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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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礎與皇甫階目瞪口呆地互視,徐礎聽說過皇甫父子落入亂民手中,卻沒料到竟會成為“軍師”,皇甫階則完全想不到能在這種地方見到大將軍之子。

    降世王緩緩起身,雙手各持棍棒一頭,疑惑地問“你倆認識?”

    徐礎正想著該說什麽,皇甫階指著他大聲道“大王知道此人的底細嗎?”

    “寧暴兒派來求和的家夥,說是洛陽人,名叫徐礎,怎麽了?”

    “哈哈。”皇甫階可不會替對方隱藏真相,“大王被騙啦,此人不姓徐,姓樓,名叫樓礎,乃是大將軍樓溫第十七子,官府通緝的刺駕者同黨就是他!”

    降世王大吃一驚,向後跳躍,差點被椅子絆倒,嘴裏發出連串的古怪呼叫聲以及咒罵,“我還說你個小白臉不會是刺客……來人,快來人哪!”

    徐礎上前扶住降世王的一條胳膊,笑道“我刺殺的是萬物帝,所以遭到官府通緝,改隨母姓,大王何以敵友不分?又何必驚慌?”

    一群人衝進來,手舞刀劍,口中呼喝。

    降世王坐在椅子上,看了徐礎一眼,向眾人道“出去吧,沒事。”

    眾人發呆,降世王怒道“怎麽,叫你們進來一次不行嗎?都滾出去。”

    沒人因此生氣,乖乖地退出公堂。

    皇甫階上前幾步,驚訝地說“大王,不可……”

    降世王手中棍棒指向皇甫階,厲聲道“你這個奸臣。”

    皇甫階越發驚訝,立刻跪下,“大王何出此言?”

    “你勸我收回王號,壞了我的大事。”

    皇甫階完全摸不著頭腦,站在降世王身邊的徐礎開口道“軍師想必不是有意壞事。”

    “你別插嘴,老子要自己問。”降世王上下打量,看得皇甫階心裏發毛,“天下不是老子的,百姓也不是老子的,拿朝廷地盤封我降世軍的王,讓他們替我開疆擴土,運氣好的話,還能成為強援,有何不可?老子的天賜妙計,全被你攪黃了。”

    皇甫階終於明白過來,看向徐礎,“是他說的?”

    “老子自己也想明白了。”

    “求大王開恩,讓我與這位‘徐公子’當場對質,一辨是非。”

    “對吧,誰輸了,誰挨棍子。”

    皇甫階起身,退後兩步,重新端詳徐礎,拱手道“閣下以為宜多封王號?”

    “封遠王不封近王,令諸王獨掌一麵,以分散官兵。”

    “降世軍合在一起,尚且要躲避官兵——大王諒解,我不是……”

    “實話我愛聽,你說得沒錯,咱們本來就是敗多勝少,到處躲著官兵,聚在一堆都不是對手,這一分散,豈不是更弱了?”

    降世王有個優點,誰的話都肯聽,而且隻要覺得有道理,就當成自己的主意,改而盯視徐礎。

    徐礎向降世王拱手道“既然大王愛聽實話,我也直說,從進營以來,我見軍中人數眾多,但是多為老弱婦孺,真正能打仗的將士有多少?”

    “雄兵百萬。”

    “恭喜大王,既有雄兵百萬,無需軍師,也無需勸退吳越王,伺機與官兵決戰,方是正途。”

    “呃,百萬是虛數,實際是五十萬。”

    “賀喜大王,五十萬大軍足以掃蕩江北數州,同樣無需軍師,無需勸退吳越王。”

    降世王皺眉,“你小子非得逼我說實話,其實我也不知道軍中究竟有多少人,一會多,一會少,這幫家夥,吃我的、拿我的,來的時候磕頭服軟,走的時候連聲都不吱。”

    皇甫階道“我算過,大王麾下將士足有八到十萬,不算家屬,一部分留在秦州,帶到洛州的至少五萬,這些天收編河軍,又有五六萬,十萬大軍一點不虛,同樣不算家屬。”

    對這個數字,徐礎仍不相信,但是沒有追問,道“大王有十萬人,可有能掌軍十萬的上將軍?”

    “我就是。”降世王從不謙虛。

    徐礎笑道“大王說笑,大王乃眾將之主,非排兵布陣之上將。大王麾下諸人,有誰能單獨領軍十萬?”

    降世王長歎一聲,“還就是寧暴兒能帶兵,其他人,給幾千兵都帶不明白。”

    徐礎道“在下因此以為,降世軍宜散不宜聚、宜廣不宜狹,聚在一起,恰恰是己之短對官兵之長,分散諸將,令官兵疲於奔命,方是長遠之計。”

    降世王點點頭,向皇甫階道“你以為呢?”

    “我以為諸將一散,再難聚集,今後誰肯再為大王效命?”

    徐礎馬上道“大王上承天命,下封諸王,今後誰敢不從?況且當今之急乃是如何擊敗官兵,近憂不除,何患遠慮?”

    皇甫階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降世王揮手道“停停,車軲轆話我聽著頭疼,這件事我覺得徐先生更有道理,你再換個說法。”

    皇甫階改口道“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諸將封王,與大王並肩,以後誰聽誰的?”

    徐礎拱手道“既封諸王,大王可稱帝。”

    降世王立刻搖頭,“我不稱帝,老子手裏的這杆棒乃是彌勒祖師親賜,名為‘通天徹地殺皇滅帝棒’,老子稱帝,豈不是用它打殺自己?”

    徐礎改口同樣快,“可稱‘祖王’,與諸王區別。”

    皇甫階冷笑道“‘祖王’之稱前古未有,況且多一字便是……”

    “閉嘴。”降世王舉起棍棒,不是要打人,隻是一個習慣動作,“我喜歡‘祖王’這個稱號,我說軍師,為什麽你沒想到這些呢?”

    “我……”皇甫階不知該說什麽。

    “你不會心裏明白嘴上不說吧?”

    皇甫階臉上變色,“絕沒有,我……這位徐公子在東都師從名家,我甘拜下風。”

    降世王大笑,原諒軍師,向徐礎道“你真是彌勒祖師送給我的福星殺皇帝,幫我一把,提妙計,又幫我一把,此前你爹在秦州送糧送錢,也幫我一把,你們樓家都歸順我吧。”

    徐礎拱手道“此身已在大王軍中,至於樓家,我已改姓,不關心他們的事情。”

    “連親爹都不認,行。”降世王起身,“明天你倆一塊去見寧暴兒,事成之後通通有賞。”

    徐礎不願與皇甫階同行,“能得皇甫軍師相助,再好不過,可皇甫軍師加入降世軍比較晚,雖得大王寵信,吳越王未必認同,望大王改換他人。”

    “煩,真煩,你還真是寧暴兒的人,處處替他說話。下去,等明天早晨再說。”

    公堂外麵,一群將士正圍著火堆搶酒、爭功,喧嘩不止,快將洛陽城分配殆盡。

    皇甫階向徐礎小聲道“你來幹嘛?”

    “被朝廷通緝,亡命天涯唄。”

    “這些人……”皇甫階拉著徐礎走出幾步,“這些人全是烏合之眾,聚也好,散也罷,早晚必敗,我與父親忍辱偷生,隻為有朝一日能夠重回朝廷。”

    “我是不會回去的。”

    “十七公子不必掩飾,你去刺駕,大將軍能不知情?等他掌權,必然會召你回京,洗刷罪名。”

    皇甫階還不知道大將軍的處境。

    從人群中走來幾個人,帶頭的甘招遠遠道“薛祖放徐公子出來了?”

    皇甫階馬上走開,冷冷地哼了一聲,用別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道“我不信你真肯為降世軍效力。”

    甘招走近,目送皇甫階離開,笑道“皇甫家出人才,我從來沒見過誰在薛祖麵前如此低三下四。”

    徐礎笑笑,“我勸大王允許諸將請封王號,越遠越好,以分散官兵,大王命我明天一早回吳越王營中傳話。”

    甘招麵露喜色,馬上收起,湊近徐礎道“我勸徐公子馬上就走,別等明天。傳言說你是大將軍樓溫之子,怕是有人要找你麻煩。”

    “無人相送,我出不得營地。”徐礎其實是找不到寧暴兒在哪。

    “你在這裏等我一會。”甘招轉身對幾名同伴說,“在這兒保護好徐公子,我去見薛祖,很快出來。”

    同伴共有六人,與徐礎互通姓名,他們與軍中其他人不太一樣,說話比較客氣,也比較謙遜,說起來從前也都是地方小吏,與甘招一同加入降世軍。

    “沒辦法,蘭恂帶兵躲在大城裏,偶爾出來殺些人邀功,卻逼迫我們討伐亂民,不能平亂就得挨鞭子,甚至砍頭,大家隻好一塊造反。”

    “聽說蘭恂又當上將軍,看樣子洛州也快亂了。”

    幾個人閑聊,從遠處又走來一群人,高聲道“樓家的哪個兒子在此?讓我看看。”

    徐礎待要回話,周圍幾人示意他保持沉默,一人道“這裏隻有徐公子,沒有樓家人。”

    “少來蒙我,聽說他改姓徐,其實是樓溫的兒子。來,讓他嚐嚐老子的鐵槊,這上麵還有他爹的血跡哩。”說話者顯然醉了,跟隨者哄然叫好,引來更多的人將徐礎等人包圍。

    “徐公子是降世王貴客,你想要人,去問降世王。”

    那人大罵一聲,“老子跟隨薛祖出生入死,立下多少功勞,殺個把人還要這麽麻煩?讓開,不讓開連你一塊捅殺。”

    徐礎麵對降世王能夠說得頭頭是道,麵對這些全不講理的莽夫,他一點辦法沒有,隻能仰仗別人的保護。

    雙方爭吵,可是眾寡懸殊,甘招的部下明顯不是對手。

    甘招擠進人群,大聲笑道“老七這是幹嘛?”

    “我要殺人,殺樓家的崽子。”

    “哈哈,你是拚酒沒拚過,找借口離開吧?”

    “我喝酒天下第一,怕過誰?”

    “你不怕,咱們繼續喝,非分個高下不可。”

    人群散去,徐礎鬆了口氣。

    沒過多久,甘招回來,向徐礎道“這就走,我跟你去見寧暴兒。”

    徐礎十分感謝甘招,低聲道“甘統領不想留下來請個王號嗎?”

    甘招笑道“讓他們先請,我不著急。”

    徐礎拱手致謝,再不客氣。

    甘招也不多帶人,總共十餘人,都有坐騎,護送徐礎出營,無需他帶路,徑奔寧暴兒營地。

    天色初亮,一行人來到一座小丘上,遙望遠處的軍營,甘招笑道“吳越王治兵嚴整,與諸將……”他的臉色突然一變,“那是官兵的旗嗎?”

    徐礎也看到了,吳越王營中旗幟飄揚,絕非降世軍亂用的雜旗,而是官兵才有的各色彩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