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天機不泄月瑤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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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蕭皓庭,紀源衣也不會再問,他隻看到花如瘦頭上至插一個木簪,蕭皓庭送她的珠玉銀釵也不見了,她沒有還會去,隻是收起來了,她有些無法忘懷,畢竟那是一段回不去的時光,她的眉眼仍舊帶著些許懷思,一定時無法那麽堅決舍下吧。
翌日,正午時分,卻偏下著傾盆大雨,明明昨夜星辰尚好。
梅子黃時雨,煙色縹緲,雨色江南,行舟於江麵,仿佛置身畫中,畫中的江南,柔婉多情,煙雨似紗,雲端如畫,撐傘雨中,一股清涼的氣息撲麵而來,卷攜些淡淡清新的花草香和雨的清甜香味包裹著他們。
紀源衣他們已改換小舟,到達岸邊,下了船,那個客棧仍在,店家喜迎他們,花如瘦早早便買下了這家客棧,方便她出入,店家認得她,恭恭敬敬,即使她換了女裝,店家目光銳利,眯眯眼,將要脫口而出的話換了換:“公子,房間為您準備好了,可要即刻歇下?”
花如瘦道:“先不了,我去走走,也為這位公子準備一間上好的房間。老昆,附近可有什麽異樣的人嗎?”
老昆略一思索道:“這兩日生意不大好,卻有一個錦服公子來這裏,出手十分闊綽,現下又出去了。”
“哦,去了何處?”
“好像是公子常去的地方。”
聽他說完,花如瘦帶著紀源衣去往天機莊殘地,走了許久,才隱現青青綠綠的野地,它蕪卻不荒,茁壯的就是依依挽挽出現在眼簾,河邊墓前站著一個藏青色綢衫的男子,他身形高大魁梧,背影深深,在荼雪枝的墓前放下一枝荼蘼花,這個在花如瘦眼裏頗有意義的動作,隻有與荼家有關的人才知,她不由得走近走快,紀源衣也跟在她的身後。
聽到踏草拂露的聲音,男子不由得轉過頭,正見兩個高矮不一的男子走近,高瘦的白衣男子修容俊貌,靈魅十足,矮一點的卻更吸引眼球,也是白衣翩翩,秀氣十足,讓人移不開眼睛,一兩眼之下驀然覺得熟悉。
他開口但:“公子前來,在下……”
未開口即被打斷,花如瘦抓起他那一隻未握傘的左手去瞧,一時間震落了傘上的雨珠,滴落衣上,她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些荼家族印,正中間印著一個“柒”字,花如瘦放開他的手也撩開自己左手的袖口,和他一樣的族印,隻是中間印的是一個“玖”字,一時間明了卻有模糊。
“荼七?”花如瘦喃喃道。
“荼九?”男子同時開口。
男子目中豁然開朗,眉眼含笑,喜悅道:“我是荼七,沈念深啊,阿九你不記得我了?”他似乎是認出花如瘦的女子身份,目露驚喜,又見她微皺眉頭,又道:“今天是姨娘忌日,所以族長特地派我過來祭拜,我可不是外人哪。”
花如瘦心間明白,她確實記得自己娘親荼雪枝與沈念深母親同一輩分,倒是十分親和,雖不是親表姐妹,但也勝似姐妹,不過她對沈念深倒無什麽印象,隻隱約記得小時候欺負過他,他現在不去以前白淨,卻也是英俊的,身形魁梧,眉宇間平添了幾分戾色。
她隻淡淡道:“有勞族長掛念我娘親了。你回去時代我向他道謝一聲,不久後我會回荼家一趟的,讓他不必憂忡。”
沈念深撓頭笑道:“我怕是一時間無法回去,這次我可是特地過來的。阿九你如此說,我與你那時候一同回荼家好了,我許久未出來,與你到江湖上走走也是族長叮囑我的任務,望你不要在意。”
聽到他要留下來,花如瘦也沒有什麽要反駁的隻道:“隨意,你同我們一起吧,過了這趟,我們就去杭州走走。”
一旁的紀源衣冷冷地瞥了一眼沈念深,仿佛是狼在看自己的敵人。
沈念深衝紀源衣溫溫一笑,不作他言。
雨下個不停,似珠子重重地敲打心門,雨幕重重,煙雨霏霏。
花如瘦依禮祭拜,行常人禮,她拿出竹酒澆灑,插柳延花,現在墓前撐傘無語,目光深重卻又穿透經年的時光,對話當年人。紀源衣與沈念深先回客棧,留花如瘦一人獨立。
她將心聲傾訴出來:“娘,我不是來報喜也不是來報憂的。每次來我都會來告訴您我一年來發生的事,或喜或憂,我相信您會聽到的。”
“我說過一定會為您報仇,當我愈來愈接近自己的目標時,我就會更加迷惘,有時甚至不知是對是錯,你若知道應該是不希望我報仇的。”
“嗬嗬,你大概不敢相信天機莊的事是他一手策劃的,我原來也不知道,終究有秘密泄露出來了,廖晙給我的信我準備留著對付萬花門,在——蕭師兄的婚禮上,揭露。蕭皓庭,我這個師兄雖能得我一些心意,但他性格軟弱,易受父製,可能是我與他終究沒有緣分,便讓它塵埃落定。”
“你的情途坎坷,竟也延續到我的身上,或許是老天爺對我這一番執念的懲戒。我的心高氣傲也錯過了一段又一段情緣,既已錯過,無法回頭,更當放下。十二年前的今日雨一滴也無,而今日雨如悲泣,想是深埋此處的人長訴長泣,我仍舊記得那淒慘的喊叫,除我之外所有人,那些婦孺老幼死於他們之手,他們泉下有知,也是希望我如此做的,我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你知道我背負了多少,壓在心中多年的積怨,難以撫平。你好好安歇,所有明年,我還會來看你的。”
她轉身離開走出雨中。
夜間,客棧,外頭雨停,夜色雨露深涼,裏頭燈亮,三人合坐一桌,原本紀源衣不想參與,見沈念深拉著花如瘦去喝酒,他也隻好參與,不落單。
三人都已換過幹淨衣裳。溫茶飲酒是平生一大樂事,紀源衣和沈念深互換名字也漸漸有了話題聊,沈念深也是一個愛劍之人,碰上紀源衣這一個劍道的絕頂高手,更是長話悠悠,衷腸不盡,他們以指代劍、以筷代劍,略做比試,沈念深雖然每次都輸,但也酣暢淋漓,解了初相逢的尷尬。花如瘦替他們溫酒,自然少不了她愛的竹酒,她也用了客棧的廚房做了幾道菜,叫上老昆和幾個店中夥計用餐,再交與一些銀兩作結,讓他們好好經營此處。
“你倒是有幾分計較,事事巨細,這麽點小事也清楚得很。”紀源衣走過來道。
“我雖久居九伏,卻也開辟了個小莊在外,有些賬目自然得清楚。若是以後我回了荼家被邀作了族長,事情一定比現在更忙,可我又不大願意。沈念深呢?”
“喏,被我灌醉了,不勝酒力,還不如你的酒量。”他轉過頭指著醉倒在桌子上的沈念深。
“你的酒量也不錯,咱們兩個來拚個酒唄!”
“好啊,我很樂意奉陪。”
花如瘦讓人把沈念深扶回房間,紀源衣和花如瘦擺了不少酒在桌子上準備要拚酒時,紀源衣手摸在酒壇子邊,咧嘴道:“光喝酒太沒一絲了,不如我們玩點賭點什麽?”他細細笑著。
“你露出這種表情我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事,不過光喝酒確實沒什麽意思,我們定個賭局,我們壓一個心願在賭局上,誰輸了就得替對方做一件事,雖然有點老套,但也好過那些銀錢財物,如何?”她斜眼笑著,明媚生輝。
“可行,那——開始吧!”
雙方豪氣灌酒,仰頭大口喝酒,有些嚇到店中夥計,不過付了酒錢,也沒什麽人管。男女對決,驚世駭俗。酒過半,酒意甚濃,花如瘦雙眼微醺,紀源衣倒一派清明。最後花如瘦醉倒在桌子上,嘴裏喃著:“你贏了……”
夜已深,紀源衣踢抱著花如瘦的身子送她回房間,將她平放在床上,隻解開她衣前的扣子,給她蓋上被子,碰到她的臉頰,他一時冰,一時熱,她醉美的樣子別有風情,難得一見,他不由得靠近欣賞,修長的手撫過她秀美的臉,唇貼在她臉頰時猛然睜眼縮退,心間亂顫,好像是做了什麽不該的事情,深深吸一口氣,掖了掖她的被子就退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紀源衣一時間無法入睡,隻想著她臉頰的溫熱與柔香,後來也漸漸入睡。
第二日,晴光初媚,雨露似珠,風葉搖擺,一時間小舟客棧陷在一股微妙的風中,美景似畫,大抵如此,站在船上的三人想。他們匆忙至也匆匆去,不帶去風與塵彩。
順江而上,準備去往杭州,中午在一個小鎮上找了個酒肆用膳,在這裏卻發生了一件小事。
不想陶練也在酒肆中,他麵前跪著一個嚶嚶哭泣的少女,模樣十三四歲,豆蔻年華,娉娉嫋嫋,身量未成,她道:“桑柔知自己父親為那‘無痕刀法’所殺,世人皆傳是被桃李山莊所害,到我不信,桃李本是一家,陶家又怎會害我們,望世叔念在我小小年紀不要計較那些流言蜚語,我母親早死、如今父親也沒了,一個人孤苦伶仃,此番來投奔世叔,希望世叔不要嫌棄!”她說得十分淒苦,讓人無不動容。
陶練道:“我已知事情本原,又怎麽會怪你,先起來吧!”他俯下身欲扶起跪在地上的少女李桑柔,隻是那一時,李桑柔猛地抬頭,袖中刀突然抽出,便要往陶練胸口刺去,一時間他也無法閃避,完全驚愕。
見此情形,一道白影快如閃電瞬移而來,一柄白扇橫來輕巧地擋在李桑柔的刀前,白扇一揮少女便被打退,她手中的刀也被彈落在他們旁邊的桌子上,直直插在其上,驚然一刻,生死一瞬,陶練也往後踉蹌退了一步,才看清眼前來人,是個俊朗清美的白衣公子,出手奇快,在一瞬便救下了他。
李桑柔即要逃走,進來的紀源衣和沈念深阻住了她的出路,跳窗的念頭也被白衣公子截住了,她忿忿地看著他們,緊緊咬著嘴唇,淚痕猶在:“一幫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羞不羞恥!”
花如瘦冷眼一掃,反駁她:“我看是你出手在前,怎麽說的你有理似的?你世叔好心好意,你反手一刀,真讓人寒心!”
李桑柔仍舊理直氣壯說著:“若不是他家的那什麽刀法,我爹怎麽會死?我怎麽會失去我唯一的親人?我找不到仇人,他就得替罪!”
花如瘦皺眉,心想她眼前站著的就是她的殺父仇人哪。
“你怎的如此歪理?把事全攬到他一人身上,想出如此毒的法子來殺人,你如今還隻不過十三四歲,長大之後還不更加毒辣?你殺死人之後還不又要有人來殺你,找你索命,你可曾考慮過自己?”紀源衣看了一眼花如瘦,對李桑柔如是道,竟把她又說哭了。
陶練走上前,溫良不改,玉樹臨風,嘴角猶帶笑意:“算了,桑柔你走吧。你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桃李終究一家,這件事我不怪你,也不會向官府報案的,離開這裏找個存活的地方好好活下來吧,你孤身一人,這點盤纏請你手下吧。”他把一個鼓鼓的錢袋放到李桑柔手中,李桑柔眼淚汪汪朝他跪了下來,道:“是桑柔一時鬼迷心竅,隻想著報仇了,世叔不計前嫌,放我一馬,請受桑柔一拜,算作我的嚐歉!”她在陶練麵前一拜,才在眾目睽睽下離開,快快跑掉。
花如瘦看著她離開,低低一歎。
一場虛驚過後,陶練向花如瘦抱拳致謝:“多謝公子出手。”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兩人靠的近,花如瘦低聲說道:“我是花如瘦。”陶練聞言,愕然一笑。紀源衣和陶練聊著,花如瘦看了看窗下車水馬龍的街道,眉宇成山,對三人道:“你們先說著,我去去就回。”
李桑柔拿著陶練給的盤纏,心裏十分緊念愧疚,擦幹眼淚,目光無神地走在街上,絲毫不知自己被人盯上了,想到自己孤苦無依,千裏迢迢從山東至此,路途遙困,她饑餓異常,在路邊買了個餅邊走邊吃,不知不覺走到一棵無人的樹下,她才坐下來就看到幾個衣衫襤褸的粗壯乞丐朝她圍過來,她驚恐道:“你們要幹什麽?”她的唯一的刀也沒有了,沒了防禦的器物,也沒什麽力氣,她嚇得手中的餅也掉了。
“看你懷揣那麽多銀子,當然是向你借一些,你看我們這麽多人,你怎麽也得施舍施舍,不如把銀子全給我們,我們也不會加害於你的。”為首的人說。
李桑柔捂著荷包道:“不行,我就剩這麽點東西了,沒有家也沒有親人,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另一個長相猥瑣的男人笑道:“小姑娘姿色可人,你不如加入我們,四海為家,吃點苦頭也沒什麽的。”
幾人髒手抓來,李桑柔嚇得不敢動彈,忽有一陣邪風,將這幾個男子掃落在地,他們麵前出現一個極俊的白衣男子,折扇手中,輕搖風流,威儀自現。
“丐幫的人何時竟要搶他人財物為生,你們幫主廣維琛也不管管,非要我向他說一聲嗎?”花如瘦怒嗔,冷冷俯視他們。
丐幫弟子求饒道:“公子饒命,這也是連年荒旱所害,好不容易下了一場雨,麥稻未成,我們也是逼不得已,望公子放我們一馬,我們再也不敢了。”
她哼道:“念在你們尚有善念,我姑且不動手,還不快快離開!”
“是是是!”人即一溜煙沒了影。
李桑柔見她出手救人,也忘了在酒肆阻擋的仇,道:“多謝公子。我一個女子在外,終受欺淩,不知往後還會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花如瘦想到自己的前半生,當初若不是靈伏子收她為徒,她恐怕也如李桑柔這般了,忽然心動善念,也不管自己對她父親做了什麽,溫聲說道:“你若不棄,便做我徒弟吧,我收下你,也免了你往後顛沛流離。若是這樣,今日之事便不可再為,也少想報仇的事。”
隻見李桑柔軟軟跪下,像花如瘦當日對靈伏子一般:“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從此必以師父為重,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又聞花如瘦道:“其實我是個女子,扮作男人。以後教你武功,你知我是女子也不會有何嫌隙。”
李桑柔聽了一愣,道:“怪不得師父你生得如此……美,桑柔也沒看出來。”
“我呢,叫花如瘦,外稱九公子。與我的朋友一路,你暫先遂我一起,我今日會帶你去杭州。”
“是,師父”李桑柔喏喏道。
“小柔,你也不必拘謹。我見你也沒吃什麽,待會還是隨我去那個酒肆,與我們吃點東西吧。”
“嗯。”
花如瘦回來時,紀源衣他們被她身邊的李桑柔驚到了,她解釋道:“她以後就是我的徒弟了,你們可不許欺負她!”
三人點頭,其後花如瘦與李桑柔也同他們一同就坐用膳。他們三人已經熟絡,沈念深隻字未提荼家,畢竟荼家與陶家算是水火不容。
紀源衣想到一事問陶練:“陶練,你怎麽會在這個小鎮?”
聞言陶練鬢邊飛紅,溫吞道:“我……我接到朝台主的信,便從桃李山莊趕來,又收李桑柔的信,途徑小鎮,與她一敘。”
本是探訪朝冠離的花如瘦聽到此話,心生疑竇,不曾聽過阿離向她提起陶練,遂問道:“能給我看看信嗎?”陶練有些忸怩,紀源衣推了推他:“有什麽好掩藏的,拿出來看看又何妨?”陶練最終拿出來給花如瘦看,她的眉皺起,在她身旁的沈念深瞥到便說:“我也收到這樣一模一樣的一封信。”遂拿出來與花如瘦手中的信比對。
她凝眉深目,心中不安的感覺泛動,道:“確實是阿離的筆跡,可是又不完全對,她寫的時候會可以避開‘瑤’字,會寫成遙遠的‘遙’,避師名,可是這兩封信截然不同,或有人偽造,你們都算是世家公子,大抵都發了一份,沈念深來此也是這個緣故。信上說,新編了曲舞,邀此一觀,可是我從未聽說過她新排了曲舞,她說要來杭州解決事務,又怎麽會濫發信書,肯定是有人冒用了她的名義,召集大眾,顯然是有什麽目的,那阿離會不會出事了?”花如瘦握緊兩封信,揉成團,丟在桌上。
對麵的陶練倏然站起,麵露擔心與慌亂,與錦衣華服、向來風輕雲淡的他竟格格不入,便是剛才挾刀而刺的李桑柔他也是隻是一驚罷了,陶練道:“台主出事了?”
“我也隻是猜測而已,她身為瑤空台台主,有多人保護,應該可以麵對,如果是照魂島的人就很難辦了。她離開前也和我說了一些事。我們即刻啟程,傍晚就能到了,快點去看看也好。”
陶練沉不下心,拿起自己的刀走在幾人前,也不追問花如瘦與朝冠離的關係,但也是相信她的。
乘舟遊江,卻沒了賞景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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