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山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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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第六章 家山如歌
二十八.還是先去看烏棒吧
二十九.一年四季周而複始裏
三十.夫複何求
三十一.稻米白
三十二.你還記不記得
三十三.唱什麽呢
二十八.還是先去看烏棒吧
“表嬸,慧能呢?”
一大早,誌勤就趕了過來,在探頭探腦確定老先生已去了後院兒之後,才飛快進屋尋找慧能。
“在裏間兒等你!”
早有默契的慧能媽媽,習慣性的壓低了嗓音……
~~“野薔薇早開過了,青竹鞭出來或許會晚一點兒,還是先去看烏棒吧。”
倆小夥伴兒一見麵,慧能便理所當然對一會兒的活動作了安排。
“真能見著?”
單獨幾次的撲空,使今年本不想再耽擱慧能的誌勤平添了一絲疑慮,於是邊出房間邊問。
“見不著我應你幹嘛!放心吧,昨兒明顯有些發悶,雞鴨天都快黑了也不肯進圈,夜裏蚊子也特別凶。你瞧,東北山頭已開始起雲了,今天可能遲早要下暴雨,洞裏的靈物,應該見得著的。”
已出院兒門的慧能邊說還邊指了指遠遠的山頂。
~~長一歲的誌勤,麵對自信滿滿的慧能,眼裏似有一種近乎崇拜的神情,不願上學卻又不得不勉強的他,就因為有了慧能這個知心朋友,那萬般無奈的日子,才多多少少感到了些許安慰。假如沒有慧能不時的為伴兒,他都不敢想象,這學該怎麽上,這日子該怎麽熬……
這些年來,誌勤總是想方設法尋各種理由,找各種借口,甚至不惜左瞞右騙為逃學而撒謊,隻為有時間、有機會和慧能一塊兒去荒坡摘刺莓;去崖畔邊吃邊賞映山紅;去溝旁近看野薔薇初綻那單瓣兒、複瓣兒、重瓣兒的各色鮮豔;去高處放眼條條溪澗山花怒放時那如帶、如環、如霞雲的美麗壯觀;去河裏跳水放灘兒摸洞洞魚;去老林與禽鳥分享各種新熟的美味野果……
此中每每走累了,玩兒乏了,便與慧能或仰天躺在樹下閉目靜聽空山鳥鳴的清亮,開眼凝注枝葉篩雲的如幻,或背山臨崖坐著相說一些不著邊際的瘋話,站著同喊一些無人應答的傻問……
而一年之中,最叫人魂牽夢繞的,則是春夏之交與慧能一起去溪邊屏聲靜氣伸長脖子探訪薔薇花叢之中白石板上那小青蛇的一家子,隔溝心驚膽顫盯著對麵金竹林裏又粗又長橫躺吐信的烏梢蛇了。
二十九.一年四季周而複始裏
烏棒沒有爽約,與鞭竹青一家子照麵之時,雖沒了往年明媚山花的相映,但那刺蔓靜綠的環襯,卻也另有一番難忘的情景……
今年好不容易的遂心,誌勤當然有些戀戀不舍了,但又實在不敢盤桓太久,生怕回去晚了,老先生哪兒,又有些不好交代,於是稍稍盡興之後,便哎聲歎氣的告別了慧能。
望著誌勤漸漸遠去的背影,慧能的內裏,不由又泛起了那上學與否不斷翻新的複雜意緒~~誌勤是真羨慕自己,而自己的心境,又何嚐不是相對相似更相同的呢……
人謂百年兔走烏飛,眨眼而已,自己虛年才十二吧,可刺莓吃過多少回了,薔薇花又看過多少遍了,更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周而複始裏,一個日子又一個日子,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有多少於中沉醉的時光任人留連,有多少叫人難挨的時間任人荒廢……
腳下的這方土,眼前的這麵山,頭上的這片天,百年三萬六千五百多個日日夜夜,是不是真的有些逼仄而叫人難以為之心甘呢?還是誌勤幸運些吧,其上學之途,入仕之津,是不是多少保留了一些走向廣闊並一路觀賞別樣風景的可能及希望呢……
人言“唯道是從”,又曰“入道彌深,所見彌大。”那一個大字,其味無窮啊!那一個大字,是不是亦人入道的因由,從道的根基呢?那與自己趣味有些相近的誌勤,其無奈庠序的人生經曆,是不是也比自己多了一條見道、識道、入道、從道的廣大之路呢……
~~“咕隆,咕隆……”
由遠漸近清晰傳來了沉沉的雷聲,側身眺望,東北山頭已完全雲遮霧罩了。看來,這雨很快就要來了,可這雨究竟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哦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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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麵對大天大地無窮的奧密更複雜的人心,慧能一聲長長的呼號山回林應,而立馬飛步時,那暴雨之前勁朗的清風一下又把人歎羨的幽思吹得一幹二淨,拋得無蹤無影!
三十.夫複何求
暴雨真的快要來了,隻不知那坦坦伸展的烏梢蛇在雷電之際是不是還是那麽自若淡定;那動靜優雅的鞭竹青一家在著雨之時,是不是還是那麽的愜足,那麽的安逸?
~~小慧能緊趕慢趕返家途中,似有牽掛,更在深問……
記得那年帶自己初訪兩處靈物回家之時,外公一路老是唏噓不已:“都好幾十年了,怎麽還是我小時候見到的老樣子,那長短粗細,大小多少及姿態,怎麽就沒一點走展呢?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自己單獨或與誌勤一塊兒與之相約以來,也有四、五年時間了吧,那烏棒也總是扁擔那麽長,拳頭那麽粗,還是那麽落拓不羈坦著身子不緊不慢吐信以自娛。
而小青蛇一家子,不僅倆大的還是尺多長,與食指粗細差不多,倆小的也總是那麽的纖細和蔥翠。巨石之上,紅花綠葉環抱之中,棋盤大小光滑的裸露之域,似乎永朝永夕是一家子隨心所欲的萬傾天地。那相互纏綿的千般溫柔,相互嬉戲的絕韻儀態,一動一靜之中,其形其神,直叫人心旌飄飄不知所處,魂靈依依不知所歸……
地老天荒,蒼海桑田,時光之流於之似無一點兒痕跡,波譎雲詭於之更無任何相涉,生命悠遊安磐安樂如此,若人之百年,夫複何求……
“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萬物一齊,無不有道,如果誰能無思無慮於世悠然經年的話,那兩處無事的靈物,或許便是活脫脫的道之所在了吧?但其亙古無思無慮無事於天地之間,那悠然自處之道又何以更何從得之的呢……
真人言之鑿鑿,得道之路,雖千徑萬途,但都終歸“聞之疑始”。且不言其於大道何以何從聞之,但誰存疑始,誰才有近得道之機,當是切中事理的吧,那無憂無慮更一無事者,又何以何來何從疑始的呢.....
道“聞之疑始”,那個疑字,惟由思慮至深吧?
而那個始字,更是無事找事之極吧?
天下萬物,除人之外,又誰沒事找事滿眼滿心去“疑始”呢……
人好疑問,人的天性,所謂“疑始”,或許也就無所不在了,那叫人記掛的靈物雖不勝一草之驚,但其一時一處安然愜足的自在之狀,不僅可當“疑始”生動的由頭,且於人於世更呈生命隨順逍遙自在的些許風光和氣象了吧?
於道“聞諸附墨之子”的漫漫之途,最終不也隻為有達生命大問的“疑始”嗎,而這一過程之中,是不是任何一條微不足道的分岔,都可能是人百年大憾的難返歧途,都可能引人誘人自覺不自覺走上有違一己生命本真的不歸之路了呢?
因此,人之學道,若能直擊萬物的生命狀態,且於中大疑大問,是不是本身就是一條於道有悟且還相涉成趣的終南捷徑呢?若是如此,那上學識字讀書之枯索,人又何羨之有……
思維至此,慧能於路上不禁手舞足蹈,而此時隆隆轟響的勁雷,劈裏啪啦的豪雨,恰適時與之助興的天鼓天鑔,天阮天琵琶了!
三十一.稻米白
“稻米白,堂客來,稻米豐足靠流汗,堂客如意是因緣;
稻米香,堂客靚,稻米百年吃不厭,堂客知心最為盼;
稻米好,堂客寶,稻米不缺無饑寒,堂客賢良闔家安;
……”
金秋之季,沉甸甸的穀穗迎人催人,一片繁忙的稻田裏,四、五農人一組,女的割稻,男的打穀,稻粒稻葉翻飛的當口,彎腰下鐮直身的間歇,男歌女唱,一曲老調,在有領有和的反複之中,把飲食男女辛苦的勞作,渲染成了一場野外有聲有色自己盡興,萬物為觀的放歌放舞!
不是嗎?晚霞紛披之下,那酣暢淋漓之聲,賞心悅目之姿,不但抒發了農人內裏的歡喜,舒緩了他們勞累的軀體,還引成隊的鷺鳥駐足翩遷助興,成群的燕子淩空回翔致意……
~~“外公!”
一路歡蹦而來的慧能,雖是遠遠就大聲的通稟,但深浸眼前聲色的老先生卻沒一點兒的反應。
“想什麽呢,外公?”
笑笑的慧能已是近到了身邊。
“來,來來……”這時才側過身來的老先生一把拉住慧能指著眼前格外的感觸:
“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看看,聽聽,這就是農人一年最累也是最為歡樂的時刻!年年春種秋收,歲歲滿心期盼,隻要不惜流汗,老天也不著意為難,人就有此必定的開懷。你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外公,也隻能借他們的光,分享一點兒表麵的喜樂呀!”
“可是,外公於書之樂,人若見之知之,或更是心羨的吧!”已是挨著外公坐下的慧能,笑笑直言。
“也是,人不管自覺不自覺,情願不情願,那腳也隻能實實踏在一條道上,而足下任何去途之中,或都不乏好的天氣和好的風景。但人心不足,總是這山望那山高,若上路之始,便多明一己的至樂更有知前路風雨,那人歆羨的心境,或許就會完全不一樣了吧?”老先生也對慧能笑笑,卻是話裏有話。
“外公……”
~~“爺倆在這兒觀景啦!”
強壯又快活的敬修父親,挑著滿滿一擔剛剛打下的新穀遠遠氣不喘,腳不歇的大聲打著招呼。
“是啊,是啊,更想聽你喊歌呢!”
老先生的回應,一點也不遮掩,因為敬修的父親,可是遠近小有名氣的山歌手呢。
“上坡換肩時,我給老先生來一段。”
“好!好!那……”
說話之間,人已走出老遠老遠了,話到半空不得不停下的老先生那熱隨的目光,卻是久久的不願收回……
三十二.你還記不記得
~~“太陽呢……”
不一會兒,側後山坡的林子裏,便傳來了敬修父親更為高亢的喊歌之聲……
“慧能哪,你還記不記得,《大宗師》裏南伯子葵問女偊‘道可得學邪’的話題?”
此聲此色此景之中,老先生情之所至,更是不忘刻意啟迪他至疼的乖孫兒了。
“記得,外公。”
“那你說說,人之得道,須經那幾個階段?”
“‘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徹、見獨、無古今、不生不死。’”
“人是否學道,那稻米堂客,都是人百年時時的本然,此之大欲,才是生命一切無可奈何的根源,可莊子卻將八杆子也打不著的天下之心,放在了學道、修道更得道的首位,慧能哪,你說這是為什麽?”
“外公,不正因為天下之心與人生命的本然不太相幹,真人才將其視為學道修道得道須明的首要嗎?”
“哦?”老先生聽了,似乎又有點兒意外。
“外公,你不是說過嗎,社會之所以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原因之一,亦在儒家把天下之心作為了讀書人首要的追求來標榜。而主張素樸人心,素樸世道的真人,當然要正本清源,強調直接簡單的飲食男女,才是人的至求至樂之真正,才是社會安寧安定之根本。那天下之心,理所當然就成了人和社會必先外之的“駢拇枝指”了。況外公還常說,男人天生本就有一種權力的欲望,特別在識了些字,讀了些書後,那天下之心更可能自覺不自覺的逐漸澎漲開來,如此不僅會使人漸遠漸失生命本然的真樂,且還可能因之身心不能自主了。”
“如果那人不願放下權力的欲望,又會怎樣?”
老先生想了想更是進一步追問,進一步引導了。
“外公不也說過嗎,一群猴子,就一個猴王。萬千之人,大大小小,也就屈指可數的幾頂官帽。百年之人,為之睹失一生的大好光陰,睹失一輩子的本然福份,甚至睹失終生的健康、平安更珍貴的性命,真的不值。
而莊子的以“外天下”,就是要人首先自覺遠離那極易引人誤入歧途的虛妄,把自己看成一齊萬物的本然之人,這樣才有入道最為可靠的起始,才有“外物”最為堅牢的基礎,才有“外生”的曠達胸襟,才有“朝徹、見獨、無古今”的洞明,才有萬化一化,方生方死而“不生不死”的至大境界。人若如比,一切不僅豁然開朗,且定能有得百年實實的平順安康和生命自在更歲月悠遊的至樂之享。”
“說得太好了!不過慧能呐……”
~~“李先生,又勞煩你了!”
正在這時,一壯年漢子在爺倆麵前放下了沉沉擔子,上前拱手恭恭敬敬。
李有祿忙起身笑笑應到:“本想直接去你家的,可一走到這兒,就挪不動腳步了。”
“不急,不急,我先去家裏等先生。”
“那你先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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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壯年漢子剛一離開,老先生便回頭對慧能說到:“你表爺爺明日八十壽辰,有些筆墨上的事兒,我先要去幫幫忙,待會兒你自己早點兒回家。”
“外公,誌勤約我在這兒等他去田裏抓鰍魚黃鱔呢。”
“那別太晚了。”
“放心吧,外公,我給媽媽說了的。”
“哦,那我先去了。”
……
慧能目送外公回身原地坐下之後,很快就為眼前田野的景色沉沉陶醉、癡癡入迷更深深有思了。
三十三.唱什麽呢
農人一生三件大事,娶堂客、蓋房子、備棺材,一切的一切,全靠田裏地裏如期如盼的好收成。而人一輩子土裏來,土裏去,親戚之間,鄉場之內,便是足跡所涉,視野所及了。那天下之域,天下之人,天下之事等等等等,與之似無半點幹係。但生活艱難之時,命運不測之際,更眼見富貴之勢,耳聞權柄之威的當口,那神情話語的有意無意,或也會不時有露天下之心難以掩飾的傾慕及為之憾恨的端倪吧?
也是,飲食男女,人之本然。但糠菜不飽,妻之無鹽,與酒池肉林,玉女為席為枕,又豈可同日而語。且人一百,形形色色,你謂之苦,人謂之甘,你言之淡,人歎之鹹。那性情、喜好、誌向等等等等,更是千差萬別,天遠地遠。
就此而論,僅以食色二字囊括天下之人,是不是本身就是以偏概全了呢?
以此而推,那深深淺淺,時隱時顯的天下之心,是不是亦可謂人之本然?
況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一切生命與人相較,那食色本然於它們,是不是方為妥貼,更為精準,而那天下之心,是不是唯人當可獨領?
所以極而言之,人與萬物之別,那真正的本然,是不是就在天下之心?
或許正因為如此,那孔夫子順勢升華天下之心,以範讀書之人,是不是於人更有意義,於世更為現實?
而莊子引人以外天下,是不是反違人的本性?雖然如此,其窮思極慮那返樸歸真之道,是不是亦人另一種更高更遠的天下之心?
儒天下之心,不經意擴張了人食色無厭之中那追名逐利的貪欲成分,是不是因之誤人誤事更誤了天下?
而道以外天下,雖是有些強人所難,但其深層清醒的反省,是不是不僅實實成全了人百年康樂平順的本然,且更是開掘了社會長久安寧的活水之源?
因此,人如能自覺以外天下,那虛名於百年的牢籠,浮利對生命的貽害,自然便可從根本上得以力避,而人一生本然的福份,是不是更可能主之在己……
薄暮向晚,農人漸歸,眼前大片逐次空寞沉寂起來的田野似有一種曠落的清冽撲麵而來~~春夏秋冬,四時明法;生命苦短,當惜百年……片刻凝神之後,慧能突然起身就著打穀歌的調子,有感有觸的哼唱了起來:
“秋色濃,生命重,秋色蕭索寒冬近,生命苦短遠浮名;
秋氣爽,生命暢,秋氣無濁蘭菊開,生命愜懷由自在;
秋水淨,生命珍,秋水澄澈石草見,生命洞然享百年;
秋景好,生命妙……”
~~“唱什麽呢?”
匆匆趕來的誌勤提著抓魚的全付工具,這時一下蹦到了慧能麵前。
“來啦!”
慧能一愣之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唱什麽呢?”
誌勤緊緊盯著慧能。
“該唱什麽唱什麽。”
已是完全回過神來的慧能,邊應邊伸手去分誌勤提著的工具。
“把你的新詞兒再唱一遍。”
誌勤後退一步請求懇切。
“那你自己都提著吧!”
慧能說了便轉身跳著蹦著向田裏跑去,那滿滿的心悅,似乎全在腳下了。
“等等,等一下!”
慧能的歡悅,感染了誌勤,因此顧不了兩手滿滿也跳著、蹦著的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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