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亂世子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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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建斌二十九年,年僅十二歲的太子公九卿,墜馬不治而亡。

    其母已逝的厚福皇後靳歡,為太尉靳盛之嫡女,十七進宮,二十歲難產而死。

    靳盛在喪女又痛失外孫之後,認定建斌帝庶長子公伯閏下毒,便與禦史大夫穆洪結盟。

    讓其嫡孫子靳煜祺與穆洪嫡女穆棲鸞訂婚,於太子出靈日向公伯閏發難。

    公伯閏聯合庶三皇子公叔成,逼宮殺建斌帝公繕斌。

    穆棲鸞助穆洪稱王,反殺公伯閏。

    自此桀商內亂,群雄逐鹿,諸子百家極盛,四海郡國爭鬥,大亂世就此拉開帷幕。

    現已是亂世逐鹿三十四年,長歧州州主應翊歌,現年五十二,出身名門望族,十八以才譽滿天下,師從道家道恒子,不求問鼎天下,隻求一世安穩。

    現五十歲的穆棲鸞早已不僅是禦史大夫嫡女,她封號鳳鸞夫人,因其年輕時神機妙算的十年而名聲在外,世人傳其為鳳凰轉世。

    靳盛戰死,其夫靳煜祺也已坐擁汴樟州稱靳王,兩人雖無子女,但靳王曾送一座城給鳳鸞夫人,改名棲鸞城,當為亂世佳話。

    亂世格局分分合合,當初桀商四世太子公九卿,屍體於出靈日被亂刀砍碎,屍骨無存,不曾入皇陵。

    其記載隻有史家《桀亂史記》短短一句:生不逢時,命運多舛。

    長歧州州主府,夜色濃重,簷角掛著一溜猩紅宮燈。

    一群十四五歲身著素衣舞裙的少年,麵貌清秀,神色清冽。

    他們是州主自小收養的亂世棄兒,也是為應翊歌一念生一念死的“子規鳥”,枝頭杜宇啼成血,陌上楊柳吹成雪。

    他們隻為主人,向死而生。

    後日鳳鸞夫人五十大壽,他們將作為禮物獻舞。

    實則刺殺穆棲鸞,阻止他們向長歧州發兵。

    應翊歌雖年過半百,兩鬢斑白,麵容卻依舊年輕,氣華如竹林瀟瀟。

    他喚出子規中個頭最矮身姿最瘦弱的子饑,拿出一把匕首賜給他。

    子饑是災荒年,未足月便丟棄在荒地的孩子。

    年僅十四,實則是個女孩。

    原想培養成貌美的歌姬送入各王府內,但其貌不夠奪目,氣質如少年,又帶孌童般激起人暴虐欲的楚楚動人。

    若是男童,當養成天下孌童首位。

    可惜為女,倔強不堪,幸其學詩文無師自通,又肯勤奮練功,便歸入子規,現為子規首位。

    應翊歌打量她,雖麵容清秀不夠傾國傾城,但扮少年毫無破綻,其氣質又極易引人矚目,不禁點點頭。

    “穆棲鸞生性多疑,世人皆知他們伉儷情深,實則早已相互猜疑。近日她廣收男寵,你偌入她眼,切記等到最後一刻。”

    說完,他便向這隻子規深鞠一禮。

    子饑連忙扶住公子,深怕晚一點,旁邊凶殘的教頭鞭子抽了上來。

    十八歲名滿九州的翊領公子,不是心懷眾生,所求隻為“無為而治,穩平生”,且極會待人接物。

    送走應翊歌州主,子饑回到廂房,臉靠著匕首,讓涼意刺激肌膚。

    “削鐵如泥倒是夠了,前世待在國庫裏的裝飾品,這輩子反倒有機會殺人見血。”

    她毅然拿起櫃上的小玉瓶,倒出藥丸吞入口中,所有的子規都已服毒藥,這藥可抑製毒性,至後日發作。

    他們隻能啼血而死,埋葬在棲鸞殿上,任赤羽腐爛。

    她轉生於上輩子死後二十年,一名因災荒而棄的等死的棄嬰,沒有應翊歌,她早餓死了或被煮,入人腹。

    上輩子的她公九卿,已死三十四年,她已知庶長皇子公伯閏與庶三皇子公叔成,給她下毒設計她墮馬而死。

    她父皇建斌帝公繕斌,少有建樹,後沉迷酒色,並不關心子嗣,甚至默許相互殘殺,規定未滿六歲皇子不得任意出宮,且隻有活到六歲的皇子才可入族譜。

    桀商開國太祖公以勖(xu,四聲),殺盡族兄,當朝烹煮先帝也是他生父,篡奪舊商帝位,二十九繼位,在位五十六年。

    前期對內安頓民生,修養生息,平定舊商叛亂,對外戰退羌戈,烏桓等國入侵,有功,後期也驕奢淫逸,大興土木,有罪。固稱桀商。

    公九卿是桀商第四代儲君,前三代都養成一種殺父兄,爭名利的風氣,百姓大多未曾教化,上行下效。

    從舊商末年諸子百家興起,到桀商已至繁盛,大亂世登至鼎峰。

    他們作為禮品獻身,便是應翊歌手下一門客的獻策,可惜這門客原想讓應翊歌參與皇權之爭,奈何應翊歌師從道家,隻想自保。

    當年外祖,靳盛主動獻唯一的嫡女,貌美享譽國都氓京的,靳歡進宮,就是為了參與皇位爭奪,可惜厚福皇後靳歡,隻有薄福,難產而死。

    外祖屠盡所有知情人,將她自幼扮成皇子。因隻有她母靳歡封後,她一生下來就是嫡長子。

    她小心翼翼在各妃嬪皇子之間周旋,踏著無數人的屍骨活到六歲,上族譜,封太子。

    到十二歲學有所成還是抵不過帝師一句批命:命運多舛。

    她深知外祖靳盛為權勢無所不用,與公伯閏反目,怕是她死後,外祖沒有合適的人偶。

    她有三位皇兄,大皇兄公伯閏天生半瞎,二皇兄公仲餘為養子,實為肅王唯一嫡子入宮為質,三皇兄公叔成。

    這三位皇子都有各自利益之爭,與外祖關係惡劣。

    作為子規,了解天下事,知人達意也是一門必修課。靳盛死的蹊蹺,穆棲鸞也有故意打壓除靳煜祺外的靳家之嫌。

    亂世三十四年有太多意外,塵世中起起伏伏,徹底粉碎了曾經在象牙塔裏,她對人性的期冀。

    對父皇,對外祖,甚至可悲的對那些笑裏藏刀的人。

    此生為賤民,才明白曾貴為太子是多麽幸運。

    因為身份所限,以往可輕易拜見的人,高不可攀,彎下了腰,磕在地上,一次次鞭打血染衣襟,為了活著,尊嚴可棄。

    稱人為主,稱己為仆。

    她如瓷器被拋入亂世,碎成千萬片,再由亂世一次次重塑。

    如今,她是黑暗中啼血的子規。

    毒藥被壓製藥性,心髒頓痛,如一株毒草在每條心脈裏生長,毫不留情抽取生命的養分,子饑艱難的呼吸著,汗打濕枕巾。

    現實與夢的幻影裏,她似乎又看見前世那張麵白無垢如雪山青鬆,貓瞳似的眼線狹長,目光清澈遼遠,烏發不束垂地,稚美異常又自帶哀憐,激起人暴虐的臉。

    那是公九卿,可真不像個能繼位的太子。

    上輩子最痛恨的氣質,如今卻成了致勝的法寶。

    大軍壓境,她明日將與其餘子規一齊啟程,獻上子規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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