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之人，是走在前側的一個大漢，此人皮膚黝黑、身材壯碩，透過穿著的衣物，可以看到在其前胸，縱橫交錯著著數道可怖刀疤，明顯不是善茬。

    而跟在他身後的，則是個枯瘦的男子，這男子八字胡瓜子臉，兩個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陽光照射下，映出一片漆黑的陰影，讓人見之有種陰森的錯覺。

    大漢姓甚名誰方羽不知，那名枯瘦男子也同樣素未謀麵，不過後者的來曆，在前幾日買醉飲酒時，方羽倒是不止一次聽人提起，此刻記憶與眼前之人形貌重疊，讓他一下子有了印象。

    若他沒認錯，這枯瘦男子應叫王石，是青山鎮上出了名的地痞，平日搶劫放火、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鎮中鄉親們對他恨之入骨，奈何此人背景太深，暗地和鎮內幾名權貴有見不得人的往來，有了這層關係做靠山，幾乎無人敢去招惹於他。

    方羽不是青山鎮之人，這些風傳本與他相隔甚遠，縱使偶有聽聞，也不會太過關注，可他萬萬沒料到，這回此人的算盤，竟是打到了自己頭上。

    “這隻肥羊我可盯了好些天，直到昨夜得到了些線索，這才確定他的落腳處，這小子日日買酒錢財用之不盡，一看就是有錢人，周合這次話可說在前頭，目標是老子選的，待會兒撂倒了要多分我兩成好處！”

    目光在方羽身上遊走半晌，王石舔了舔嘴唇，陰測測的向那大漢開口，那被稱作周合的大漢聞言，同樣打量了方羽一眼，冷哼一聲，道，“少跟老子討價還價，區區書生，能有多少油水？最多多給一成！”

    “一成太少，老子……”王石眉頭一皺，樣子很是不滿。

    “那再多加半成。”周合眯了眯眼，不耐煩的打斷了王石的話語。

    “罷了，分配之事晚點再提，老子替你望風，你快些動手，省的被人發現夜長夢多！”狠狠瞪了周合一眼，王石也不跟他爭辯，直接站到大門口，警惕的望向廟外。

    這種勾當二人早已做了無數次，配合起來分工明確，周合哼哼了兩下，不再反駁，轉而目光一寒，盯向方羽，冷笑起來。

    “我倆的話你也聽到了，自覺點把錢財全都交出來，興許大爺一高興，就留你一條賤命！”說話的同時，周合胸前肌肉一震，一步跨出，朝方羽走去。

    方羽沉默不言，站在原地，冷眼看著大門口二人，若他還是個普通書生，遇到這種情況定會示弱，可眼下，他體內的仙脈得到了重塑，身體力量有質的變化，算的上是半個修士，自然有了些許底氣。

    想到這裏，方羽昂然抬頭，麵色平靜，而見他對自己的威脅置若罔聞，周合假笑的麵色立馬陰沉，冷哼的同時，手臂狠狠揮出，直接一巴掌抽了過去。

    “小雜種給臉不要臉，非要本大爺動手？”周合身軀健碩，較之尋常人高大不少，此刻惱怒出手，根本不考慮後果，一掌之下，竟隱隱可以聽到破風之音。

    可以想象，倘若此招落實，尋常書生的身子骨又哪能經受得住，輕則傷筋斷骨，重則甚至會吐血昏厥也不是不可能。

    方羽眸光閃動，見周合掌風臨近，內心雖有緊張但無半點慌亂，他微吸一口氣，右手反身一拂，刹那便迎上了周合的手掌。

    隻聽見“啪”的一聲，兩個手掌一觸即分。

    不過二人的結局卻截然相反，瘦弱的方羽倒退一步，隨後穩穩站定，健碩的周合倒反而吐出一口逆血，詭異的倒飛出去，轟然落在地麵。

    “發生了什麽事？”聽到廟內的響動，望風的王石轉頭回看，當注意到周合狼狽模樣，立刻眼皮一跳，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這小雜種有些古怪，怕是個練武之人。”擦去嘴角溢出血痕，周合掙紮著起身，強壓住體內不適，他粗獷的麵容中，陡然浮現猙獰。

    “不過無妨，任這小雜種力氣再橫，在本大爺快刀麵前，也不過是塊硬一點的豆腐！”

    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周合手掌迅速掠向後腰，那裏的衣物翻起，露出遮掩在內的一個刀柄，當他的手掌劃過，一把明晃晃的長刀立即從那抽出，被其一把握在住，順勢揚起，劈向方羽頭頂。

    像是本能一般，方羽瞳孔驟縮，一種危機感湧上心神，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周合竟是如此狠辣，無端找自己麻煩不說，一言不合更是取出利器，盯著頭頂這種關鍵部位出手，分明是不打算留下活口。

    方羽雖是書生，但也有血性有脾氣，更何況骨子裏流淌的還是修士一脈的血，縱然他平日性子再溫，被對方一再相逼直至危及性命，到了這種地步，難免泛起憤怒與寒意。

    退無可退之下，方羽的一咬牙，一個大膽的念頭猛然浮現。

    “此人這般毒辣，看來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今日若我一味退避，他們勢必不會善罷甘休!”方羽心中暗沉，眼下危機當頭容不得猶豫，他心中一橫，當即運起方才重塑仙脈時順帶煉化的幾縷靈氣，右腳狠踏地麵。

    瞬間，一地沙塵紛揚而起，將他籠罩在內，數塊的碎石亦是夾雜其中，被震蕩彈飛。

    “垂死掙紮！”周合哈哈大笑，在他看來，方羽已是甕中之鱉，他大喝一聲，手中刀鋒正欲揮落。

    然而就在這時，卻見眼前的沙塵中，那隻餘輪廓的人影依稀抬起手臂，朝著自己振袖一拂，緊接著，便幾塊被石子破開塵幕，呼嘯著飛出。

    這些石子大小不一，飛出的方向也很分散，但因數量繁多的緣故，在大多數落空的情況下，總有幾塊觸及到了周合。

    仿佛有骨頭碎裂之音應聲響起，周合隻覺雙腿莫名一軟，整個人就不由自主的癱倒在地，直到下身有劇痛傳來，周合這才慘叫一聲，反應過來——他雙膝關節，竟是被那石子擦到，直接崩裂骨折！

    這是何等的力量？

    光扔出碎石就可以碾斷人骨，這種手段難以想象，莫非今天真踢到了鐵板，這書生還真是個江湖練家子？

    周合心中閃過這個念頭，後背不禁一涼，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哪知方才倒下時脫手的長刀正好落下，刀鋒好巧不巧斬在斬在了大腿，深深沒入血肉，鮮血頓時流淌四溢。

    兩次劇痛瞬時疊加，甚至碎裂的骨茬還在血肉裏攪動，這種痛苦無法形容，就算是周合這樣魁梧的凶人也承受不住，眼睛當即一白，撇頭昏死過去。

    “這，這……”在外望風的王石瞧見這一幕，嘴唇霎時蒼白，頭皮發麻不已，像被嚇破了膽，他立馬跪倒在地，全身止不住的哆嗦。

    “俠士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都是周合逼我的，冒犯閣下絕非小人本意，俠士饒命啊！”

    王石的聲音在顫抖，驚恐之下，他跪地不斷磕頭，額頭破皮流血也沒敢停下，生怕哪個動作慢了，惹來遷怒，招致不可挽回的後果。

    “我無意傷你，你也不必如此，去吧。”看著王石大氣不敢喘的樣子，方羽心腸一軟，擺了擺手，示意其離去。

    他並非凶殘之輩，之前出手動用了靈氣是出於自保，想讓對方失去行動力罷了，至於後續的情形，饒是他都沒能料想到，況且這王石沒有對自己出手，倒也尋不出什麽正當理由去為難此人。

    “多謝俠士！多謝俠士！”王石再一次磕頭，聲音異常激動，眼角也湧現淚痕，大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可就在他這次低頭的瞬間，其表情中，突兀的掠過一絲狠辣，待到起身的刹那，右手指間不知從何處夾過一片金色樹葉，猛然拂向纏在腰間的一個布袋，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悄無聲息的凝現。

    “真當我王石沒骨氣？敢傷我的兄弟，老子要你用命來抵！”王石目透凶光，低吼的同時，手臂一送，匕首直直刺向方羽胸口。

    方羽沒有開口，隻是麵無表情的搖了搖頭。有了周合先前反撲的前車之鑒，他仍選擇放任由王石離去，自然是留了個心眼。

    此刻察覺到對方的小動作，目光瞥過王石腰間的布袋與指尖金葉，方羽右手當即一動，一塊藏在手心的碎石，倏然從指尖彈出。

    幾乎是後發先至，飛出的碎石，在空中劃過一道軌跡，在王石就快臨近之際，撞在了他的腹部，這碎石上同樣附著有靈氣，力量之大好似一柄大錘全力揮擊，觸碰到王石，直接讓其身體弓起，向後倒飛。

    “你……”手臂保持著刺出匕首的姿勢，王石目中透出極度的驚恐與不解，可一切都已經晚了，落地後嘴巴一張，噴出一口鮮血，同樣閉眼昏死。

    方羽默立在破廟中，望著橫陳在地的兩人，心情複雜。

    這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與人打鬥，而且還是達到了流血昏厥的程度，一時間緊張、忐忑、後怕，各種情緒雜揉交織，讓他感到分外茫然。

    “出手就要取人性命，這凡塵人心尚且如此狠辣，那些修士又會是何等的冷血？”方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緩緩握攏。

    “昔年還在族內，父親曾說過，修道是條叛離凡念之路，注定蒼涼而又孤獨，隻有學會冷血才能走的更遠，隻有學會狠辣才比別人活的更長……”呼吸著空氣中滯留的血腥，方羽閉眼，低聲喃喃。

    “那時的我太小，活在家族的庇護下，遠離紛爭與殺戮，一心安穩讀書，向往世俗功名，對此話蘊含的深意無法理解。”

    “但現在，我有些明白了。”

    在原地靜默許久，似是內心終於有所覺悟，方羽垂頭，再度的長歎了口氣，而當他睜眼時，目中那些複雜與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宛如湖麵的平靜。

    “既選擇了此路，那便不可能回頭，修道之路信奉弱肉強食的準則，人心遠比凡塵險惡，動輒便會生死殺戮，要是沒有染血的覺悟，早晚有一天會誤了自己……”又望了眼廟中的昏厥的二人，方羽目中那種平靜感更為深刻。

    沉默中，似是想起了什麽，他來到了王石身前，俯身翻找片刻，很快從其腰間，找到了那隻灰色的布袋與金色樹葉。

    遲疑了下，將這兩物小心的收起，方羽沉默著起身，走出破廟，沿著崎嶇的山道，頭也不回的快步遠去。

    自始至終，無論是昏死的周、王二人，亦或是離去的方羽，都不曾發現，在破廟外不遠處的一個山巔上，始終有雙眼睛注視著這裏，關注著此地發生的一切。

    這雙眼睛的主人，是一個七旬老者，他身穿著一襲青袍，頭頂束著發髻，雙手負在後背，涼風吹拂中，衣袂隨風飄舞，儼然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哼，今日為了送出這隻儲物袋，老夫花了好些功夫布下的局，差點被這隻卑賤的凡塵螻蟻破壞，好在此子警覺性不錯，否則，又得浪費不少時間，去另尋凝結出仙脈之人。”

    看了眼王石，又望著方羽消遠去的背影，老者麵露冷漠，他抬手淩空一抓，一枚散著靈氣的玉簡，出現在了手中。

    “算上此子，一共七人，他們的名諱相貌，玉簡內皆有詳細記載。”

    “送出儲物袋，以此中之物引誘這些初結仙脈的修士前往東元城，這就是你家主子交代的所有內容了麽？”

    “他在謀劃什麽老夫沒興趣知道，回去告訴他，若沒有其他要求，則一切都已辦妥，從此，對於他……老夫再無任何虧欠！”

    老者淡淡開口，話音落下時，手臂隨意一揮，將那玉簡拋出，隨後看都不看結果，直接一甩衣袖，向著山下走去。

    眼看那玉簡就要落地，邊側一處陰影中，立即有一道身影飛身而出，伸手一把接過。

    這身影深深看了眼那離去的老者，神色透出陰沉，不過也沒說什麽，短暫的停留後，轉身走入山林，消失在茫茫樹海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