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廬山師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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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第二十八章 廬山師遇

    一三一.彌天大霧裏

    一三二.不有哲人,風跡誰存

    一三三.圓成的圓,夢境的夢

    一三四.頓漸淵源

    一三五.法無頓漸,頓漸在人

    一三六.達佛之境,即是成佛

    一三七.漸信頓悟,隨類所益

    一三八.是學在思不在坐

    一三九.亦是神通乎

    一四o.這又怎樣呢

    一四一.誰又能誰又是生死自主

    一四二.那一個坐字

    一四三.師父,弟子記下了

    一三一.彌天大霧裏

    如畫的韶州丹霞卷軸多日;

    洗髓的嶺南鳥鳴留在了天際;

    贛江流域忙碌的田野,寧靜的村莊,繁華的城鎮,雖是交替往複,仍也處處有新……

    但兩個來月的時間裏,一路目之所及,卻總是金黃菜花作襯的海棠依舊紅,彩雲垂地的夭桃色正豔,那曼妙的春光在人北上的途中似乎已然如滯,仿佛決定住凝……

    季春的一個清晨,已是身在匡廬山巒的慧能回身下望,隻見鄱陽湖麵水霧麇集鼎沸,雲蒸雲騰,那奔湧恣肆的烈烈之情,排山吞天的勃勃之狀,還真引人內裏感觸隨之翻卷,隨之漫溢……

    百年蜉蝣,生命逆旅;四大集合,刹那分散。那花訊般明麗的美好時光雖如霧如雲,但在人亦是倜儻不羈,更揮斥八極的吧!或也正因為這一縱即逝的絢爛光華,使人對生命的美好更多了執著的迷戀~~

    有了,期望住下;

    仿佛住下了,又切切長久;

    似乎長久了,更祈求永恒……

    眼前這浩浩春光之住,奔湧霧雲之勢,與人對生命美好絕對的渴仰,還真有些較之失色更相形見拙了吧?

    不是嗎!那八千歲為春的壽木,在一化萬化以遊無窮的莊子眼裏,也隻時光一瞬,當然百年塵世那些可笑可歎的鬧騰,那點兒可憐可悲的自是,便難入心入懷了。此闊大高遠胸襟之中,人蜉蝣之生命,過隙之光陰,即刻九天俯臨,當下悠悠歲月……

    而以不生不死為生命究竟的佛陀,把大千世界無窮輪回中人那電光石火般的當下,更視為生命自我超拔唯一的借憑。認定若不生而為人,哪怕萬古曆劫,也注定無緣常滅寂光之妙境,即便有福意之所遂成仙升天了,但於生命絕對的完滿自在,不僅毫不相涉,更亦過眼霧雲……

    ~~怎麽是過眼霧雲呢?

    一時濃霧湧來,不僅沒了山巒,沒了藍天,沒了一切聲音和色彩,也沒了眼下向前的明明路徑……霧雲不去,你腳下的迷惑迷失,周遭的障目障心,便是你的際遇,更是你的光陰,那九天高遠,三界無垠更生命妙境,全都失之一片混沌,人因此難出實實裹挾,重重圍困……

    ~~或真就是過眼霧雲吧!

    一時渾沌之中,你識透了,站住了,更步步不停,也許旋踵須臾,也許時間早遲,明麗的陽光定傾泄而來,團團霧雲必奔突而去,那光影交錯,眾鳥歡鳴的儀禮之中,不僅如畫山色,高遠藍天必定一一再呈,且天清地朗裏人的所盼所期所享將更為美妙,更遂一心……

    ~~“霄霧塵集,則萬象隱形,流光回照,則眾山倒影,開合之際,狀有靈焉……”

    寂靜山巒中,彌天大霧裏,高處突然傳來人的縱情之誦,那字那詞,那句那意,似乎亦關雲集霧散,心境舒卷…… 慧能一愣之後,便為其瑰麗之辭,玄遠之境深深吸引!

    於是側耳細聽……

    於是快步山嶺!

    一三二.不有哲人,風跡誰存

    轉過山彎,眼前是一片種滿時令蔬菜的開闊之地,除一中年和尚於雲來霧去裏正凝神山下之外,四周寂無一人。片刻遲疑,慧能便上前施禮:

    “打擾了,請問方才是師父在高誦美文嗎?”

    和尚回頭愣了一下:“一時情不自禁,讓施主見笑了。”

    “請教師父,何人文章,如此美妙?”

    “回施主,此乃東晉慧遠大師等《遊石門詩序》。”

    “請教師父,可是結蓮社誓願來世同生西天淨土的高僧慧遠?”慧能一下憶起誌略兄給講陶詩時帶出的廬山故事了。

    “施主知道慧遠大師?”和尚聞之,好像一下對慧能產生了興趣。

    “師父,我有個請求,不知合適不合適?”慧能心在美文,一時答非所問。

    “施主請講。”

    “剛才師父所誦文章長嗎?”

    “不長,也就六百來字吧。”

    “師父,我識字不多,不能捧卷,剛才聽得有些不太完整,師父能為再誦一遍嗎?我實在太喜歡了!”

    和尚聽了,心裏覺得有點兒奇怪,想了想笑笑:“一遍施主就能記下?”

    “大差不差吧,師父。”慧能亦是笑笑。

    “施主如記不下來怎麽說?”和尚顯然有點兒不太相信。

    “聽任師父責罰。”見和尚並無拒絕之意,慧能的回答更是毫不猶豫。

    “就幫把地澆上一遍,施主你看如何?”和尚盯著慧能,不知心裏在打什麽主意。

    “一言為定,師父。”慧能邊說邊解身上的包袱,似在表示說話算數。

    “既然這樣,貧僧索興把《遊石門詩》也一並給施主誦一誦?”

    “那更多謝師父了。”

    “施主聽好了:‘超興非有本……’。”

    片刻功夫,六百來字就誦完了,當慧能一字不落接著回誦之後,和尚早已瞪大了眼睛:“施主好記性!施主是南邊人吧?”

    “師父,我是嶺南新州人。”

    “萬水千山,施主是路過還是……”

    “師父,是路過,亦專為廬山而來。”

    “石門之美,隻廬山一隅,雖萬水千山,施主亦是有值!”和尚以為慧能是奔廬山風光而來。

    “‘不有哲人,風跡誰存?’師父,此行我更為廬山道生大師‘頓悟成佛’求教而來,還望師父給與指點。”

    能記憶如此深刻美妙詩文且因棖觸高誦者,定非泛泛僧人,於是慧能也就直言不諱了。

    “更為道生大師‘頓悟成佛’而來?”

    和尚聞之,一時更為驚異……

    一三三.圓成的圓,夢境的夢

    ~~人如此年輕,又自謂識字不多不能捧卷且好像還不是出家之人,如何知曉道生大師首創之要還萬水千山來故地求教?和尚望著慧能,不但驚異,更是滿心疑問……

    想自己出身高門大姓,七歲因篤信佛法的母親病中一夢,便依依不舍將自己送入了寂寂空門。三十年來,遍覽三藏,坐禪也小有成就,且早為西堂之首,也算有圓母親之夢了。但隨著入佛的深入,不知怎的,自己對那生死解脫,涅槃自在及人皆能佛更頓悟成佛之夢,反倒是越來越感到有些空落了呢~~

    一代宗師慧遠,雖是精通般若,但年愈古稀,卻創白蓮社誓願來世轉生西天…… 道生大師雖謂人人皆可‘頓悟成佛’,但又不廢十地漸次修行…… 自己把其中的困惑說與前輩和同門,人不是深為詫異就是疑為異端;講之僧眾,更是驚駭目光或一臉茫然…… 與其昏昏,使人昭昭,於是堅辭西首,請為行單菜頭,隻為於中潛心修習反省究竟,不意這南來的年輕施主,竟是同趣……

    ~~“是的,師父,弟子更為道生大師‘頓悟成佛’而來!”

    和尚回問的語氣眼神更一時的怔愣,叫慧能於中似乎敏感到了點兒什麽,於是稍稍遲疑之後,回答更是清晰肯定。

    “請問善知識怎麽稱呼?”和尚心裏,這時對慧能已是另眼相看了。

    “弟子姓盧,名慧能。”

    “慧能…… 好名字!”

    “請教師父法號?”

    “貧僧圓夢,圓成的圓,夢境的夢。”和尚雙手合十。

    別樣的法號,別樣的解釋,更叫慧能覺著眼前和尚可能還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了:“圓夢師父來園子的時間不長吧?”慧能早見新栽的菜苗用的競是濃濃的糞水,於是一下找到了與之拉話的方便。

    “善知識如何得知?”這一問又叫和尚覺得有點兒奇怪了。

    “師父,新栽菜苗,隻能用清水或薄肥水,不然容易燒根的。師父這樣雖也能活,但會影響生發的。”

    “頓漸漸頓,看來什麽都有一個過程,什麽都有待準備的充分,道生大師或是有道理的呀!”和尚聽了,似乎有悟而喃喃自語。

    “師父說什麽?”慧能當然聽得有些似懂非懂了。

    “善知識,你說對了,前幾日貧僧還是東林西首呢,看來做菜頭也是要有學問的!”

    圓夢之言,此時顯然已是有所刻意了。

    “師父,就近有水塘嗎?”

    慧能聞之,一下拿定了主意。

    “有,那邊有個泉眼。”

    和尚指了指屋子的旁邊,似乎一切心知肚明。

    “這土不太肥,一挑大半桶糞水為好,師父,屋子那邊還有糞捅的吧?”

    對寺院的菜園子,慧能當然是熟悉的了。

    “有倒是有,怎麽好勞煩善知識呢?”

    圓夢不知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想給人給己都有一個方便的理由。

    “師父惠施佛法,弟子略盡本分,應是弟子勞煩師父了。”

    “看來,善知識還是位園圃行家,這裏就拜托了。時辰已是不早,貧僧去生火做飯怎樣?”……

    ~~不意遇師,運氣太好了!慧能心裏清楚,這東林西首不但願與指教,且已沒把當外人了。

    一三四.頓漸淵源

    飯前飯間,不待圓夢開口,慧能便主動將自己所來所去作了扼要告訴……

    怪不得呢!門外對坐之後,圓夢又問了一些相關的問題,那想說能說,心裏已是大致有底了……

    季春時節,高高山上午時的陽光格外明麗,一派醉人的暖暖之中,傾巢的蜜蜂於眼前桃花正盛、梨花方豔的馨香不失時機的恣情肆意;而清晨興奮難抑的那些鳥兒們,此刻卻不知忘情何處了,像是刻意在給春陽之下的新翠伸枝展葉以更充分的自在,更專致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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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多情,萬物承意,慧能和圓夢此時麵對這迷人醉心的春光春色視而不見,心心念念卻執著一些艱澀枯燥的議題在絞腦汁,假若周遭有靈看著想著他們,會不會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且還會不會因此而有所發問呢?

    天地如此深情敞開了懷抱,人那豐饒敏感之心,此中不為忘我陶醉,忘我沉浸,這究竟是有負刹那生命的美美時光,還是這類功課之時之中更之後,人反會於天地之美別具隻眼,於生命之貴更解其義......

    就說有佛吧,是不是也隻千年之遠,萬裏之遙的他鄉異國之事,其與我們九州何幹,誰又見過了什麽呢?

    若說無佛吧,這千年之遠,萬裏之遙的佛陀更佛法,卻又是那麽真真切切的影響甚至決定著世人的生活及生命!

    這究竟是佛千年之遠,萬裏之遙生生闖進了人們的生活生命,還是佛本來就是人生活生命的至關要緊且生活生命的本身呢……

    此中此時,慧能輕聲相問了:“圓夢師父,道生大師‘頓悟成佛’裏佛為何佛,人又如何著落,望師父教我?”

    “不知善知識對頓悟成佛的淵源是否有所了解?”圓夢和尚卻是反問。

    “圓夢師父,於頓於漸,除聞阿含不時有點兒意會之外,還真一無所知。”

    “但願貧僧能為善知識說個大概。”圓夢和尚目光杳渺,思緒顯然已在千年之遠,萬裏之遙了:

    “佛陀創教之前,古印度普遍信仰的婆羅門教這樣認為,其社會四大種姓婆羅門、刹帝利、吠舍、首陀羅是從宇宙至高之神大梵天的口、肩、腹和足分別降生世間的,因此人的高低貴賤,不僅生來就截然有別,且死後的去路,也有根本的不同。

    四姓之中,隻前三族能再生人世,故稱再生族;首陀羅出生卑賤,隻一世而已,不能複生,故謂一世族。但人再生,也非自然而然,更非一律平等。專司祭祀職能的婆羅門所出高貴,因此不用修行,隻須死前誦經,即能與大梵天合一歸元,此再生之道,便謂頓悟法。而刹帝利和吠舍族人,一生除必須祭祀誦經之外,還得苦練禪修,才可不斷接近並終歸梵天,此謂漸證法。這種與大梵天合一再生之頓漸,貧僧以為,或就是修佛成佛頓漸的淵源吧?”

    “原來木有本,水有源呐!”

    聽了此說,慧能對某些問題已似有會意了。

    “梵生萬物,人亦梵出,其所謂頓漸,也隻保再生而已,那高低貴賤及成仙升天等等,全在人的修行,於此水土生長起來的佛法,自然而然就有頓悟漸修於人成就的潤浸了吧?”

    圓夢和尚進一步為慧能詮釋其義。

    “人之歸梵,唯求來生,而人修佛成佛,卻在解脫生死,自在生命。師父,那頓那漸,或更在於佛本義理解的不同吧?”

    ~~那頓那漸,更在於佛本義理解的不同!

    圓夢聞之,不僅大為驚喜,且更覺欣慰~~這不正是自己不得他人理解的關鍵之義嗎?想不到這南來的年輕求法者不但與自己多年的思索不謀而合,且還更為直接,與之展開“頓悟成佛”之論,誰師誰……

    ~~“首座師父……”這時,一年輕和尚背著背蔸,遠遠大聲招呼。

    “是來摘萊的,順便也送些日用。”圓夢告訴慧能。

    “師父,我去幫忙吧?”慧能說到。

    “行,我們一塊兒去,早點兒弄完好安心聊。”……

    一三五.法無頓漸,頓漸在人

    “善知識……”

    “師父,叫我慧能吧。”

    “行,那就叫你慧能。”收拾妥當剛一坐下,圓夢和尚便對慧能展開了話題:“慧能哪,你好像說過人給讀過四阿含的吧?”

    “是過了一遍,師父。”

    “好像你還說聽聞之中,於頓於漸不時有些意會,現在還有沒有印象?”

    “師父,不但有印象,且受師父剛才頓漸淵源之啟,現在更有回味了。”

    “說來聽聽!”

    “師父,佛祖當年麵對修行想一蹴而就者,不是告誡:‘不勤修習隨順成就,而欲令得漏盡解脫,無有是處。’就是複言自己在三大阿僧祗劫過程之中,唯由‘精勤自護’,‘不放逸故’,才漸近‘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而於那些穎悟之人,則謂隻要對大千世界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的實相深入觀察,即‘知一切法不可得’。‘如是精進住故’,‘便得空三昧,已得空三昧,便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了。且時人一聞佛法,便當下有證菩提者,不計其數。師父,弟子是不是可以這麽理解,法無頓漸,頓漸在人,一切隻因人而異?”

    ~~法無頓漸,頓漸在人,一切隻因人而異!

    圓夢聽了,心裏又是一驚之中,更是決計要盡全部心力來成就這個異常穎悟的求法者了,於是想了想便有所展開了:

    “說得好,但貧僧以為,你剛才所言一切更在於佛本義的理解,或才是問題的關鍵吧?因為教下普遍認為,佛乃萬劫萬修終極的一種果位,因此人之成佛,須經三大阿僧祗劫並曆十位、十行、十回向、十地等等才可漸近漸達。

    這情形到了東晉,一代高僧支道林卻是於中提出,人漸修至修道位第七地時,便可頓悟無生法忍,使人的生命到達一個脫胎換骨的境界,之後若繼續努力,就能成就佛的果位,其說便是人謂的小頓悟。此頓悟之說,已是在強調於佛本義的理解了。因為這一思想的旨趣,已如中阿含羅摩經中所意人之成佛,是在其走上了一條趣智、趣覺、趣涅槃的修習正途。

    而道生大師在此基礎之上,則是進一步主張‘入道之要,慧解為本’,當然更是阿含經中常謂的智慧成就才是人學佛得佛第一之義的回歸和強調了。為此,大師不僅堅信‘一闡提人皆可成佛’,還驚世駭俗提出了‘善不受報’,‘佛無淨土’之義。不但將世人成佛更是著落在了與佛精神的相契之上,且使人人皆可成佛有了可依可憑的義理。”

    “師父,也就是說,也就是說人皆佛性之人,隻要精神達佛之境,即是成佛了?”

    “哦!……”

    一三六.達佛之境,即是成佛

    ~~達佛之境,即是成佛!

    慧能話音未落,長期思索這一問題隻隔一層窗戶紙的圓夢和尚心裏頓覺一片敞亮,那頓悟成佛之成的著落,似乎一下變得有些清晰了起來:

    “說得太好了!我理解,應該就這個意思,這在道生大師那裏,或謂‘見解名悟’吧?是不是也就是說,隻要人的思見與釋迦太子一樣於世界人生大徹大悟了,便是人之成佛了呢?為此大師還進一步強調:‘頓悟者,明理不可分,悟悟照極,以不二之悟,苻不分之理,理智悉稱,謂之頓悟。’認為法性至理,不可分割,不可言及,人又何能漸漸有得呢?人隻能與佛一樣以不二之境豁然冥苻諸法實相,才可得佛成佛,人謂之大頓悟。”

    “豁然冥苻不可言及!”聽到這裏,慧能亦有感悟了:

    “師父,還真是的,世上尋常之事,人若做到了極至,其中都有難以言及之處,亦唯豁然與之冥苻而已…… 如解牛之‘遊刃有餘’,斫輪之‘不急不徐’,人不達其境,還真難會心。而已入其境者,亦是難以言之分明,隻能用‘唯以神遇’,‘有數存焉’之類勉強描繪,況那有關宇宙萬物更生命至理的法性、實相、究竟、真如、涅槃等等佛之真諦呢?亦唯頓悟其意其境,豁然與之冥苻而已。不過師父,這其中之冥苻,是不是多少還有點兒歸梵之元的影子呢?”

    “慧能哪,解牛至‘遊刃有餘’,斫輪達‘得心應手’,有人很快就能臻於此境,有人終老也不得入門,那道不可言,古今中外固然一理,但不管如何,一切總還是有一過程的吧?或也正因為如此,道生大師又為頓悟成佛設下了前提和條件:‘真則無差,悟豈容易’?‘悟不自生,必籍漸信’。認為十地之內,無悟可言,之後才能與佛的境界相契而豁然究竟。

    慧能哪,如從這個角度來看,那所謂頓悟成佛,是不是仍落曆劫漸修了呢?若言其中有什麽不同,是不是隻在強調佛境的不可分割而已?或許正因為如此,道生大師才說人之得佛,不可能是今日得一點兒,明日得一點兒,而是在人功課充分準備的基礎之上,要麽豁然頓達佛之同境,要麽功夫不到,終是隔了一層。此中佛佛一體,萬佛歸一之冥苻如你所言,還真有點兒歸梵之元的影子了。可人人成佛,又非人人能及,那頓悟成佛,常人又難達頓悟之地了吧?此與‘見解名悟’,‘慧解為本’,更人皆能佛,是不是不僅叫人可望而不可及,且實質又有些矛盾了呢?”

    此時圓夢和尚不但是在向慧能盡可能完整介紹道生大師的“頓悟成佛”之說,與之一起全力開掘其中的真義和妙理,且更是在與實質探討並有所請教如何成就這一理念的價值問題了吧……

    一三七.漸信頓悟,隨類所益

    通向絕美山峰的道路,雖隻一條最佳的途徑,但對開拓者而言,如何向上走通,或才是唯一的抉擇吧?因此世上每一座巍峨,都會條條大路,處處小徑,我們後來者於中所去所見,還真隻是隻在一己的欲求或意趣了。聽罷圓夢師父於道生大師“頓悟成佛”之說的展開,慧能想了想說到:

    “師父,弟子以為,人於不二法性之中頓悟自在,解脫生死;人於三大阿僧祗劫曆十位、十行、十回向、十地等等漸近漸達佛境,無非是佛使眾生隨類各受其益的方便罷了。道生大師既謂‘頓悟成佛’,又言‘必籍漸信’等等,是不是亦佛祖更佛法覺人濟世之旨廣大的一脈相承呢?”

    ~~漸信頓悟,隨類所益!

    圓夢聽了豁然之中,一下有些坐不住了,起身片刻思維之後,更有醍醐灌頂之醒。那內裏長久的困惑,不僅因之雲消霧散,且對己之夢圓,似乎又重新有寄有存了~~“形有巨細,智亦宜然”,眼前這個年輕的求法者,或才是佛法繼往開來的真正龍象,或才是道生大師人皆能佛,頓悟成佛之願實現的真正希望吧,於是麵對慧能恭敬作禮,言之由衷:

    “善知識所意法無頓漸,頓漸在人;達佛之境,即是成佛;漸信頓悟,隨類所益啟人甚深,所謂自在解脫與莊嚴世界,都是佛法一味。貧僧如今入佛不迷,坐禪不惑,善知識真吾師也!”

    “師父……”

    隨之起身的慧能聞之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教學相長啊!西首多年,貧僧於此深有體會,善知識不必客氣。”

    圓夢和尚好久沒有今日這麽舒心暢懷的感覺了。

    “師父,那弟子真就不客氣了?”

    圓夢和尚方才那句坐禪不惑已是入心的慧能這時突然靈機一動。

    圓夢聽了,似乎愣了一下,即刻神情肅然,態度誠懇:“請善知識教我。”

    “師父剛才說坐禪不惑,而弟子於坐禪幾近無知。人言‘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若不因禪定而得解脫者,未之有也。’還請師父為弟子釋疑解惑!”

    “這……”圓夢明白過來之後笑笑:“這樣吧,天已漸暗了,貧僧先給善知識弄點吃的再說怎樣?”

    “師父,弟子去生火!”

    圓夢和尚實際的應承,頓叫慧能欣喜不已。

    一三八.是學在思不在坐

    暮色四合,山野更寂,慧能晚飯之時,獨自屋外的圓夢和尚望著漸明星光,想著將要與人展開的話題,一時不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紛紛思緒……

    菩提樹下,佛祖禪坐四十九日目睹明星大徹大悟,但若沒有之前太子對生命的大疑問,沒遍訪仙人的大迷茫,沒六年苦行仍於生死解脫杳無音信的大失望,又何來一坐的幡然之醒呢……

    禪定當然是佛祖成道的因緣了,但僅也一緣而已吧?自己近三十年的坐禪習定,於生死解脫的開啟和百年自在的受用,其決定的究竟又在哪裏呢?屋裏這位年輕的善知識,人對禪定幾近無知,更沒一點兒實際的接觸,卻因廣學深思不僅會心大師“慧解為本”的入道之要,且更洞然佛法覺人濟世的玄妙之旨,其中之禪,又何關一坐?

    可這位悟性非常的求法者,為何又如此在乎這一問題呢……

    時佛祖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中對坐禪的眾比丘開示有曰:“其有修十想者,便盡有漏,獲通作證,漸至涅槃。雲何為十?所謂白骨想、青瘀想、膨脹想、食不消想、血想、啖想、有常無常想、貪食想、死想、一切世間不可樂想。是謂,比丘!修此十想者,得盡有漏,得至涅槃界。又是,比丘!十想之中,一切世間不可樂想最為第一。所以然者,其有修行不可樂想,持信奉法,此二人必越次取證。是故,比丘!若於樹下靜處露坐,當思維十想。是故,比丘!當作是學。”

    此中是學之坐,不僅唯在思維,且其漸至越次取證之由,不也分明了然嗎?但此中十想,不是人生苦痛,便是生命本相,這對究問終極之僧侶或多有啟,更亦因緣,但於人人成佛之人人,是不是還真隔了一層,甚至有些太過勉強了呢……

    人人皆具佛性,人人皆可成佛,人人又豈能於中一坐且思苦思痛更思悲呢?如此又何來人的世界、佛的世界更實實佛國極樂淨土呢…… 況人性情不一,誌趣天遠,身心經曆千差萬別,既便同樣一坐,那所思所想之因緣不也歧出各別嗎?“欲入一行三昧,當先聞般若波羅蜜”,是不是由此亦是可知,是學之禪的關鍵在學在思而不在僅僅一坐呢……

    是學在思不在坐,因此當今坐禪,謂之止觀。人“係心於緣謂之止,分別深達謂之觀。”而生命的時時刻刻,人生的方方麵麵,哪兒又不是緣,什麽時候又不可以般若之智引之深達呢?人之觀心、觀佛、觀實相等等等等,又豈是一坐所能完全範疇……

    但話又說回來,佛法畢竟西來,佛祖畢竟緣禪定而徹悟。而禪定之習之修,的確又是最能叫人情寂心寧而達諸法實相的殊勝法門。其中不但使人於佛法真諦有專慮靜思深入的方便,有堅固學佛修佛信念信心的定中境界,且那坐中的禪悅,或許還是僧侶生活難免枯燥乏味的有效調劑,日子清淡清苦有慰的,或許還真就是難得周全的正途了吧?

    因此,僧人坐禪習定,有條件者習定坐禪,都是無可非議。可說坐禪入定是人生死解脫更百年自在唯一的途徑,不僅看窄了佛法覺人濟世法門的廣大,且更使人人學佛得佛的宗旨有落虛幻了吧?但作為一個真正的求法之人更可能的法門龍象,如果對坐禪入道沒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及切身的體驗,不僅對慧解入佛或可能缺乏堅牢的支撐,且對佛法宏揚的方便,也是有些底氣不足更實際有礙的吧……

    想到這裏,圓夢和尚一下明白更理解慧能於中關切的真義了…… 可是,如何叫人在盡可能短的時間裏就於修禪習定~~對了,更於禪定所謂神通之類有一定切實的了解更感知呢?圓夢和尚為之又陷入了苦苦的思索……

    一三九.亦是神通乎

    四下黑暗裏,回身望著飯罷正於燈光之中收拾鍋碗的慧能,圓夢和尚心裏突然一亮~~一燈之明不也是明嗎,於是快步進屋:

    “慧能哪,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先體驗一點兒思維和氣功的小小神通,然後再論禪定如何?”

    “聽師父的,師父,弟子一直……師父,太好了!”

    ~~關於坐禪和禪定神通,慧能早就係念於心了,但麵人還真不好直直相問。有時好不容易說出了口,可不知什麽原因,人不是左右而言他,就是盡可能實際回避或笑笑不了了之。想不到這掛懷已久的問題,眼下就有開解的機會了,慧能心裏的興奮和感激,又怎能不溢於言表呢……

    望著心情有點兒急切的慧能,圓夢當然知其所以然了,因為不管是誰,對這類問題都不會輕易給予直麵回應的吧?而之所以如此,一切都在那裏麵有太多的顧慮呀: “不著急,不著急,坐,坐,這事要心靜才行。這樣吧,我先給說點兒有關問題什麽的…… 雙手胸前合十,微閉雙目,氣沉丹田,集中注意並思維右手食指指尖不斷生長,不斷伸長……”

    當圓夢感覺慧能氣息平穩均勻時,才叫坐正並開始引導了。這樣好一會兒吧,才叫慧能放鬆身心,慢慢睜開眼睛…… 而慧能在圓夢持來的燈光之中看見自己右手食指明顯比左手食指長了一截時,簡直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這怎麽回事?就在慧能驚奇迷惑盯著圓夢師父似有滿心疑問之際,人又叫再仔細瞧瞧右手食指了。

    “師父,這倒底怎麽回事?”

    原來,慧能這時又見本長了一截的手指已是基本恢複原樣了~~意到氣到血到,曾學過點兒醫的慧能這時雖也一念閃過,但還真不敢相信意念專使之中人的氣血之力競有如此的不可思議!

    “想不想見識動靜更大一點兒的?”

    圓夢笑笑,卻是答非所問。

    “想!當然想了,師父!”

    慧能的興致又被高高的吊了起來。

    “這就不坐了,我們到屋外門口平坦空曠處去試試站功。”

    ……

    “注意我的引導,”圓夢再次強調了某些要點之後就開始了:

    “雙腳與肩等寬,稍呈後八字,兩手自然下垂,懸頭柱舌,墜脊垂尾,含胸鬆靜。對了,肩鬆,腰鬆,胯鬆,雙腳鋪平,雙眼似睜非睜,似閉非閉,兩手捧氣似球慢慢托起,緩緩貫入天目穴,外導內引至下丹田時,雙手抱球,同時雙膝自然彎曲,膝蓋微微前凸。對了,就這樣,自然呼吸,上身正直,似坐非坐,似笑非笑,開始意守所抱之球,整個身體亦在一個大球之中。對了,身體浪起來後一切不管,不求不逆,順其自然,任其自然…… 對了,意念自己慢慢停下來,停下來,意引氣歸丹田,意念身體鬆靜舒適。對了,氣歸丹田,鬆靜舒適,意念身體之氣隨周身毛孔散發四溢。對了,鬆靜舒適,慢慢淨開雙眼……”

    “師父,我怎麽趺坐地上了呢?”

    其實,慧能早知身體動起來一小會兒,自己就似打坐般的坐在地上了,但他關心的這是為什麽呢?

    “別急,慢慢起身像剛才那樣引氣歸元後再從上到下依次輕拍全身以散氣滯氣停,以防氣滯氣停…… 可以了,說說剛才的感覺?”

    “師父,開始氣湧身浪之時,人似有一種飄飄欲飛的鬆快;坐地之後,更有一種恬然內喜的舒適。師父,這怎麽回事兒?”

    “亦是神通乎?”圓夢卻笑笑以問。

    “這…… 師父,這到底怎麽回事兒?”

    一四o.這又怎樣呢

    ~~是啊,這到底怎麽回事兒呢

    可誰又能於之說得條分縷析,明明白白呢……

    中華氣功,多多少少還有經絡、穴位、氣行氣運等等詳說為之支撐,幫助理解,更立馬就有感覺的驗證,就如剛才那樣。而西來禪定的一個禪字對國人而言,不僅太多神秘,且更多歧義了吧?

    佛陀之前的禪修,“其特點是以聞聲以入道,舍念而達梵”,一聲“唵”念之中集萬念萬聲為一體而與梵天相應,那意之所在的“心蓮花開八葉,日居蓮蕊之中,月又居日中,月中出火,火裏生光,蓮豐蒂圓,日月火光,層疊舒明……”此誰又能一時分明了然,更當下感覺有驗呢?

    而佛法之禪,其棄惡之立,靜慮之意,思維之習,功德之修及小乘的四禪八定,大乘的念佛、實相更國人的五門禪觀等等等等,初入之人,豈有不為之茫然惑然之理?

    “入道之要,慧解為本”,知其源流,一切方有活水…… 想到這裏,圓夢才對慧能言到:“走,進屋坐下慢慢說。”……

    “印度民族的宗教精神十分強烈,他們將完整的人生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兒童教養階段,二是婚姻家庭生活階段,三是遁世修行階段。他們認為,人一待兒女長大婚嫁了,自己的人生責任也算盡全了,於是便會無所牽掛進入森林專意靜坐思維,冥想一己小我與萬物大我的梵天相合為一,為自己的來世做準備了。

    坐禪習定,就是在這一文化背景之下,這一修煉長期過程之中逐步成熟起來的。他們堅信,若要與梵天合一,隻有人的身心與之完全相應才能漸漸達成,因此這種修煉的關鍵就在相應。

    相應者,瑜伽也。人與梵天合一的相應也罷,達於佛境的相應也罷,其目的和思維對象及內容雖是截然有別,但其修煉方法相應的講究,不管凡夫外道及佛之小乘大乘,卻是有著相通相融之處的。由於這種以相應為特點的修煉方式能高度調製人的身心,久而久之,不僅能使人產生舍欲、化我等等奇妙喜樂的感覺,同時也會開發出人生理上的一些奇特功能。經文中常描繪佛菩薩及羅漢,當然也包括外道因此具有種種不可思議的神通,這在佛陀時代,或許有之吧,但貧僧於現實之中,卻是從未有過真實的見證!”麵對慧能講到這裏,圓夢和尚突然有點狡黠的說到:“想不想見識貧僧的神通?”

    “當然!當然想見識師父的神通了!”專致的慧能一愣之後,不但為之難抑興奮,更有期待的急切了。

    圓夢見之笑笑,起身去水缸邊連續幾瓢涼水下肚並幾個動作之後,隻見手掌出水似線,地上不一會兒就濕了一片。而已隨之起身的慧能於此正驚訝之際,圓夢又一躍趺坐蒲團之上了。幾個動作下來,隻見人整個身體懸空寸許,那不時騰於坐上的狀態及響動,看得慧能有些目瞪口呆…… 就在人還未完全回過神來時,圓夢和尚又躍而立在慧能麵前並一聲長歎: “這又怎樣呢?”然後拉著慧能坐下緊接而言:

    “你剛才不也指長趺坐瞬間便又回複尋常了嗎?我之神通,亦隻身體出水點滴,刹那離坐寸許而已,能噴水噴火嗎?能飛天入地來去三界嗎?更年老體衰還能有此小小功力嗎?你是知道的,增壹阿含記載,佛陀弟子神足第一的大目犍連乞食途中被梵誌圍追毆打至皮肉皆爛,苦不堪言,因而哀告世尊欲取寂滅……為此,人是不是該問其神足當時何在,更其無生法忍之境何存呢?所以,佛祖所重禪修,決定不在僅僅一坐而更在其靜慮深思人生世界的方便吧?人徹悟諸法實相那專注一境正審思慮之禪坐,或許隻人入道的一法而已,如人執之形式,迷之神通,是不是反於佛法宗旨南轅北轍了呢?”

    “師父,人說得道高僧生死自知,寂滅自主,又言禪定不但是人生死解脫的最好途徑,亦涅槃有示的不二證明,弟子這裏能否懇請師父於中再給指引一些消息?”

    ~~慧能於圓夢師父以上所授多有受益,因此更想借此機緣一透那些所謂究竟的神秘霧雲了。

    一四一.誰又能誰又是生死自主

    佛祖無餘涅槃禪定之示寂,高僧大德坐中滅度之歸西,唯在之前人於百年生死解脫之悟,生命自主自在之徹吧?此中僅僅一坐,又豈能於之完全決定?外道凡夫及眾多有情於油盡燈枯,沉屙難起那生死大限的迫臨,又幾多懵然全無覺知,更多少會一心苦熬苦撐的呢?望著慧能滿心期待的神情,苦苦思忖的圓夢和尚突然憶起小時經曆的一件相關事情,於是想了想便開口了:

    “慧能哪,你一定養過狗的吧?”

    ~~師父怎麽問這個呢?感覺有點兒奇怪的慧能想了想還是如實回到:“養過好幾條呢,師父。”

    “感覺過它們似乎也是有知生死大限且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像還有所自主的情形嗎?”

    慧能愣了一下,想了想說到:“師父,這好像沒有吧?”

    “那我給講一個我小時候經曆的故事!”刹那之間,圓夢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

    “記得入寺那年,我養的一隻小狗出生剛三個來月就染上了疾病,連續好幾天不吃不喝的一個午後轉眼就找不著了……

    兩個月來,我和這隻小狗形影不離,它給了我多少快樂和歡喜呀!於是我滿屋、滿院子發瘋般的去尋找,當然家裏上上下下也都跟著搜尋了,但還是怎麽也找不著,我便哭著鬧著不依不饒,硬說是大人有意拋棄了它,因為前兩天他們就開始勸我放手了……

    當我為之痛恨不已,傷心不已時,家裏一老園丁才悄悄告訴,說小狗可能自知大限已到,自己去尋安歸之處了吧,於是領我再去後花園角角落落的石縫間,樹洞處仔細搜尋。

    花園那麽大,我一邊找,一邊哭,一邊反反複複喊著小狗的名字。我哭啊,喊呐!喊呐,哭啊!天快黑時,小狗才不知從哪個角落爬了出來偏偏倒倒立在了我的麵前。當時,我不顧一切把它抱在懷裏,任大人們怎麽說,就是死不鬆手,就這樣我抱著它在晚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驚醒之後,隻見可憐的小狗扒著我房間的門沿早已僵硬了…… 後來我才明白,我的心疼反生生耽誤了小狗自主有歸的安寧和如意吧?”鼻子酸酸的圓夢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揉了揉早已濕潤的眼睛接著又言:“一隻才三個月多點兒的小狗,都能自知生命大限而去自尋歸處,何況我們至靈的人呢?”

    圓夢和尚那由衷的反省,不僅充滿了傷感,且更似在於心深深的發問。

    ~~對呀!現在回想起來,自己所養的妞妞、點點兒在老病之中突然的失蹤,或也是去山野自尋歸處去了吧?圓夢師父所講的故事,一下更多的點醒了慧能……

    記得舅舅在給講醫時曾經說過,人有病無病,隻要上了一把年紀,似乎大都能敏感自己大限的迫臨,提前幾天,幾十天,幾個月開始交代及預備後事了。又《內經》謂人生死之侯詳細入微,斷人壽夭多有大定……

    是不是因此菩薩、羅漢及中土高僧大德中有的百餘歲方以無疾之身驀然坐化,而有的才五十來歲便著康健或小恙以求圓寂的因由亦在其中呢?若從這個角度而言,人那大限的迫臨,不僅多有自知,更或亦是主動棄苦的明智吧?但如此誰又能誰又是生死自主呢,至多也隻自覺自主自在的順應而已吧……

    人,生必有死,壽有大定,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才有人的生死解脫之求,自覺自主自在之義吧:

    “師父,萬物皆是因緣,皆有定數。凡聖及眾多有情,或都能覺知生死大限,亦能有所自主,但其中的自覺自在,當有根本的不同吧?”

    “慧能就是慧能哪!”圓夢接著便更深入一層了:“眾生所謂生死自主,唯無奈隨順而已。生死大定之中,人與萬物分道揚鑣惟在其自覺有求有寄吧?而人凡人聖之別,當在自覺不受生死挾迫,那其中的解脫更自主,唯落生命自在且於自在之中成就生命本身呐!

    就說東晉高僧法顯,其感律藏殘缺影響依律修行而萌西行誓願之時,已是花甲之年了。人那當下的果決及最終得成所願之舉,若無百年無我解脫,生命自覺自在的強大精神支撐,年老體衰之人又怎能麵對茫茫流火戈壁,蝕骨萬丈雪峰更迢迢之途的人地生疏、語言不通那萬險千難呢?

    再說佛祖,八十四歲時自知身體行將油盡燈枯,在強奔拘屍那竭娑羅園雙樹間涅槃途中,又因所供食品不潔加重了病體之病情。人體力不支,精神不濟,但人弘法度人之心卻不老不病,在身痛難忍之中,不顧侍者阿難的力勸力阻,強撐衰弱之軀,為百二十歲的梵誌須跋說法使之成了佛的最後弟子。而聞法當下徹悟頓成羅漢的須跋不忍佛陀將於世不在的情形,又先於佛陀自主圓寂了。此中佛祖的自主生死,是不是唯在說法度人以成就生命之中呢?此時須跋的自主生死,是不是不僅在其生死的解脫,亦在‘朝聞道,夕死可矣’那生人無憾而得生命圓滿的自在呢?”

    “師父,弟子明白了,一切性靈,皆知生死,唯人才有真正的自主之性,而人凡人聖,唯在生命真正成就而已。坐禪入道及禪定示寂,於人生死自覺自主更生命解脫自在當然有其殊勝的方便,但人皆能佛,更應著重智慧悟解,說不因禪定而得解脫未之有也,不僅有違佛祖覺人濟世的本懷,亦生生將世人學佛成佛擋在了外麵。道生大師‘入道之要,慧解為本’,還真就是人人生死自主而解脫自在以成就生命的廣大法門呐!”

    “但慧能卻還是要坐禪入道的吧?”

    這時,圓夢和尚卻狡黠一笑,言詞陡轉。

    一四二.那一個坐字

    “入道之要,慧解為本”,圓夢師父此時人還是要坐禪入道之意,慧能當然明白其所著落了。因為拈花一脈在世人的眼裏心裏,那禪修之坐,更乃一麵鮮明的旗子,於是想了想回到:

    “師父,那還是要坐禪入道者,是人人之慧能呢,還是僅僅求法之慧能?”

    “黃梅一係,本在一個禪字,亦在一個坐字。雖代有出新,也漸成氣候,更生命蓬勃熾盛。但達磨壁觀,惟在坐吧?慧可承道,人說也是終日宴坐;曾粲雖有‘徒勞念靜’之理,卻也深謂‘眼若不睡’之功吧?道信更言‘食塞饑瘡,坐為根本’;而當下弘忍,人歎幾十年如一日,夜夜坐攝至曉。楞伽師代代相習相傳,雖都以法性為宗悟入實相,但那一個坐字,不管哪一個慧能,隻要出入宗門,人能於之少得了,斷得開?更況西來佛法本源於禪坐,其支其流更自謂直傳者,敢不傳承其本?”

    圓夢剖心之言,不但是於慧能切切提醒,或也是想借此有所勘驗吧?慧能於之,當然要作一番認真的尋思了~~

    “夫入道多途,要而言之,不出二種,一是理入,二是行入。”達磨“籍教悟宗”之理,“體自空寂”之行,唯落“含生同一真性”而望人自證本心。那壁立坐觀,亦隻引人入道的方便吧?想祖師耄耋之年遠來東土,其決心誌意,又何靜之有?那萬裏跋涉的艱難險阻,人又如何等閑宴坐?為候一真正傳法之人麵壁九年之心雄意切,人皆是可以揣測的吧?而那“覓心了不可得”之時“與汝安心竟”的問答之中,更又何關一坐,隻“籍教悟宗”之慧解,“體自空寂”之證悟,更“含生同一真性”人皆能佛的鮮活生動而已吧?

    二祖慧可“本迷摩尼謂瓦礫,豁然自覺是珍珠,觀身與佛不差別,何須更覓彼無餘”裏,那“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於人人佛性人皆能佛,又是何等的自信!人有此醒悟,有此願境,既便終日宴坐,又豈會有落以色身求見如來之邪途?況大師一生“隨益說法,一音暢演,四眾歸依,”更是佛法覺人濟世的力踐力行,此中又何來宴坐終日?

    三祖曾粲“不識玄旨,徒勞念靜”之告誡,其於禪坐孰主孰次,孰重孰輕態度鮮明的開示裏,人之“肅然靜坐”,或亦是在深酌於《信心銘》裏如何更好闡釋“佛說一切法,為除一切心;既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之玄旨的方便,亦是未可知的吧?

    四祖道信“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是不是已將人學佛成佛明明白白完全回歸一己一心之事了呢?而那“一切諸法,悉在解脫”之悟,是不是更是佛法玄旨的一語道破呢?其“坐為根本”,或也隻為強調人更應向內求佛而已吧?

    而當世五祖弘忍,更是直接了當“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智度菩薩母”,“般若能生佛”。《金剛經》之般若度人如何入道,如何得佛言簡意賅,言近旨遠,其微言大義不僅能使人洞然諸法實相,且更是叫人豁然一切了不可得。那除迷還智一卷在握之恃,在心之仰而令人見性直了成佛之悟,又何關人行住坐臥?

    當年靈山法會百萬趺坐,隻迦葉一人會心。佛祖拈花,那心心相應一笑之禪,是不是惟人於世界整體透徹,於生命本義審悉的幽幽心照呢?此中會心,何關坐臥?拈花血脈以一個禪字概括佛法的全部修習,是不是說人於萬法萬緣之中,隻要有悟諸法實相而於相離相,於空離空便有得生死解脫,百年自在,便是入道之義,亦人成佛之旨呢?

    而以人皆佛性,人能頓悟成佛為生命意趣的圓夢師父,其於入道之途,當然更重慧解了。其對楞伽師禪坐的觀感,不管是刻意的取舍,還是借之於己苦心的勘驗,但拈花一脈那一個牢牢的坐字,都是人無法回避且必須要有所麵對的吧?想到這裏,慧能更覺那寂寂一坐,還真就是一個人人學佛入佛成佛帶有根本性的問題,於是便披肝瀝膽直言不諱了:

    “師父,那一個坐字,弟子以為,人還必須去,人當斷然了啊!”

    一四三.師父,弟子記下了

    ~~那一個坐字,人還必須去,人當斷然了!

    圓夢雖料也望慧能於那一個坐字有所思考,但沒想到,人會有如此斬釘截鐵的態度,義無反顧的勇氣!

    “慧能哪,你想過沒有,如此不僅是對入道之途的大膽挑戰,且更是於傳統佛法的根本顛覆吧?”這時圓夢對慧能卻是擔心更多了。

    “師父,拈花一脈,貴在會心。楞伽一係,既以法性為宗悟入實相,那一個禪字,惟在離相吧?佛謂‘若有人言如來若來若去,若坐若臥,是人不解我說之義。何以故?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佛法如筏’,更況坐也。師父,於人人學佛入佛更頓悟成佛,那一個坐字若不果敢去,斷然了,還真就是人生命解脫,百年自在的障道因緣了吧?”

    ~~當然,佛法覺人濟世之旨,若落寂寂一坐,還真就是障道因緣了。此坐不去不了,人人頓悟成佛達佛境界,世間終成樂土達佛願心,的確永無指望,或隻有這之中的了然斷然,才有才是佛法的真正荷擔吧……

    圓夢思之其義,雖是深為讚佩,但還是打心底替慧能非常擔憂了…… 當年道生大師於理導出一闡提人皆可成佛之義時,不就觸恕了因循守舊的廣大僧侶而被開除教團,逐出京城了嗎?更況佛祖成道之坐禪,佛門共修之習定,楞伽師於中傳承的特別驕傲呢?其可能的際遇,不但可以預料,且更叫人有些不敢想象啊……

    或許,或許當今黃梅於之有容也並非不無可能,但無論如何,自己還是要有所提醒:

    “慧能哪,佛門中人對禪智相生相成的主次輕重,雖也各有見地,但對坐禪入道,卻是共所傳承和推崇的吧?於此根本置疑更斷之去之,是不是還得有待時機更有分對象呢?否則不但欲速則不達,還更可能給自己招來不測風險吧?所以我說你入黃梅之後,那禪還不得不坐呀!”

    慧能聽了,心裏不僅萬分感動,且也有了進一步的主意:“師父,弟子記下了。師父,既然如此,弟子就有請求了。”

    “你說。”

    “師父於坐禪習定學養深厚,能不能教弟子一二呢?”

    “這…… 慧能哪,說實話,我真的很想教你,更想留你,但老話說得好:‘壤非壤不高,水非水不流’,如今的廬山,還真不比江北馮茂有容能容啊!你求法黃梅,不僅是黃梅因緣,或更是你可能因之成就的因緣吧。楞伽之長,不僅在一個禪字,亦在一個坐字。若論坐禪入定,或許當今還真難出黃梅之右,且那習定,更不是一日兩日便可有所了然的。這麽說吧,坐禪不遇其師,不得其法更操之過急,小則落下身體毛病,大則叫人錯亂精神,這就是經中常謂的禪病禪誤。你入黃梅之後,定要依師循序漸進,才會有好的起點,好的過程,好的結果,因此真的不急這一日兩日的。”

    “師父,弟子記下了。”

    “坐禪師承不同,門道方法也有差別,所教更會因人而異,因此我就不教你具體功課了。這樣好不好,我盡量給講一些切身體會和相關的經驗教訓,以便今後你在修習之中有所借鑒,有所證驗。”

    “多謝師父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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