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偏居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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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軍早已發現這份遺詔的好處,沒跟兒子商量,找來其他幕僚,模仿上麵的筆跡,添寫幾行字,內容很簡單,“皇帝”深念太子幼弱,因此任命湘東王為禁軍大都督、開府儀同三司,任命安國公、大將軍樓溫為西道大總管,領秦、並、漢三州刺史,執掌一切軍務,雲雲。

    樓礎看過之後大吃一驚,連道“不妥”。

    大將軍道“有何不妥?我與湘東王互為表裏,他掌禁軍,我管外軍,便是萬物帝重生,能奈我何?”

    樓礎還是搖頭,“恕孩兒直言,父親與湘東王此舉已有造反之實,卻不肯接受造反之名,名實……”

    樓溫從兒子手裏奪回遺詔,小心收入懷中,“別來‘名實’那一套,你的確是個好兒子,但是別太得意,許多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麽簡單。諸州皆不安穩,誰在東都,誰受其害。不是有句話嗎,誰誰相爭,誰誰得利,我不想太早加入爭鬥,要在一邊旁觀,最後獲利。”

    樓礎忘了“先有可勸之人後有可勸之辭”那句話,急切地說“天成雖有分裂之相,大體未亂,以父親威名,平叛亂、罷徭役、休養生息、用民以時……”

    “夠了,什麽‘用民以時’,你還真以為自己……”樓溫按住肚子皺眉,再開口時語氣和善許多,“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咱們樓家,沒當皇帝的命,我不行,你們這般兄弟更不行。”

    “父親……”樓礎還想再說。

    樓溫搖頭,“你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去潼關,你若真有本事,就將曹神洗解決掉,等我帶朝廷旨意回去接受大軍。那邊有你的一些兄弟,還有我的幾員忠誠部將,我寫封信,他們會幫你。”

    樓礎隻得道聲“遵命”。

    樓溫握住兒子的一隻手,“你是我的兒子,有野心是件好事,但不可過頭,樓家子孫上百人,不能任你一人折騰,明白嗎?”

    “明白。”

    “嗯,到了西邊,樓家不用管什麽禁錮,多大的官兒你都當得。”

    “是,父親。城裏還有夫人與三哥……”

    “慢慢來,總得給朝廷留點什麽,大家才好互相信任。”

    樓礎告退,來到住處,明明很困,卻無法入睡,最終他隻能承認即成事實,自己不可能說服父親,並非每一位重臣都想當皇帝,大將軍、湘東王都沒有這個野心。

    並州沈家或有大誌,馬維在那邊將能施展身手,而他有一個無法擺脫的姓氏,必須留在樓家。

    事已至止,他開始琢磨潼關之行,曹神洗為人寬厚,頗得將士之心,但是論根基遠遠比不上大將軍,且又身受亂民與河工兩麵夾擊,可以恩威並用將其收服……

    樓礎剛想出一半計劃,就伏在桌上睡著了,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靴子已脫,衣服還在,身上蓋著薄被,桌上擺著已涼的飯菜。

    自己睡了多久?樓礎一躍而起,推門看到太陽半落,竟然快要到黃昏了,院子裏多出幾輛馬車,顯然是有使者到來。

    肚子裏咕咕叫,樓礎關門,穿上靴子,坐在桌前吃飯,雖然什麽都是涼的,他也不想叫人加熱。

    喬之素敲門進屋,提著一壺酒,笑道“十七公子可要共飲一杯?”

    “喬先生請坐。”樓礎起身相迎。

    兩人邊喝邊聊,喬之素首先提起遺詔,“大將軍心意已決,將要霸居一方,湘東王估計也會同意這個計劃。”

    樓礎忍不住道“此乃權宜之計,隻可解一時之困,難破它日之憂,秦州亂民初勝,外有河工呼應,大將軍卻要自處險境……”

    “大將軍的計劃是集合潼關之軍,北上與並州軍匯合,從北邊進入秦州,攻叛軍一個措手不及,然後直趨西京,改剿為撫,不隻是要平亂,還要將秦州經營為托身之地。”

    樓礎放下酒杯,歎道“大概真是我太年輕,好高騖遠,一心隻想著‘天下’,專行險招,反不如父親規劃得長遠。”

    “大將軍一生百戰百勝……秦州之戰不算,所依靠的不是勇猛與計謀,而是步步為營、詳細規劃。”

    “父親……是對的。”樓礎承認得不情不願,但他的計劃都很冒險,確實不夠穩妥,對他說來,勝負皆是一身,對大將軍來說,關心的卻是樓家滿門。

    “大將軍脾氣暴躁,卻將自家兒孫視若珍寶,秦州之戰雖令大將軍寒心,也不舍得嚴懲。何況家裏還有沒長大的幼子、幼孫,大將軍說了,今後他要親自撫育,讓他們與士卒同吃同住,免得再長成紈絝子弟。”

    樓礎啞然,不過想象得出,這的確是父親能做出的事情,隻是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朝廷會放城裏的樓家人出來嗎?”

    “正在談,蘭鏞此刻就在大將軍房中。”

    蘭鏞是果武侯蘭恂之子,樓礎見過幾麵,詫異地說“蘭鏞?朝廷派蘭家人來當說客?”

    樓、蘭兩家不和,朝野皆知。

    喬之素笑道“兩家畢竟是親戚,平時不和,這種時候還是要互相照應。大將軍夫人保舉蘭鏞充當信使,她還親筆寫了一封信。”

    樓礎對蘭夫人存有好感,“新帝登基,蘭家也沒得著好處吧?”

    “嗬嗬,咱們私下裏說,還是蘭家人實在沒出息,文不成、武不就,無論誰掌權,蘭家都得不到重用,隻好做些居中傳信的活兒。”

    “大將軍與蘭家因何交惡?”

    “沒什麽大事,大將軍瞧不起果武侯,而且從不掩藏,經常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說,蘭家最大的本事就是生了兩個好女兒,男兒全都一無是處。”

    樓礎笑了笑,大將軍說得沒錯,但是太傷人,怪不得會得罪蘭家。

    “朝廷還想讓大將軍交出兵權?”

    “應該是吧,梁家人也是糊塗,以為討得新帝歡心,就能掌控天下,看不到亂相頻頻,正是最需要大將軍的時候。”

    兩人頗多感慨,酒不多,卻都有幾分醉意。

    說起潼關,喬之素不以為意,“十七公子到了秦州,其實也不必做什麽,聯絡大將軍舊部,做好迎接大將軍的準備就好。有湘東王協助,又有遺詔明示,朝廷隻能接受大將軍的一切條件,頂多來回交鋒幾次。”

    “大將軍的計劃確實穩妥。”

    “變故不斷,總算能有一個好結果。來,咱們喝酒。”

    兩人將一壺酒喝得涓滴不剩,喬之素笑道“就這些吧,等湘東王到了,還需要咱們兩人出麵呢。”

    喬之素告辭的時候,天色已暗,蘭鏞已經回京。

    樓礎去見父親,樓溫正坐在那裏看信,抬頭看一眼兒子,冷笑道“你母親也是鬼迷心竅,竟然找來蘭家幫忙,好像我不行了。”

    樓礎道“夫人也是為大將軍、為樓家著想。”

    樓溫又按按肚子,“非將那些亂民殺光不可。”

    “秦州日後乃是大將軍之基業,亂民皆是大將軍之民。”

    “哈哈,你想明白了?”

    “孩兒想明白了,父親的安排更加妥善。”

    樓溫將信收好,“梁家人派你傳話不夠,又讓蘭鏞過來傳達太後和太子的意思,說是隻要我交出兵權,就給樓家一道免死鐵券。嘿,我要那玩意兒幹嘛?”

    “父親如何回答?”

    “我將自己的意思說了,還告訴蘭鏞,我手裏有份遺詔,但是沒說遺詔的內容。你真該看到他當時的神情,好像被人捅了十刀。哈哈,你這份遺詔帶來得太及時了,盤活整個棋麵。”

    父子二人聊了一會,樓溫唏噓不已,果然提到要親自撫育兒孫,“到了西京,我要娶十幾個能生育的婦人,多生兒子,再造樓家,我就不信,這麽多兒子,就隻有你一個像樣的?”

    “寶劍出鞘方知鋒鈍,諸位兄弟隻是還沒有機會。”

    “隨我出征不算機會?唉,他們不行,一個都不行,有些寶劍,自己就能出鞘,比如你,有些寶劍,要被人拔出鞘,樓家兒孫裏的確有這麽幾個,都在外麵當官,剩下的人隻是一截劍柄,有鞘的時候還好,能夠唬人,一旦出鞘可就壞了,有柄無身,連條狗都嚇不走。”

    樓溫心情大好,與兒子交談許久,說不上和藹可親,但是無話不談,在樓礎印象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他心中最後一點疑慮也都消失,甚至向父親建言如何治理秦州。

    兩人一直談到入夜,外麵通報說湘東王快要到了,樓溫派兒子與喬之素一同出驛站迎接。

    湘東王帶來的人不多,隻有十餘騎。到了驛站門口,湘東王下馬,攜著樓礎的手進院,不許他行臣子、晚輩之禮。

    大將軍與湘東王相識多年,彼此不用試探,寒暄之後,立刻談到正事,大將軍出示遺詔,湘東王拍腿道“大事已成。朝廷無將,新帝膽怯,都不敢出城接管禁軍,非大將軍出麵,誰能力挽狂瀾?”

    “光有我一個人可不夠,必須是湘東王執掌禁軍,我才有信心平定外亂。”

    兩人互相吹捧多時,大將軍示意無關人等退下,樓礎與喬之素一同離開,知道大將軍要與湘東王談些禁忌話題。

    直到半夜,交談才告結束,大將軍喚進親信,向樓礎道“你先不要去潼關了,陪湘東王去軍營,也好隨時通信。”

    “是,父親。”

    樓礎出外備馬,與湘東王同行。

    在軍營門口,湘東王留下樓礎與護衛,單獨進營,樓礎不明所以,但也不能多問。

    大概一刻鍾之後,軍營裏駛出百餘騎,當先一名將軍,駛到近前,問道“你是樓家十七子樓礎?”

    “是我。”

    “嗯,跟我們進城。”

    “為何進城?湘東王……”

    “這就是湘東王的命令。樓礎,你的事犯了。”

    樓礎大驚,電光火石間,一下子全明白過來,他被父親和湘東王共同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