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點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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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成皇帝喜歡微服私訪,終於給自己惹來了麻煩。

    數日前的一個夜裏,皇帝帶著一隊侍衛在小巷中飛馳,刺客從天而降,一劍刺中第三名騎士,隨後大呼“昏君該死”,想要仗劍逃亡,被一擁而上的侍衛齊力抓獲。

    皇帝先是大驚,隨後大怒,因為第三名騎士本應是他,隻因一時興起,拍馬跑在了最前麵,才躲過這一劫。

    刺客不僅算準了時間、路徑,還知道皇帝平時的位置,這隻能有一個解釋,侍衛當中出了叛君者。

    這是最讓皇帝憤怒不已的地方,立刻回宮,將百餘名隨身侍衛全部收監,怒意不減,又將外圍更多的侍衛也都關押起來,派心腹之人逐個訊問,必要找出忘恩負義的奸臣。

    刺客身受重傷,先是禦醫救治,然後是嚴刑拷問,沒人知道他供出了什麽,總之皇帝下旨,全城大搜,馬上又追加旨意,整個洛州都要大搜,寧枉勿縱。

    被抓的人越來越多,受到懷疑的人則要更多,大將軍樓溫就是其中之一,他正準備率軍前往秦州,結果一紙詔書下來,西征暫停,大將軍入宮宿衛,已經集結到洛陽的軍隊由副將接管。

    中軍將軍樓硬已經與其他侍衛一同被收監,大將軍入宮之後再沒出來,樓家一下子失去主心骨,人人惶駭,不知所為。

    危急時刻,蘭夫人站出來,先是通過皇太後的關係,給丈夫送去一封信,樓溫回信,表示自己還很安全,樓硬雖在監中,也沒有受苦,全家人總算稍稍安心。

    大將軍另寫一封信,命家中子孫年十五以上全都出城投軍,營中自有將領安排他們,此舉既是向朝廷表露忠心,也是安排一條退路。

    “這些天你跑哪去了?大家都急壞了。”樓碩怒衝衝地問,雖然他的著急與這個弟弟並無多大關係。

    “在洛陽周圍遊曆一番,探訪民情。”

    樓碩皺眉,“你可真是悠閑,離家也不提前告知一聲。來吧,都說你聰明,你給大家出個主意。”

    “愚弟唯諸兄馬首是瞻。”樓礎推脫道。

    樓碩也不是真心請弟弟出主意,嗯了一聲,回到人群中間,繼續道“是走是留,大家各抒己見,剛才輪到誰了?”

    “當然是走,留在這裏幹嘛?等死嗎?”一個兄弟馬上發表意見,等眾人目光匯集過來,補充道“形勢還不清楚嗎?陛下名義上召大將軍進宮宿衛,其實是在奪取大將軍的兵權,每天都往軍營裏派駐新將領,再這樣下去,咱們在這裏也得不到保護。”

    “對,並州、荊州、吳州都有咱家的人當官,不如前去投奔。”

    “並州最好,沈牧守與樓家是多年至交,不至於落井下石。”

    不是所有人都想逃離東都,“不能走,咱們走了,置大將軍於何地?豈不是更令陛下對樓家生疑?”

    “大將軍寫下親筆信,讓咱們出京的。”

    “大將軍的意思是讓咱們從軍,立功表忠,不是讓咱們逃之夭夭。”

    “嘿,平時沒見你跟大將軍有多親近,這時候倒比別人更了解大將軍的心思了?”

    對大將軍的本意,兩派人爭吵不休,誰也不肯相讓。

    樓碩早已焦頭爛額,恰好有人請他前去會麵,樓礎舉起雙臂,高聲道“吵架有什麽用?想好再說。等我回來,你們給我一個準信兒。”

    樓碩氣哼哼地大步走出帳篷。

    眾人安靜一會,一人道“他當自己是誰啊?三哥他們不在,他就以為自己能當家作主了?”

    “就是,連個主意都拿不出來,還想管家?笑話。”

    眾人編排一會樓碩,重新爭吵起來,還是無法說服對方,又都怕擔責任,不敢各行其是。

    樓礎站在角落裏一言不發,也沒人詢問他的意見。

    飯時一到,眾人一哄而散,樓礎留下,坐在一張小凳上默默等待。

    樓碩進帳,見裏麵空空蕩蕩,愣了一下,“人都跑哪去了?我這邊四處奔走,急得要死,他們倒自在。十七,你去將人都叫回來,今天無論如何要商量出一個辦法。”

    樓礎起身道“明明有人能做主,大家為何還要爭議不休?”

    “誰能做主?我可不行。”樓碩馬上撇清自己的責任,打量樓礎兩眼,“你更不行。”

    樓礎笑道“當然不是我,是大將軍夫人。”

    樓碩皺起眉頭,好一會才道“夫人在城裏,咱們在城外……”

    “所以得有人進城,一是請示夫人,二是打探宮中形勢,形勢若是明了,主意自然也就有了。”

    “你這個主意不錯,可是讓誰回城呢?現在家裏可不太安全……”

    “愚弟願往。”

    樓碩神情變得和善許多,笑道“還真就是你最合適,因為你之前不在家,不必遵守大將軍的從軍之令。”

    一大早,樓碩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派仆人送樓礎回城。

    城內的大搜已經結束,街上的行人依然不多,個個步履匆匆,見到熟人也不抬頭,更不打招呼。

    大將軍府門前難得地沒有車馬守候,街道顯得比平時寬闊許多。

    想見夫人得層層通報,樓礎與普通客人一樣,等在門房裏,四名守門仆人陪同,沒了往日的飛揚跋扈,神情呆滯得像是在守喪。

    樓礎以為要這裏等一陣,結果沒多久裏麵就傳令出來,讓十七公子進後堂拜見夫人。

    自打七八歲以後,樓礎就沒再進過後院,當年他還是幼童的時候,可以隨意進出此地,大聲地喊蘭夫人為“母親”,直到六歲那年,才明白自己的生母是那個偶爾見麵的吳國公主。

    打那以後,他有幾年時間不開口說話,越來越不得長輩的歡心,幾乎沒再見過蘭夫人。

    蘭夫人老了,身子倒還硬朗,站在廊廡之下,身邊站立諸多侍女。

    樓礎跪地請安,“孩兒樓礎拜見夫人。”

    “起來吧,你從城外軍營回來?”蘭夫人語氣淡漠,似乎早忘記了這個她曾經養育過幾年的庶子。

    “孩兒前些天出門遊曆,剛剛回京,在軍營裏見到七哥他們,受七哥委派,回家探望夫人,順便請示下一步計劃是該留守營中,還是投奔外地的兄長。”

    蘭夫人冷笑一聲,“大將軍子孫上百人,聚在一起好幾天,就想出這麽一個主意回家問我一個老婦人的意見?”

    “人多嘴雜,難出定論。”

    “唉,也不能全怪你們,一個個打小錦衣玉食,沒受過苦,大將軍平時管得又嚴,你們啊,都習慣了依賴父兄保護,遇事就慌。三郎不在,否則……”

    “大將軍和中軍將軍深受陛下信任,應該不會有事。”

    “呸,既然沒有事,你們還想逃?”蘭夫人說發怒就發怒。

    “夫人息怒,孩兒若是想走,就不會進城來見夫人。”

    蘭夫人怒意稍解,“至少你還知道回來,其他人平時裝得孝順,這時卻都假裝沒有這個家,連自己的親娘都不顧及。”

    蘭夫人左右掃視,諸多姬妾羞愧地低頭。

    “反倒是失去親娘的孩子自願回來。”蘭夫人還記得樓礎,也知道他不是樓碩派回來的。

    蘭夫人轉身進屋,一名丫環向樓礎招手,示意他可以跟進去,別的人仍然守在外麵。

    蘭夫人入座,樓礎站在門口,再次行禮拜見。

    蘭夫人沉默多時,開口道“有皇太後看護,大將軍父子在宮中暫時無憂,可陛下……唉,我看著陛下從小長到大,從來就猜不透這個孩子心裏在想什麽。我是陛下的親姨,大將軍父子更是忠心耿耿,為什麽就是得不到他的信任?反倒是一群王子、王女,被他視為親信。就因為他們姓張?可姓張的更危險,廣陵王、湘東王這些諸侯,哪一個沒有稱帝的野心?”

    蘭夫人說起宮中家事,樓礎默默聽著,沒有接話。

    “無妨。”蘭夫人緩和語氣,“樓家不會倒,蘭家也不會,刺客總會開口,等一切真相大白,陛下自然明白誰忠誰奸。大將軍在宮中沒有受到虧待,三郎受些驚嚇,但也沒有大礙。樓家子孫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走的別再回來,留的也沒獎賞,因為樓家根本沒事,全是你們庸人自擾。”

    樓礎依然不吱聲。

    蘭夫人打量他一會,“我倒是聽人說起過,大將軍諸子當中,你算是有勇有謀,敢回城算是一勇,謀在哪裏?”

    樓礎拱手道“孩兒有一個想法,請夫人定奪。”

    “先說來聽聽。”

    “大將軍與中軍將軍固然無辜,陛下遲早會明白這一點,可一遲一早,結果大不相同,陛下生性果斷,若是聽信讒言,或許會太早做出判斷,事後縱生悔意,於樓家已然無益。”

    “誰敢進讒言?”蘭夫人怒道。

    樓礎不語,蘭夫人自己喃喃道“皇帝身邊永遠都有讒言。你說該怎麽辦?”

    “請夫人與公主立刻進宮,日夜守在皇太後身邊。皇太後雖在看護大將軍父子,總不如夫人與公主用心,萬一陛下發怒,夫人與公主還能以家人身份勸阻。”

    公主是樓硬的夫人,雖非皇太後生養,但是借助她的身份,進宮更加方便些。

    “你以為我不想進宮嗎?上書多次,一直沒有得到允許。”

    “事態緊急,請夫人不要在意禮節,親去宮門拜求皇太後,非要見人不可。”

    蘭夫人沉吟片刻,“我這個歲數,還在意什麽禮節與臉麵,隻是……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樓礎拱手作揖,“夫人若能進宮,這就是家事,不能進宮,則是國事,家事可求可勸,國事法不容情。”

    蘭夫人恍然,起身道“虧你一語點醒,我險些誤了大事。也不用去宮門拜求,明天是皇太後壽日,她要去大護國寺上燒香拜佛,我就是死在皇太後身邊,也要讓她帶我和公主進宮!”

    蘭夫人比預料得更加明白事理,樓礎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家事為先,他能做的也就是這些,接下來,他得盡快去見馬維,處理另一件更麻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