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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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言之再次成為將軍,統兵三千,不算太多,但他擁有一項“特權”,無論何時,無論什麽原因,隻要兵員少於三千,不出兩日就會得到補充,僅憑此一點,他就被說成是寧王的“愛將”。
    “我現在一天比一天害怕。”進入帳篷之後,昌言之的神情稍稍緩和一些,“就像是借了太多的外債,多到幾輩子還不起,可我沒想借錢,別人硬將錢塞到我手中,還幫我花掉了,弄得我有嘴說不清,又沒膽子拒絕……”
    “寧王曾經燒殺數千吳兵。”徐礎提醒道。
    昌言之越發地垂頭喪氣,“我知道,每天晚上我都被燒得焦黑的吳人嚇醒,他們質問我為何投靠仇人。”
    “是我將你帶到寧王這裏。”
    “公子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沒人想到寧王會這樣對我。我來見公子,一是敘舊,二是想請公子幫我出個主意。”
    “如何‘還債’?”
    昌言之點頭,“事到如今,看樣子我隻能用性命償還寧王的‘恩情’,可是……我還想多活幾年。我知道現在是亂世,走在路上被強盜劫殺、被各路英雄誤殺,我都認命,可主動送死,還是為報答我不喜歡的人,真是有點為難。”
    徐礎笑道:“昌將軍不愧是吳人,受人恩惠,必要報答。”
    “真正的吳人不會像我這麽猶豫不決。”
    徐礎想了一會,“先不要著急。”
    “再等等?”
    “哈哈,就是這樣,但這回不用等太久,明天你要努力保住自己的性命,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置。”
    “我一直在努力。”得到徐礎的保證,昌言之心中略寬,笑道:“聽說公子找到小郡主了?”
    “是小郡主的丫環繽紛。”徐礎對昌言之不必保密。
    “哦。”昌言之有些失望。
    “消息已經傳到這裏了?”
    “是啊,我們抓了一些對麵的中原兵卒,他們說的。”
    “繽紛假冒公主,如今被留在襄陽城裏。”
    “明天若是真能打贏,我一定帶兵去襄陽救出繽紛。公子覺得呢?寧王真有必勝之計?咱們真能獲勝?”
    “能。”徐礎肯定地說,覺得一切解釋都是多餘。
    昌言之的心情又放鬆幾分,拱手道:“那我就放心了,明天努力保命吧。”
    昌言之告辭之後,再沒有人過來拜訪,徐礎能夠好好地睡上一覺,次日天還沒亮就被吵醒,外麵又在升火做飯,為即將開始的決戰做最後的準備。
    徐礎在這裏不是囚犯,可以隨意行走,他出去繞了一圈,甚至走進大營裏,發現士氣比昨天高漲得多。
    回到住處時,天邊微亮,飯菜已經送到帳篷裏,一大碗糙米、一大塊肉和幾根鹹菜,看樣子寧軍真是不打算留一粒糧食。
    徐礎正吃飯,又有人進來,這回不是將領,而是一位文士。
    張問璧原是鄉下秀才,臉色蒼白,身材虛弱,一直追隨寧王,如今已是重要的幕僚之一,所以有些事情他必須過問一下。
    “張先生吃過了?”徐礎舉碗笑問道。
    “嗯。”
    徐礎挪讓地方,張問璧稍一猶豫,坐到旁邊,“徐先生就這樣坐視寧王受騙?”
    “寧王受什麽騙?受誰的騙?”
    “寇道孤。”
    “我覺得寇道孤應該是真心想要投靠寧王。”
    “怎麽可能?我聽說過他的名聲,誌大才疏,眼高手低,思過穀之辨,一敗塗地,卻不肯認輸,想方設法要向徐先生報仇。”
    “我二人確有私仇,但是不能因此就說他一無是處。”
    張問璧臉上露出明顯的驚訝神情,“徐先生寬宏大量,令人敬佩,可寇道孤明顯不安好心,徐先生為何看不出來?”
    “寇道孤向寧王說過什麽?”
    “嗯……我沒聽全,隻聽到幾句。”
    “幾句也行,至少讓我知道他究竟是不在說謊。”
    “寇道孤向寧王保證,賀榮大軍今天不會全力出擊,寧王隻需勇往直前,必能全殲敵軍,剩下的賀榮人將會退兵,冀、並、秦三州將士則會四散潰退。”
    張問璧顯然不止是偶爾聽到幾句。
    徐礎點點頭,表示已經明白。
    張問璧等了一會,驚訝地說:“徐先生仍然以為其中無詐?寇道孤分明要將寧軍引入陷阱,今日被‘全殲’者不是賀榮人,而是寧軍啊!”
    “如此明顯的‘謊言’,寧王為何會相信?”
    “寇道孤用花言巧語取信於寧王。”
    “那就麻煩了,你我二人沒有‘花言巧語’能與寇道孤一較高下。”
    “論到花言巧語,我是不行,徐先生可以啊,當初在思過穀,你不是將他駁得啞口無言嗎?”
    “張先生聽到的傳言不盡真實,思過穀裏駁倒寇道孤的人不是我,而是一名女子。”
    張問璧一愣,“真的不是徐先生?”
    “不是。”
    張問璧大失所望,“原以為徐先生能夠揭發寇道孤。”
    “不管寇道孤有無異心,寧軍已到不得不決戰之時,咱們在戰場上幫不了忙,至少在後方能夠鼓舞一下士氣。”
    張問璧越發失望,“這是陷阱,士氣越高傷亡越大,而且——咱們今天都得上戰場,能與婦孺一同留在營裏的人隻有一位,你猜是誰?”
    徐礎笑了笑,張問璧也不告辭,走身離去,到門口又道:“或許徐先生亦是幫凶。”
    徐礎沒有爭辯,最初他曾有意勸說寧王多等幾天,可是見過營中情形之後,他越來越覺得寇道孤是正確的,決戰越早越好,再等下去,先崩潰的不是賀榮人,而是寧抱關以強力兼並的諸多將士。
    有兵卒過來請徐礎前往中軍帳,東西都不用收拾。
    徐礎已將披風疊好,放在床鋪上。
    寧抱關坐在馬上,正低頭與送行的寇道孤小聲交談。
    徐礎、張問璧等十幾名文士都要隨寧王上陣,被授以甲衣與兵器,大多數人的臉色都不太好,手裏握著的不像是刀,倒像是長滿尖刺的荊棘,偶爾看一眼寇道孤,目光中充滿嫉恨。
    徐礎上馬,聽到寇道孤向寧王道:“決戰是我的主意,我怎能獨留後方營中?”
    “我意已決,寇先生不必固執,營裏總得留人坐鎮,我與寇先生一見如故,相信寇先生乃是不二之選。”
    大營以外,羅漢奇率領的騎兵已經列隊,一部分步兵也提前布好陣勢,寧抱關在衛兵的保護之下,停在一處高地上,遙望前方。
    對麵也已擺好陣勢,中原步兵守衛陣腳,主力騎兵進進出出地耀武揚威,數量十幾倍於寧軍的騎士。
    寧抱關下達第一道命令,羅漢奇立即率兵前行。
    騎兵尚未交戰,寧抱關命人將徐礎叫過來,“騎兵珍貴,可惜,真是可惜。”
    “總有不得已而為之的時候。”徐礎道,沒明白寧王有何用意。
    寧抱關扭頭看過來,“你居然一直沒來勸我,讓我很意外。”
    “無事可勸,自然不勸。”徐礎微笑道。
    “這麽說來,你完全相信寇道孤?”
    “不信,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我讚同他的建議,決戰越早越好。”
    寧抱關看向排列整齊的眾多兵卒,“我也是這麽想的,可賀榮人若是全力而戰,我軍勝算不大。”
    戰場上傳來叫喊聲,雙方已經接觸,賀榮人以騎射見長,不肯與敵軍近身鏖戰,采取時進時退的打法,小心翼翼地保持一箭之地。
    寧抱關看了一會,再次下達命令,副將以旗鼓傳遞出去,步兵開始變陣,但是沒有進入戰場。
    “寇道孤對我說,單於的老婆想要返回塞外,但是退兵之前,先要除掉爭位的對手,就是今天帶兵的左賢王。”
    “很有可能。”徐礎點頭道。
    “但他沒帶來任何憑證,說是單於的老婆有過前車之鑒,還說其中隱情你全知道。”
    “寧王怎麽早沒有問我?”
    “因為我覺得沒必要,這場決戰勢在必行,我若顯出一分猶豫,將領們就有三分,兵卒則有六分、七分,就是現在我也覺得沒必要,我不在乎單於的老婆怎麽想,隻想打這一戰,傾盡全力,勝就勝了,敗就敗了。”
    徐礎拱手道:“寧王能持此心,勝算大增。”
    寧抱關笑了一聲,又下達幾道命令,派出第一支步兵,“緊緊跟住我。”
    “是。”
    “也別說寇道孤毫無憑證,他的憑證就是你,如果我死在戰場上,陪死的人不是他,是你。”
    “不勝榮幸,而且正中寇道孤下懷。”
    寧抱關又笑一聲,再次下令,這回是他親自帶兵進入戰場。
    大批步兵走在前麵,寧抱關等百餘在騎馬殿後,再往後一些,更多步兵準備出陣參戰。
    “你相信天命嗎?”寧抱關大聲問,周圍的人都能聽到。
    徐礎不信,但他大聲回道:“寧王即是天命。”
    寧抱關大笑,“此戰若勝,我仍要定國號為吳。”
    寧抱關用一根長槊,右手高高舉起,縱聲長嘯,周圍的衛兵、前方的將士齊聲應和——雖然已經引入諸多兵法,這支軍隊仍保留一些降世軍的習慣。
    賀榮人的箭矢如暴雨一般掃來,步兵舉盾自保,中箭者仍是絡繹不絕,隻能艱難前行。
    後方的寧王等人暫時沒有承受箭矢,但是距離不遠,偶爾會有冷箭射來,衛兵聚在一起,用盾牌和身體保護寧王。
    戰事越激烈,寧抱關越冷靜,向徐礎大聲道:“一切勝利都是死屍堆出來的!”
    眼前盡是旗幟與槍槊,除此之外,徐礎幾乎看不到什麽,隻能聽見持續不絕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