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尊獻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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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四,灶君上天向玉帝表奏人間一年之功過得失,玉帝評審之後,會在來年按照凡人之功過獎懲。
於是……
臘月二十三這天,人間之人,家家皆供奉灶君,當真如詩所雲:古傳臘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雲車風馬小流連,家有杯盤豐典祀。豬頭爛熟雙魚鮮,豆沙甘鬆米餌圓。男兒酌獻女兒避,酹酒燒錢灶君喜。婢子鬥爭君莫聞,貓犬觸穢君莫嗔。送君醉飽登天門,勺長勺短勿複雲,乞取利市歸來分。
或許灶君是個鐵麵無私地大清官,惡人祭了之後任然要惡貫滿盈;或許灶君是個糊塗透頂地大貪官,清貧者祭了之後依舊是一貧如洗……
神仙老爺的事情,誰知道呢?不過該祭祀還是得祭祀,就算得不到灶君老爺的照拂,也不能惹到灶君老爺厭惡才是。
載初元年臘月二十三日,又是一年祭灶之時。灶君還未升天,新皇武曌就以迎春為名,下旨令百花於元日盛開。於是八方驛卒盡出,水陸並進,將皇帝詔令遍傳九州。
一時之間,天下嘩然。
心向李唐的官員,都在四下無人時喜不自勝。心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武後本就根基不穩,還下出這等匪夷所思地詔令,這不是讓自己威嚴掃地麽?”
而那些意欲在新朝大展拳腳之官員,莫不暗自著急,皆私底下譴人或明或暗地示意京畿富戶,購買絹花於除夕之夜捆綁於植株之上,營造百花遵旨盛放的假象。
不過在這千古未有的詔令之下,最淒慘者莫過於底層胥吏與窮苦百姓。
各地胥吏被縣令驅使得如同受驚的老牛一般,冒著風雪在轄區不停奔走;而窮苦百姓買不起絹花,隻得將自家庭院以及田畝之中的植株全部鏟除。
就在天下人為此詔令奔忙之際,奇跡卻在元日悄然發生!九州之內,百花一夕之間盈野。世人驚懼不已,遂以為武後乃天命所歸,臣服在她石榴裙下。
這件事帶給世人的震撼久久不散,即便是過完了元宵節,到處也都是談論此事之人。
知秋縣北郊官道三十餘裏處,有座別雲觀。觀門口有個老道士躺在胡床之上享受著冬日裏難得的晴暖天氣,身旁的小道童一臉討好地蹲在老道士旁邊給老道士捶腿。
小道童一臉好奇地道:“師父,那她是如何做到讓花兒在冬天開放的?”
“想知道啊?”老道士輕撚著花白地胡須,笑道:“若是想要知道這武媚娘如何讓百花在一夕間盛開,且拿壺酒來讓老道解解饞。”
“不行!”小道童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堅定道:“師父上次求雨失手,說過要罰自己一個月不喝酒的,師父是大人,要言出必踐。”
“嘿!”老道士一拍大腿,瞪著眼道:“那都是回龍村命裏有此大旱,可不是老道失手。當初老道受回龍村父老兩張大餅為其求雨,即便是沒成事,戒酒半月餘也算對得起他們了吧。”
“我知道了!”小道童得意道:“師父一定要說自己如同猴子取經的故事裏邊的虎妖道士一樣,恰好遇到神仙不在家了吧?”
老道士一把抱過小道士,放在自己地腿上,笑道:“小家夥,我給你講啊,求雨這種事情呢,跟神仙是沒什麽關係的。雨水這東西啊,本身就在雲裏邊。有雲就有雨,我們求雨要做的事情呢,就是給降雨帶來一點小小的幫助。那日老道本來是打算用神念攪動雲團,讓水汽凝結在一起,這樣子就能夠有一場雨來。結果老道剛剛元神出竅,便憑空起了一股子邪風,將雲團遠遠吹跑。老道固然可以追上去施為一番,但這雨不就下到其他地方了麽?再說,這陣子風來得奇怪,莫不是回龍村命中有此一旱?老道吃了無數逆天行事的虧,如今年紀大了,不得不小心行事啊。”
小道士童稚地眼睛眨巴兩下,一副似懂非懂地模樣,問道:“為什麽把雲攪幾下就會下雨呢?是誰給回龍村定下的命運啊?太可惡了,阿黃都被渴得不想動了。”
阿黃是一條狗,是除了老道士之外小道士擁有地唯一一個朋友。
“你見過荷葉嗎?”老道士一臉認真地問道:“將荷葉上邊的兩滴水珠引到一起,會發生什麽?”
“會變成一滴大水珠!”小道士一臉篤定地笑道。
“那如果再引一滴過來呢?”老道士循循引導。
“會更大!”小道士脫口而出。
“呃!”老道士噎了一下,輕拍小道士額頭之後續道:“如果再多引幾滴露水過來,最後會怎麽樣呢?”
“我知道啦!”小道士歡呼一聲,笑道:“要從荷葉上滾下來是吧?”
“聰明!”老道士豎起拇指,旋即又輕撫小道士頭頂,認真道:“求雨也是這個原理。雲本身就是許許多多地小水滴構成,非常小,所以它們能夠飄在空中。當水滴越來越多時,它們就會彼此結合逐漸變成大水滴。變大之後,它們就會變重,然後就落到地麵上來了。我們求雨呢,就是用自己的力量加快這一過程。其他什麽類似“用五雷仙法燒文書表奏玉帝,經玉帝審核批準後,委派司雨各部門負責執行”的方法都是騙子把戲,我們真正的修士可不搞這一套。”
“知道啦!”小道士歡呼一聲,笑道:“那麽又是誰把雲弄走的?這家夥太壞了,等我學會了師父地本事,一定揍他一頓。”
“這可不是誰的個人意誌!”老道士連忙擺手,歎道:“天上地雨水,和地上的水其實都是一體的。有時候地上的水多,有時候天上的水多,但總量是不會有太大變化。回龍村以前可是片好地方,處南北要衝,一葉落便可知天下秋。現如今呢?你看回龍村方元百裏,可曾見得什麽林子?樹都被砍光了,草也死光了,土地自然就沙化了,沙化的土地可是保不住水。地上的水沒了,天上的水又經得起幾年折騰?風把雲帶走,說明這個水就不該是回龍村的水,所以我也就不去強求,強求了反而不美,說不定其他地方更需要這點雨水呢?”
“不過土地沙化這事原也怪不得回龍村父老。”老道士道:“隋末一場亂世,開始時候啊,人們還隻是砍樹做棺材,後來就發展到吃樹葉,挖草根,吃樹皮……小靈兒,你要記住啊,草是土地的皮,樹就是土地的毛發,若是皮毛都不存在了,血肉自然也保不住。我們就是靠著土地的血肉過活,又怎能傷害土地的毛發呢?”
小道士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徒兒記住了。既然不是師父失手讓阿黃他們沒水喝,那就不用懲罰師父了,徒兒這就給師父打酒去。”說罷一溜煙地竄進了道觀。
待小道士進了道觀,老道士表情瞬間轉冷,衝著觀門口地空地冷冷道:“還不現行?等著過花朝節呢?剛才有童子在此,不好出手料理你這隻妖物,莫非你真當老道眼瞎麽?”
老道士話音一落,道觀門前十丈開外的空間突然變得扭曲,泛起一陣氤氳,一位白裙麗人緩緩現形下拜行禮。這女子體態豐盈卻麵色蒼白,眼神流轉之間飄飄然如有出塵仙氣,一舉一動如廣寒仙子般遺世獨立。
“好一個鍾天地之靈秀地花妖。”老道士輕笑一聲,讚道:“老道見識地妖怪多矣,你當算得上出類拔萃者。”
白裙麗人再次拜倒,姿態雍容,禮畢輕啟朱唇,語帶著三分虛弱:“小女子乃是歌姬白牡丹,原為洛陽城中一株牡丹,修成精靈方才十三載。去歲冬,皇帝令百花於元日之際盛放,小女子不願遵她之亂命,本體並未開花。洛陽城中官員大怒,將我本體連根鏟除,隻得元神逃脫。小女子本欲逃往潮州,躲避皇帝手下妖道,方才實是沒有力氣再趕路了,所以才在此稍歇片刻。”
白牡丹猶豫片刻又道:“得聞道長高論,知曉道長亦是憐惜我等草木之人,小女子有心托庇於道長門下,以求苟延殘喘。”
老道士伸手敲敲腦袋,思索片刻後笑道:“你已然被道門追索,還敢托庇在道士門下?不怕被老道賣了麽?既然你是牡丹花所誕化的精靈,該當向儒門求助才對。畢竟儒門聖徒乃是垂柳所誕之精靈,對你當有幾分香火情。”
白牡丹慘然道:“小女子天生天養,於世情一片懵懂。好在曾經做歌姬之時,聽人談起過潮州之地四季如春,應是適合小女子生長之地。可惜如今小女子本體被鏟除,元神也瀕臨消散,實沒辦法再趕這三千裏路途。至於道長所說的道門、儒門,小女子完全不懂,隻是覺得天下間總不至於全是惡人!”
老道士輕輕頷首,笑道:“我有未曾築基之徒,此觀又是別人產業,實在是不方便收容你。不過既然是別人地產業,我自然也不能驅趕於你。你自尋個地方紮根吧,不要騷擾到我徒兒便是。”
白牡丹大喜,再次盈盈下拜,口中不止稱謝,老道士卻不以為意,隨意地揮揮手便翹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等著徒弟送酒來。
白牡丹化形入道觀,變做長在觀中花圃內的一顆小苗,小道士提著酒壺從旁邊蹦蹦跳跳而過,卻是一無所覺。
“師父,現在總該告訴我武後是怎樣做到讓百花在冬季盛開的了吧?”小道士將酒壺遞給老道士之後,一臉神往。
老道士接過酒壺,急忙仰天大灌一口,再閉目回味好一陣子之後,才篤定道:“肯定是趙雋那個牛鼻子將人皇印獻給了武後。”
老道士在自己地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再小飲一口後續道:“法明一眾賊禿,隻會妖言惑眾,說武後乃是彌勒佛化身,當為天下之主,算是擁立有功。武氏則在即位之後將佛門地位提到道門之上作為回報。趙雋這廝為了對抗佛門,居然不惜將天下至寶人皇印作為貢品,簡直荒謬。”
老道士歎息一聲,道:“李唐自詡為道祖後裔,對道門甚為尊崇,武氏得國,必然打壓李唐舊人,道門遭劫是必然之事。但憑著道門之勢,以及袁天罡和李淳風等人地遺澤,保住道門尋常事爾。說穿了還是趙雋舍不得那點權勢風光,才有了獻寶之舉。唉,這些肮髒事情原本不該給你講的。”
“人皇印是什麽?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小道士滿臉神往,他這般七八歲年紀,正是對寶物好奇的時候,至於那些權利傾軋,他是似懂非懂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