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的冬天很是獨特，除去尋常冬日常見的寒冷氣候以及凜冽的寒風，或早或晚，年年都會固定落下兩場大雪。

    這雪一旦開始降臨，那麽至少將會持續數十天，期間從不中斷，唯獨兩場雪之間，會有一定時間的間隔。

    久而久之，這也變成了趙國傳統，每當第一場雪盡，便會有遠行辦事之人早早置辦行李，趁此時機抓緊趕路。

    這一日，天空連綿不絕的雪，終於迎來了盡頭，露出了久違的陽光。

    踏著蒼白的地麵，一條開闊的泥路上，一架破舊的馬車由遠及近，沿著曲折的道路快速前行。

    “駕！”

    一聲急促的輕喝傳來，馬車速度驟然提高幾分，颯踏的馬蹄與輪轂相繼碾過地麵，無數沙塵被揚起，在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軌跡。

    與此同時，車廂不算寬敞的空間內，方羽靠坐在邊側一角，望著兩側遠去的景物，若有所思。

    馬車上不止他一人，除了駕車的車夫，裏麵還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兩人擠在這小小的空間內，就這樣顛簸前行已是第二天了。

    兩天前方羽憑借修為之力，毫無阻礙的離開了無名山林，本打算一路獨行，沒曾想沿途經過一處小村莊時，恰逢這馬車離村，那好心的車夫打聽之下知曉方羽要去往之地順路，於是讓他一同上了車。

    經過兩日的相處，方羽大致知曉了這二人的去向。

    他們的目的地叫做天府城，此城方羽在竹書地圖上看到過，是在東元城更遠之地，路途很是遙遠，至於二人此行的原因，說出來卻是讓人有些心酸。

    原來小女孩的父母早年外出經商，怕終日辛勞疏於照顧，便將她托負給了遠方的爺爺，經過多年的打拚，夫妻二人事業總算有了起色，在天府城定居生根，月前正打算要將爺孫接過去住，不曾想這時遭驚變，死在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中。

    一日之間父母雙亡、子媳盡失，收到消息爺孫二人備受打擊，經過幾天的緩和，總算勉強接受了這個現實，這才強忍哀傷匆匆借了輛馬車，準備去往天府城，好將小女孩父母屍身帶回家鄉安葬。

    遭遇到失去至親的苦痛，小女孩精神很是低落，這幾天寡言少語，時常呆望遠方，原本烏黑水靈的大眼睛，被深深的茫然掩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倒是車夫慕伯還能穩住情緒，駕車之餘偶爾會出聲與方羽攀談幾句，聊聊家常瑣事，為這一路的枯燥，增添了些許生氣。

    “前方路陡，小兄弟、阿離，你們二人坐穩了！“馬車快速疾馳，這時，車夫慕伯的聲音傳來，夾雜在寒風裏，顯得有些刺耳。

    這條泥路位處趙國邊陲，因地勢偏遠的緣故，路麵多處不平，時常會有顛簸的情況發生，方羽對此已見怪不怪，經曆了幾次，早就習慣了。

    聽到聲音的提示，那名叫阿離的小女孩漫不經心的伸手，抓緊了身旁的一根木欄。她動作很慢，盡管低著頭，但一路上方羽還是在一次瞥眼中，透過黑發的遮掩，看到了她的表情。

    那是一張渾渾噩噩的臉龐，目光呆滯無神，麵容始終緊繃，皮膚也透著蒼白，整個人都看起來失魂落魄的，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方羽歎了口氣，內心忽然有種莫名的哀傷，他很能理解小女孩此刻的心情，因為這一瞬間，他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幾天前的自己。

    從某種層麵上來說，她如今的境遇，與當初的自己是何等的相似？

    那夜大劫降臨，身不由己被迫走入天門，從此安穩的生活被打破，與生養的家族殊途兩隔，父親更是卷入其中至今生死不知。

    一夜間親情、友情、家鄉盡皆化為虛無，而自己卻無能力為，所以才會在青山鎮中終日醉生夢死，不願清醒片刻……

    那種相似的無助，那種看未來漆黑一片相似的迷惘，自己不也是生生經曆過？

    因為似曾相識，所以感同身受。

    怔怔看著阿離，方羽欲言又止，許久後搖了搖頭，沒有出言安慰，他知道接受痛苦的現實很難，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此時不去打擾是最好的選擇。

    對慕伯的提醒禮貌的應了一句，方羽靠倒在後背車廂上，沉默不語。

    “過了這道大彎，前方就是附近的官道，路麵會平順許多，這種顛簸應該不會再有了。“不多時，顛簸漸漸平息，轉過一個大彎，車廂外響起了慕伯疲憊的聲音。

    方羽聞言朝車廂外看了看，隨後略一沉吟，輕聲開口詢問道，“敢問慕伯，此處距離東元城還有多遠？”

    “不遠了不遠了，明日正午前肯定能到。”慕伯喘著粗氣，隨口說道，“小兄弟是要去往東元城趕考吧？今年這麽晚才出發，離開考也就幾天時間了，看來準備的不錯。”

    慕伯不知方羽的名諱，更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從方羽此時的穿著打扮判斷，內心已料定是個書生。

    方羽笑了笑，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隻是麵色中忽然露出疑惑，隨即話鋒一轉，道，“不知慕伯對這東元城是否了解，我聽聞城內有個趙家……”

    “趙家？”慕伯愣了愣，大有深意的看了方羽一眼。

    “我對東元城知之甚少，也就年輕時隨長輩去過幾次，不過你說的趙家我倒是聽過一些流傳，說是他們表麵上經營當鋪生意，實際背後有江湖武林世家撐腰，連官府也不敢去招惹，與城內的馬家、周家並立城中，勢力頗大。”

    “不知小兄弟你打聽這些作甚，老頭子在這勸你一句，考科舉當官才是正途，莫要去摻和這些江湖事閑事，省的到頭來丟了性命！”慕伯皺著眉，語重心長的說道。

    “在下也是偶然聽到，心裏好奇，隨口問問罷了。”方羽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不過嘴上沒表現出來，仍是尬笑著應付了一句。

    慕伯見方羽如此回答，不由相信了幾分，心道對方是個書生，應該也隻是出於好奇問問而已，又哪會真的去幹些冒險的事，於是也不多想，繼續專心駕起馬車。

    一路無言，馬車沿著官道越走越遠，天色很快暗淡，傍晚時分，三人在一處荒地中生起火堆，吃過幹糧，慕伯與阿離早早在車廂內睡下，方羽獨自一人靠在馬車輪轂邊，望著天月出神。

    “東元城，武林世家，馬家，周家，還有趙家……”方羽喃喃，眼中思緒閃動。

    白天他無意間想起儲物袋內的那枚刻著“趙”字的木質令牌，抱著一試的態度隨意一問，沒想到還真問出了點信息。

    “儲物袋內的令牌與竹書上皆有靈氣的影子，若是這兩物與東元城趙家有關，那麽他們身後的勢力，應該不是慕伯所言的武林世家，而是修士！”方羽目光一閃，抓住了一些細微的線索。

    “而這馬家與周家能夠同趙家在東元共立，且多少年來都相安無事，這兩家背後的力量，同樣不可小覷！”方羽深吸口氣，內心暗自警惕起來，他隱隱有種感覺，這看似普通的東元城，或許並不是表麵上那般簡單。

    在原地坐又了片刻，方羽緩緩收起了心思，待得身後傳來慕伯疲憊的鼾聲，他小心的探頭看了一眼，確定不會輕易醒來，這才起身，朝著一處離馬車較遠的陰暗的角落走去。

    這段時間，尤其是在離開無名山林前的幾日，他的修為穩步提升，到如今，已堪堪來到了凝氣一層的巔峰境地，如能進一步，便是凝氣二層。

    此事本應是順理成章之事，凝氣境修士提升境界，隻要資質上沒有太大問題，或快或慢，至少在前三層，等到靈氣凝聚到一定程度，便可輕易突破桎梏。

    可這一切，對於方羽來說卻是不同，他所修習的逆靈經，因其特殊的內容，使得每一層突破時都會具備一定難度，這點方羽當初選擇修煉時就已清楚，故而對此，早就有心理準備。

    “凝氣二層。”方羽一咬牙，眼中閃過堅定之芒，盤膝坐下時，逆靈經的口訣在立即浮現眼前，就在今夜，他下定決心，要嚐試衝擊凝氣境第二層！

    借著夜色的掩蓋，陰暗的角落中，方羽周身靈氣湧動，散發的氣息不斷攀升，不多時，他的額頭上就有細密的汗珠沁出。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體內深處，那根透明的仙脈周圍，竟是有一縷暗淡的霧絲凝結，並且變得越來越明顯，以極緩的速度，旋轉著流動起來。

    同樣借著夜色，天幕下有一隻蝴蝶無聲無息飛來，它在方羽頭頂盤旋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又飛向了馬車所在。

    幾息後折翼般墮下，落在了沉睡的阿離身邊，動作輕不可聞……（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