姐矮身下轎。
剛剛站定,四周震天般喝彩喊好一時如陰司裏鬼哭狼嚎齊齊爆發。
她這才看清,她給抬進均州府衙,麵前就是府衙大堂,原來所謂陛下的行宮就是這座衙門。
府衙裏,大堂前,密密匝匝擠了數百亂兵看熱鬧,扯著嗓子衝陛下的新妃子調笑亂吼,沫液橫飛。數不清的人頭臂膀在人堆裏晃來晃去,簡直像是蛆蟲蠕動。秦家小姐一陣惡心,緊走幾步,邁進府衙大堂。
進來才發現,大堂裏一隻燭火也無。幾個亂兵在後麵將朱漆大門掩上,兩扇門重重相合,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了。
這夜,均州城裏處處狂歡,醉醺醺的亂兵滿街亂竄,隻有陛下駐驊的府衙,幾條街之外都是靜悄悄的。想是亂兵識相,不敢擾陛下。
柯雄、安波柱等人開始還疑有暗哨埋伏,步步小心。
府衙正堂大門不閉,待眾人一路進去了才相信,圓房之夜,李重福真的是不為設防。
整座“行宮”,大堂二堂空無一人,空得詭異。
李重福的心思,有些天機莫度,神鬼不測。
兩盞風燈掛在三堂匾下,依稀燈火下,映出張令人憎惡的臉。
崔文利大馬金刀穩坐堂前,他的手後立著不少人,他們正在盯著這些不速之客。
崔文利撫膝道“到這裏就行了。後麵一刻值千金,耽誤一刻你們都賠不起。就再勞我動回手吧,把你們腦袋留到這張案上。”
說著崔文利手指公案,密密麻麻擺著滿案人頭。
安波柱刀鋒橫截,挺前兩步,左腰疼得鑽心,柯雄景況還不如他,其餘的人也都參加了昨晚那場惡戰,沒餘下幾分再戰之力。崔文利該就是看準這點,才敢在這裏為李重福新婚守夜,靜待他們自投羅網。
柯雄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對盧小閑道“這裏交給我們,李重福留給你……不要小看他……他遠比你想的要強大的多……”
柯雄的聲音越來越小,細若蚊哼。
說罷,柯雄不管不顧,拔出雙錐,合身撲上,朝著崔文利兜胸便刺。
安波柱深吸口氣,刀鋒翩閃,緊跟進著朝崔文利兜頂一刀劈下。
安思順等人,也毫猶豫衝上去,與崔文利的手下戰成一團,死死的阻住叛兵,為盧小閑進入後宅創造條件。
盧小閑看了他們一眼,說了聲“我們走”,便向後宅而去。
……
秦家小姐終於看見李重福了,他身著高冠黃袍,俯仰之間極有分寸氣度。從側影看去他應該是在寫字,筆意飄忽,說不出的俊逸,懸腕飛騰,隱隱看去漫紙撒出星輝。隻是空氣裏甜絲絲的腥味比大堂裏還濃,濃到化不開。
秦家小姐手伸向發髻,盈盈一握,發簪盡入掌心。掌心很涼,一條冷線從掌心直貫心底。寒涼乍激,她的心給激得一掙,居然漸見明晰起來。
這簪子極普通,戴在冷雨凝發問絲毫不顯眼。白玉扁長身,下收尖,光素無紋,簪首彎作如意,盤繞葵花卷雲。
“愛妃……在看朕寫字是嗎……”李重福開口了,卻並不回頭。語氣噝噝,像兩塊金屬用力摩擦,擦出未可言說、似悲似喜的淒涼,又像是天上如水的月亮,幾欲沉山。
秦家小姐心跳又在加快,她手按胸口,靜靜道聲“是”。
“好!”李重福擲筆,負手道,“這幅字專賜愛妃。”
欣賞片刻,李重福袍袖輕揚,回身向秦家小姐走來。
李重福腳步聲若有若無,聽腳步聲分明還遠啊,他究竟是人是鬼。
天啊,那張臉,秦家小姐右手死死掐住左胸,用力之狠簡直要將自己心髒挖出來,劇痛中努力保持最後幾分清醒。
來了,那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秦家小姐屏住呼吸,抬頭,揚首有如一桶冰水激下,身上血液一時冰涼,李重福就立在自己麵前!
李重福親手將這幅字展在秦家小姐眼前。
好怪的一幅字……字是紅的……甜腥馥鬱……難道是蘸著朱砂寫成……
李重福似猜著了秦家小姐的心思,淡然道“不是朱砂……是人血……還有腦漿……”
秦家小姐腔內一陣翻騰,震駭之色溢於言表。
秦家小姐心脈亂了,他嘴唇緊抿,死咬住牙齒,一口將噴出的血硬硬咽回去。
她強抬起頭,從字上移開眼睛,瞳孔裏終於顯出一個完整的形象。那個形象剛剛還是側影,雍容古華的側影,現在已是活生生的的陛下。
她終於看到李重福的臉了,那口血隨即噴了出來,慘白地上,瞬時開出萬點相思紅豆。她看到的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今生今世,她決不會對別人說自己看到了什麽。
絕對不說。
……
看著強弩之末的柯雄和安波柱向自己撲來,崔文利不屑一笑,掠地前滾,手上多出兩柄削薄細長的雙刃短刀,直撞進兩人懷裏,刀若流虹暴燦。
待崔文利站起身時,安波柱、柯雄都已倒在地上。
崔文利冷笑道“你們腿腳都慢成這樣,勁道也沒了,何必強求呢?早安安穩穩挺屍不結了!柯雄,你的快刀竟也有屁用不頂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