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敵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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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被收押,樓硬其實並沒有被送進牢房,而是獨自住一間房子裏,有宮中仆役侍候,但他真是嚇壞了,夜裏合衣而臥,閉眼就看到血淋淋的刀,整晚做噩夢,一聽到門響就坐起來,渾身冒冷汗,三番五次確定沒人進來,才能繼續入睡。

    今晚,門是真響,外麵隱約還有燈光閃動。

    樓硬張大嘴巴,感到一顆心就在喉嚨裏跳躍,急忙閉上嘴,雙手抓住被子,心中打定主意,無論皇帝給自己安上什麽罪名,都要痛哭求饒。

    “樓中軍,有人來看你了。”說話者是這些天服侍樓硬的仆役,得到不少好處,因此十分客氣,完全沒有看守的嚴厲。

    “陛下饒命啊!”樓硬說哭就哭,翻下床來,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號啕大哭,“不看僧麵看佛麵,看在皇太後的麵子上,饒我一命吧。我對陛下忠心耿耿,陛下小時候,我還……”

    仆役嚇了一跳,將燈籠放在桌上,上前攙扶,“樓中軍別哭,來的不是陛下,是你們樓家的人。”

    樓礎也上前攙扶,“樓中軍,是我,樓礎。”

    樓硬止住哭聲,借助燈光認出來者的確是十七弟,立時轉悲為喜,抱住他大笑三聲,隨後又哭起來。

    樓礎勸慰,仆役將燈籠留下,退出房間,“兩位先聊,早晨我再來。”

    門一關,樓硬臉色立變,止住哭聲,急切地問“你怎麽來了?陛下為什麽要抓你?”

    “陛下開恩,命我帶三哥回家。”

    樓硬站立不穩,直接坐在床上,好一會才明白過來,“我……我沒事了?”

    “沒事了,等天亮皇城開門,咱們就可以走了。”

    樓硬又想哭,強行忍住,“刺客招供了?抓到主謀了?”

    “應該還沒有,但是陛下相信咱們樓家……”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咱們樓家為天成朝立下大功,跟皇帝是一家人,怎麽可能參與刺駕?陛下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是要收押就一塊收押,不能隻放我一個人——皇甫階呢?”

    “也被釋放。”

    樓硬的興奮之情減少幾分,“哦,還有誰?”

    “一共六個人,還有並州沈家、荊州奚家、蕭國公曹家、果武侯蘭家的子弟。”

    “嗯,這六家都是開國公侯,肯定無辜。還有幾位王子、王孫呢?早被放了?”

    “沒聽說過。”

    “那就是還沒放。”樓硬壓低聲音,“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什麽人想要刺駕?終於讓我想出一點眉目來。”

    “什麽人?”樓礎隻得問道。

    “還能是什麽人?隻能是同姓人,所以異姓公侯的子弟才會被釋放,陛下必定是查出什麽了。”

    “哦。”

    樓硬向外望去,熱切地盼著天亮,雙手互搓,“樓家這回沒事,我沒事……父親呢?”

    “出宮之前,可能會讓咱們見父親一麵。”

    “對對,發生刺駕之後,宿衛的責任更重,必須由最受信任的將領掌管,這麽說來,樓家真沒事了。”

    樓硬恢複力氣,站起身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突然止步,“你怎麽進皇城的?前些天你是不是出門了?”

    “是,我剛回來不久,廣陵侯世子將我推薦給陛下……”

    “張釋端?”樓硬大搖其頭,危險消退,他的底氣因此上升,“你不要跟他來往,廣陵王覬覦皇位已久,內外皆知,此次刺駕,很可能跟他有關。”

    樓硬猜對了,但是在他眼裏,除了樓家,別人都可疑。

    樓礎避開這個話題,“三哥暫時還不能出皇城,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其他人,比如皇甫階?”

    樓硬斜睨,“你以我與皇甫階階是好朋友?”

    “我以為三哥與他很熟。”

    “嘿,熟是熟,但是——你也該知道咱們樓家的一些事情,免得以後結交錯誤的朋友——樓家有三大對頭,其中之一就是皇甫家,皇甫開當年與父親爭功不成,成為敵人。當今天子登基之後,他被派駐冀州,以為是大將軍暗中使壞,因此更加忌恨咱們樓家。”

    樓礎哪知道這些事情,“沈牧守也被派去並州……”

    “不同,沈家跟咱們樓家才是真正的至交,嗯,我應該去看看沈大。”樓硬整束衣裳,準備出門,他們這些人都被關在同一座院裏,出門就能看到。

    “樓家另外兩個對頭是誰?”樓礎很好奇。

    “哈哈,你開始上心了,很好。太傅梁家和太後蘭家。”

    “嗯?”

    看到樓礎一臉驚訝的樣子,樓硬很是開心,隨後正色道“梁家不必多說,蘭家——母親當然向著丈夫和兒子,太後呢,算是左右搖擺吧,可太後的侄兒對樓家不滿,很多事情,一時說不清楚。”

    “蘭將軍不是在秦州平亂嗎?”

    “嘿,不自量力,最後還是弄得一團糟,需要大將軍親自出馬。”樓硬麵露得意之色。

    “梁太傅複出,執掌相印,就在剛才,他在駐馬門攔路強諫,勸陛下回頭,陛下接受了。”

    樓硬神情一暗,“我聽說了,這是個大麻煩,也不知道陛下心裏是怎麽想的……唉,走一步算一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大將軍和我沒事,樓家就沒事,樓家沒事,就不怕梁家、蘭家和皇甫家。走。”

    樓硬剛一邁步,外麵響起敲門聲,“肯定是沈聰來了。”

    沈聰是並州牧沈直的長子,與五弟沈耽一同留在京城,年紀與樓硬相仿,但是極瘦,像是從小沒吃過飽飯。

    “恭喜,陛下開恩,咱們都沒事了。”沈聰向樓硬拱手,隨後轉向樓礎,“十七弟辛苦,咱們以後多親近。”

    四人互相作揖,沈耽道“休怪我多嘴,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出皇城之後,我們兄弟請客……”

    “不行,必須來我家。”樓硬與沈家兄弟爭搶東道,最後是他贏,約好下午到中軍將軍府聚會。

    又剩下樓家兄弟兩人,樓硬急得抓耳撓腮,“天怎麽還不亮?十七,你將門打開,我有點喘不上氣……”

    天終於亮了,一名宦者到來,拱手笑道“恭喜樓中軍,這些日子你可受了不少苦。”

    “不苦不苦,隻要能找出刺客同夥,這點苦算什麽?”樓硬已經恢複正常,不再哭笑失常。

    “走吧,我帶兩位先去見大將軍,然後送你們出皇城。”

    另外五家子弟也有太監護送,樓硬與皇甫階在院中見麵,依然互相調侃,不知情者根本看不出兩家有仇。

    皇城分成數重,樓家兄弟在第一重,要見大將軍得進第二重,樓硬一心想回家,若不是顧及父子之情,真不願意往裏麵走。

    大將軍神態自如,見到兩個兒子,冷淡地說“你們來幹嘛?不知道我很忙嗎?”

    兩兄弟磕頭,樓硬道“得蒙天恩,孩兒可以回家了,特來向父親告辭。”

    “又不是大事,有什麽可告辭的?對了,你倆也別閑著,出去之後立刻前往軍營報到,樓家滿門從軍報國,沒有例外。”

    樓礎應是,樓硬迷惑地說“父親,我是中軍將軍,軍營裏怎麽安排我?”

    中軍將軍其實是個虛銜,但是品級高,一般軍營裏的將領見他低三分。

    “你是個狗屁將軍,到營裏先當校尉,立功再說。”大將軍一通訓斥,與平時無異。

    廳裏人多眼雜,兩兄弟不敢多說什麽,唯唯稱是而已。

    最後,大將軍還是改變主意,“回家先歇兩天,等我這邊忙完,想辦法安排你們從軍。”

    從始至終,大將軍隻對樓硬說話,似乎沒注意到樓礎跟來。

    終於走出皇城,樓硬大喜,仰天欲笑,最後變成長長的一聲歎息,“所有的苦,今天我要一次補回來!”

    樓硬說到做到,回家之後立刻下令大擺宴席,然後去內宅看望姬妾,良久方才出來,“母親和公主進宮陪伴皇太後,嗯,怪不得。聽說這是你的主意?”

    樓礎本想回自己家,被樓硬留下不放,“夫人早有此意,我不過表示讚同而已。”

    “你的一句讚同,用處大了。”樓硬走到近前,親切地拍打弟弟的肩膀,“樓家需要你這樣的人,咱們兄弟雖多,大都平庸,有張嘴吃飯而已,興盛樓家者,大將軍以下,唯有你我二人。”

    “愚弟一時僥幸,怎敢與諸兄長相提並論?”

    “兄弟之間不必謙虛,樓家正需要你這樣的謀士,等沈家兄弟來了,咱們好好聊一聊,尤其是小五沈耽,也是個聰明人物……”

    沈家兄弟還沒露麵,有人提前登門拜訪。

    邵君倩雖有黃門侍郎之職,卻極少穿官服,一身素衣,與普通書生無異。他是皇帝寵信之臣,樓硬跑著出去迎接,見麵先拱手,後擁抱,握臂大笑,“好你個小子,自己躲過一劫,就將我們這些兄弟給忘在腦後啦。”

    “我若是真忘了,硬中軍還能在家裏迎接我嗎?”邵君倩也不拘禮。

    樓硬在皇帝身邊近於弄臣,稱呼多種,隨人而變,他自己從不在意。

    進到廳裏,邵君倩指著樓礎道“樓家有人才啊,陛下昨晚單單誇讚你這個弟弟,在他走後,還歎惜良久。”

    樓礎在一邊侍立,拱手道“陛下謬讚。”

    三人互相客氣幾句,邵君倩使眼色,樓硬屏退眾仆,想讓樓礎也離開,邵君倩道“十七公子可以留下,一塊商議。”

    “陛下有旨?”樓硬瞪大雙眼,一副即將赴湯蹈火的架勢。

    “嗯,直接說吧,刺客是皇甫家派來的,陛下需要你們樓家除此叛臣。”

    樓礎、樓硬同時大驚,驚訝的理由卻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