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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洗幹淨的淺落分外像一隻落湯雞。

    現在她明白了,章又薇這家夥是斷斷不會害怕什麽蟲子的。她也明白了,在章又薇睡覺的時候絕對不要犯賤去招惹她。

    qaq然而淺落已經明白得太遲了,她被章又薇拎著領子塞進浴室裏,拿著花灑開水流到最大,對著手掌心就是一陣猛衝,最後手心裏那隻蟲子被衝到水池裏,直接橫屍於盥洗池內,章又薇丟下她和一隻死了的蟲子,揚長而去,倒頭睡覺。

    淺落:qaq

    這時候,方才一直在屋子外麵晃悠的那個男鬼晃進了浴室裏,直愣愣地站了一會兒以後,低頭看著盥洗池內的那隻毛毛蟲的屍體,一臉好奇的樣子,看看淺落又看看那隻蟲子。

    淺落:……

    章家到底對家裏的鬼魂都做了什麽,怎麽這隻鬼好蠢萌的樣子。

    男鬼複又看向淺落。

    淺落:“……你別看了,我是不會替你去抓這隻毛蟲死後的魂靈的。”

    男鬼也不說話,就那麽靜靜地看著淺落。

    淺落:“……”

    淺落實在是受不了他直勾勾的眼神了,索性從浴室裏走出去,鑽進臥室把章又薇擠到一邊兒倒頭就睡。

    她雖然閉著眼睛,卻能感覺到就在自己不遠處的地方,有一個人正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就那麽盯著,也不說話,也不動,就等著她睜開眼來看自己。

    淺落終於受不了了,一把掀開被子坐起身來,一臉鬱卒地看著那個睜著一雙無神地眼睛看著她的男鬼。

    男鬼已經散瞳,沒有聚焦的眼睛靜靜地望著他。

    他們這招都是跟誰學的?這也太詭異了好麽!!

    萬物都有魂靈,但並非萬物的魂靈都能凝聚成型,花草樹木皆有魂魄,但是要是死了一株草就讓她去抓草的魂魄,那她豈不是要累死?一隻毛蟲春生夏死,生命何其短暫,如何去抓?那一點精氣神早就被風吹散了吧?

    然而那隻男鬼就是那麽一直靜靜地,靜靜地,盯著她看……

    淺落閉上眼睛都能想象到他那雙無神的眼睛。

    終於,就算蒙住頭也難以入睡,淺落隻能穿了鞋下樓,仰頭看著樓下那棵大槐樹,試著找出幾隻蟲子來給他拍死在眼前,讓他知道這玩意兒是抓不到的。

    半個小時以後,伸手摸床畔摸不到人的章又薇皺了眉,按耐不住睜開了眼睛。她剛從床上坐起來,猛地就和窗外大槐樹上趴在樹幹上夠毛毛蟲的淺落對上眼了。

    淺落隔著窗子看了她兩分鍾,咧嘴露牙嘿嘿一笑,衝她開心地招了招小手。

    章又薇嘩啦一聲拉開窗子,皺眉:“你幹什麽呢?”

    淺落看了一眼飄在她旁邊正一臉好奇地看著她的男鬼,為難道:“我在給他抓蟲子……”

    章又薇麵上的表情一僵,繼而以古怪麵色看向淺落:“你再說一遍,你在做什麽?”

    淺落咕噥:“……我在給他抓蟲子?”

    章又薇:“……我給你三分鍾,你現在就給我從樹上下來,立刻。”

    淺落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你這主人當得怎麽那麽沒有良心,你沒看見他正在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你嗎?你難道就不想讓他高興點嗎?”

    章又薇皺眉:“你從哪兒看出來他正在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你?”

    她說著望向那隻男鬼。

    男鬼睜著一雙黑漆漆地眸子,抬起頭,麵色青白地看著眼前的主人,一雙沒有神采的眼睛靜靜地……看著章又薇。

    章又薇:“嗬,你還想要蟲子?”

    那隻男鬼似乎陡然受了一驚,整個人,不,整隻鬼的身體顫抖起來,迅速地消失了。

    尚且趴在樹上的淺落:“……”

    章又薇扶著窗子,斜斜倚在牆上,一眉看向她,唇角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下來麽?”

    淺落怯怯縮了手:“這樣不好吧。你看你家的鬼又沒飯吃,又沒工資,整個就跟苦力一樣,你這樣久了人家會造反的……”

    章又薇說:“也是。”

    淺落:??

    章又薇道:“找你這麽一號降鬼師來給他們每天捉蟲子玩,又不用飯吃,又不用工資,亡靈們還不會造反,真劃算。”

    淺落:“……你別說了,我現在就下來。”

    淺落看了一眼槐樹的枝幹,又看了一眼站在窗邊將窗戶拉開的章又薇,忽得道:“你後退三步。”

    章又薇立刻警惕道:“你做什麽?”她說完即刻抬手去關窗戶,奈何淺落已經在那一根細細的槐樹枝上站起來了,並且足尖一躍整個人像窗口撲了過來。

    淺落整個人重重栽進章又薇懷裏,逼得她倒退三步,踉蹌一下磕到後麵的床腳,整個人重心不穩,直接栽倒在床上。

    章又薇怒道:“你做什麽!”

    淺落抱著她蹭了蹭:“嘿嘿,我方才沾了一身的蚜蟲,現在送你幾個……”

    章又薇咬著牙,拎起她的領子,再度將她丟進了浴室,並且砰!的一聲摔上門,丟下一句話:

    “洗不幹淨別出來!”

    淺落委屈道:“萬物生靈,怎麽才算幹淨,怎麽才算不幹淨?”

    章又薇哼了一聲道:“你若是讓我看見你身上但凡有一隻蚜蟲的碎屑,你就等著我把你……把你……”

    淺落扒在門上,奇道:“那沒有蚜蟲的碎屑,有完整的可以嗎?”

    ————————————

    那隻小貓有點害怕地睜開了眼睛,幽綠色的眸子看了看陌生的環境,又狐疑地看了看正抱著她的淺臻,那神情似乎是認得,似乎又想不起來,末了隻能歪了歪頭,近乎於討好地蹭了蹭淺臻的手。

    淺臻把她抱在懷裏,幾乎不敢動,溫柔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那個小小的生靈。

    她以為失去了的,那樣倔強而又脆弱的孩子。

    一如十年前在師門初見師父將那個少女抱回來的時候。

    那是一個冬天,迫近轉年春日的時候,那個嚴厲的師父身後跟著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個子很小,縮在一大團衣服裏,黑色的短發顯得很靈秀,一雙不同於常人的眼睛裏帶著幾分怯意,看著周圍的環境,瑟縮了一下。

    是啊,那孩子是畏懼著的,是容易受驚嚇的。

    但是她總是裝出不在意的模樣,做出欺負人的舉動,來隱藏這份小小的畏懼。

    師父將那從冥界帶回來的女孩子交給淺臻,道:“這是臨夜,若是轉年渡劫成功,就是我們族裏下一任的神明。”

    淺臻還記得自己當時半開玩笑地向那個小家夥微微鞠了一躬:“晚輩淺臻,拜見夜大人。”

    那女孩子好似是嚇了一跳,向後退了幾步,瑟瑟發抖著看著她。

    那年的夜第一次來到人世,尚且對一切都心存畏懼。

    她不喜歡化成人,似乎自卑於自己的麵容和尚未長成的身體,總是以黑貓的姿態躲在角落裏,看著那群孩子們玩耍。三百歲的神明尚且如同稚子,還不懂得如何接觸旁人。

    淺臻將飯菜推到她麵前,笑道:“吃不吃?”

    小貓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吃著飯食,還時不時抬頭怯怯地看看淺臻。

    十年之後,淺臻將她抱在懷裏的時候還在想著,她是於何時變成了如今的模樣?那個初見時恐懼著的小家夥,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任性又倔強的?

    夜用腦袋蹭了蹭淺臻的手,見對方沒有說話,有點害怕的樣子。

    淺臻趕緊將她抱起來,輕聲問:“餓不餓?想吃什麽?”

    夜困惑地看著她。

    已經被灌下孟婆湯了啊。

    似乎,是什麽都記不得了呢。

    淺臻笑了笑:“我是你的降鬼師,你是我的神明。從今日起,你我二人相依為命吧。”

    這時,屋子裏似乎有了點動靜,被關著的門緩緩打開,周海靈穿著睡衣走出來,揉了揉後腦勺:“師父,我頭很痛,是不是封印起作用了?”

    淺臻懷裏的夜有些不安地動了動,將頭埋起來,抬著眼睛從縫隙裏看向淺臻,那意思分明是在責怪——

    不是說好了兩個人相依為命的嗎?

    淺臻無奈地笑笑,隻得回答周海靈的問題:“去睡吧,等真的起作用了,你就全忘了。”

    周海靈順從地點點頭,回去了。

    夜抬起小爪子來將腦袋遮住,似乎是在說,你騙我,我不信你了。

    淺臻將這小東西抱起來,用溫柔的眼睛看向她,在她小小的唇上落下輕輕的一個吻:“你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