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世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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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方犁尚在夢中,柱兒便進來叫醒他,說是本地亭長過來了。方犁趕緊起身,看賀言春也醒了,便過去摸了摸他額頭,已是徹底退了熱,一顆心這才放下。便忙忙地穿衣服,一邊囑咐賀言春,讓他好生歇著養兩天,一邊讓柱兒給自己梳洗好了,自去外頭見客。
其時伍全已經陪著亭長,在前廳等著了。原來大夏國按古製,五裏一郵十裏一亭,亭長肩負著司治安、禁盜賊的職責。本地亭長姓硯名柏,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剛來此地任職不久。昨日報官後來了一回,今朝已經是第二次了。
方犁去了前廳,就見兩人正說著昨日審賊的事情。原來那晚盜賊雖多數逃走,卻有兩個受了傷,不曾跑脫,被夥計們抓住了扭送官府。昨天經過一番嚴審,兩人已經招供了同夥姓名,卻是本鎮幾條閑漢,因為此地商旅繁榮,便時常聚攏來偷摸拐騙,發些小財。前幾天這些人打聽得有一行陌生商隊,帶的許多財帛,當家主事的又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便生了盜搶的心思,做下這樁大案來。如今亭長已經報了上官,正在加緊緝拿餘下幾人。
那硯亭長昨日聽說有兩人追賊時下落不明,心裏很是記掛,一大早過來打聽,見人已經找回來了,這才放心。如今見了麵,看方犁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弱質少年,也大感詫異,遂細細追問當晚情形,又詳加安撫了一番。
“我初到本地任職時,便聽說有些流氓無賴在此地出沒,擾得商旅過往行人不得安生。正要想法震懾震懾,萬沒料到這廝們膽大包天,竟敢公然行搶劫之事!若不狠加整治,日後誰還敢從清水鎮上行走?”硯柏說著,十分義憤,“此事我已經報了郡守,其餘賊子,必會加緊緝拿!管保一個也不讓他走脫!”
方犁和伍全聽了,自然都恭恭敬敬拍了一頓馬屁。彼此客氣了幾句,硯柏便站起身來,要去隔壁客棧看看,方犁等人也陪著去了。就見客棧房舍熏得處處焦黑,情狀十分淒涼,前麵空地上卻有一群人正在忙碌,原來是陸大郎帶著些人和泥搬瓦,整理茅草,要重新修整房舍。
方犁看場地上幫忙的人不少,以為都是他請的雇工,細問硯柏,才知道這些都是那幾個賊人鄉鄰,因為知情不舉,要被硯柏問個連坐之罪。這幾人紛紛托裏正宗親來求情,寧願各家出錢出人,幫幾家遭災的整修房舍,好過受官府發落。硯柏便答應了。如此稍作變通,那些鄉鄰免去刑罰,陸大郎等人的房屋修理費也有了著落,都對亭長大人感激不盡。方犁伍全聽了,也真心實意地對亭長添了一重感佩。
商隊又休整了兩日,看看賀言春和受傷夥計日漸康複,該修的車輛也都修得差不多,伍全便和方犁商量,打算近日上路。臨走前,方犁讓胡安去客棧陸大郎處算還房錢,見他無辜遭災,便另外饋贈了一筆錢。
陸大郎自是感激,奉承了許多好話,又再三許諾,說商隊若經過此地,隻管到他客棧來落腳,房費飯錢可打八折。聽說賀言春要跟商隊走,也滿口子答應了。
方犁因想著那位劉四郎帶人幫忙追賊,又借了房子給商隊歇腳,這份恩情不可不報。因不知他住什麽地方,遂叫首飾鋪夥計去請了劉四出來。去了半晌,就見劉四蓬著頭,穿件舊藍布衫,搖搖擺擺地走來,帶方犁幾個進了左近一家茶館。茶館裏本有幾個人坐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看劉四進屋,都過來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
幾人坐定後,方犁說明來意,又鄭重道謝,伍全奉上禮物和幾百錢,劉四稍加推辭便欣然笑納。
“我前番幫你們,卻不是為錢為物,”劉四把錢物都交與夥計拿著,正色道:“我雖是個潑皮,卻最喜歡結交有膽量有作為的英雄,方小郎,你兩個雖然年少,遇事卻臨危不懼,比那些沽名釣譽的豪俠不知強多少!你如不棄,劉四有心與你交個朋友。你若是怕與我相交低了身份,那這錢財你便帶回去,咱們一拍兩散,各自走路!下回見麵誰也不認得誰,如何?”
方犁聽了,爽快地一拱手,笑道:“四哥果然是條好漢,端的是位義俠!既如此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方犁從此便認下你這位兄長了!”
時人頗為崇尚俠義之風,劉四受了他這幾句奉承,心情也十分暢快,道:“好!我喜歡的便是兄弟這等爽快人!日後你再打此處過,隻管來找哥哥,別處管不著,隻這鎮上,我保那潑皮們再不敢來侵擾你們!”
方犁十分感激,也道:“那我先謝過四哥了。你若有機會去長安,也隻管來找我,方犁雖是個行腳商人,一杯水酒還是置辦得起的。”
兩人以茶代酒,推心置腹說了些體已話兒。閑聊之中,方犁便問劉四在鎮上作何營生,劉四也不拿他當外人,把自家經曆都告訴了他。原來他並不是本地人,到清水鎮不過兩三年時間,便降伏了街上一幫潑皮閑漢,現開著一家堵坊,尋些閑錢便放高利貸,去年才又接下街邊那家首飾鋪,生意尚算紅火。
“那鎮上另有十幾個潑皮,見我掙下幾個錢,又是個外來的,日常便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總是過來滋事。我本等懶得理他們,誰曉得他們這一回竟在我地盤上動手搶劫!兄弟,我實告訴你罷!我去抓賊,也不光為這廝們搶了你貨物,我惱他們放火燒了客棧,還險些燒著我鋪子,叫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這廝們,除非自此再不回鎮上,不然,我見一次打一次!”
方犁暗自心驚,原來這事竟還牽涉著兩幫潑皮火拚,天幸他們自己鬧起來了,若兩股勢力合成一股,自己定要折在這裏了。臉上卻不露聲色,道:“哥哥不必自謙,無論如何,你這回幫了我大忙。兄弟別的話不多講,他日我家伍叔帶著商隊再打這條路上走,全仗你提攜!”
劉四滿口應了,幾人又閑聊片刻,劉四喚小二端上些茶點吃了,抹抹嘴,徑直告辭,說:“我知道你們忙,也不留你吃飯,幾時要走,隻管讓夥計捎個信來,那時哥哥給你餞行。”
說著去了。方犁伍全便也慢慢走回去。方犁一路沉默,思索未定,伍全覷著他神色,小心道:“這位劉四郎,三郎看著如何?”
方犁想了想,道:“我們日後打這條路上走,少不得要在此處歇腳。這劉四哥既然有心結交,不可不奉承著他,也好保個上下平安。”
伍全原本怕方犁年輕心熱,被劉四幾句話打動,真與那潑皮做個生死之交,聽他這樣說,可知這些場麵應酬的話他還分得清,便鬆了口氣,點頭道:“這我知道。我看這劉四哥粗豪直爽,想必言而有信。有他照看,商隊以後也省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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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方犁沉思片刻,又道:“下趟從長安回家時,提前備份錢財送他。也別深交。你剛才也聽他說過,他是外地來此的。我猜他多半是在家鄉犯了什麽事,逃來這裏的。那欺生宰客之事,隻怕他也有份。”
伍全聽了不由心驚,忙道:“我一個跑慣江湖的,一時竟沒想到這上頭來。幸而三郎心細!”
“我也隻是胡亂猜測,不過我們出門在外,多留點心總沒錯。這回是咱們走運,碰上一位有為的亭長,又遇著潑皮們不和,這才保住財物,下次可真就說不準了。”方犁說著,又道:“什麽時候能動身?前些日子我們損了幾匹馬,得盡快補齊才好。”
伍全早幾天便派人打聽這事了,然而買馬一事頗多門道,常有人把劣馬染了毛色充作良馬,若不仔細分辯,輕易就吃個虧。商隊裏並沒有這方麵的行家裏手,因而直到如今,馬匹也還未買回來。兩人一路商量這事,方犁忽然想起賀言春,道:“你去問問賀小郎,他以前放過羊,保不準會相馬呢?”
伍全剛還對他家三郎十分崇敬,此時聽了這話,又不由心裏腹誹,放羊的怎會懂相馬?三郎敢是急糊塗了。回去後想了又想,終究還是猶豫著去問了問賀言春,誰想賀言春竟一口應了。
“我在家時,鄰家有位老伯,曾在馬場裏養過馬。怎麽看牙口、摸筋骨,他也曾與我說過一二。”賀言春道:“伍爺若不嫌棄,明日我便和你一起去看看,商隊若有專事養馬的哥哥們,也可一起去出出主意,大家核計,總不致於上當受騙罷。”
伍全半信半疑,隻怕他是吹牛。第二日叫上賀言春和六兒幾人,出去了一天,回來時喜滋滋地牽了幾匹馬。交與六兒牽去馬廄裏後,便來和方犁說:“三郎,你怎的恁好眼力!那賀小郎果然懂相馬,虧得他跟去馬市裏,不然,險些遭人坑了!有個老不死的,把匹劣馬刷了藥粉,以次充好。滿市裏人都看不出來,賀小郎圍著那頭牲口看了幾遍,一下就瞧出不對來了!”
方犁聽了也高興,道:“他既懂馬,日後便叫他專管照看馬匹罷。”
伍全應了,自去忙碌。方犁因擔心路上又出哄搶之事,讓胡安和柱兒備些刀棍弓箭放在車上,以備不時之需。等事事準備停當,過了兩天,方家商隊挑個晴好天氣,便要上路。胡安又想著路上這等不順,隻怕是老天爺降罪,頭一天便讓商隊上下齋沐過了,大清早起來,一眾人恭恭敬敬拜過了路神河神,方才出發。
劉四得了消息,雖未親自過來,卻讓他家兩個夥計挑了擔熟食熟肉送來,方犁讓伍全厚厚地封了賞錢,打發人走了,又將熟食熟肉散挑了一塊,先扔給路邊野狗吃,見狗吃了沒事,這才散給眾夥計,留著路上吃。伍全見他這般謹慎細致,心裏越發佩服。
他從前常聽胡安誇口,說他家三郎如何聰穎,心裏並不大信,以為不過是下人們的恭維話。一個生在深宅大院、長於婦人之手的少爺,隨他如何能幹,又能到哪裏去?如今看來,竟是自己失誤了。少東家年紀小小,行事便有膽有識有心計,竟比他這常跑江湖的人都強。如今他跟著這等人做事,自然更有盼頭。
從此之後,伍全待方犁愈加恭謹,打理商隊事務,從不敢不盡心竭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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