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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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駿義憤填膺,連聲呼叫“徐礎見我”,直到被堵住嘴巴兀自不服,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

        左家寨裏幾乎空無一人,益州軍順勢入駐,徐礎釋放幾名左家兵卒,讓他們去給羌王送信,宣告“五萬”益州軍的到來。

        兵卒走後不久,徐礎傳令全軍在寨外另行紮營,旗幟遍布內外,也不選險要之地,就橫在大路上,從涼州的方向看過來,所見將是一座極為龐大的營地,其中一部分甚至“擠”占大道。

        徐礎的每一道命令都通過唐為天下達,安排妥當之後,派人將左駿帶來。

        左駿嘴上的布條已被解開,雙手依然被縛在身後,無聲地叫嚷多時,他已經有點疲憊,一見到徐礎,怒火再度燃燒,喝道:“徐礎小人,背信棄義,恩將仇報,無恥下流……”

        徐礎笑吟吟的聽他說完,問道:“還有嗎?”

        “我已經讓路,你為何……為何……”

        徐礎不語。

        左駿突然長歎一聲,“是我自作自受,楊氏本與左家交好,我為報自家血仇,卻帶羌兵攻入涼州,亦是背信棄義之人。”

        “去年寨中還剩些百姓,如今人都去哪了?”徐礎問道。

        左駿愣了好一會,“我左家寨中的百姓,跟你有何關係?”

        “好奇而已。”

        “我率兵攻打涼州的時候,百姓都逃走了,他們不願投靠羌人。”

        “而左將軍願意。”

        “我沒辦法,必須遵守諾言!”左駿麵紅耳赤地喊道。

        “左將軍的諾言是什麽?”

        “諾言……羌人助我報仇、奪回左家寨,我帶他們進入涼州……”

        “羌人做到了?”

        “當然,你當時在場。”

        “據聞羌人占據涼州十之三四,左將軍也算是言而有信。”

        “羌王要奪整個涼州,不是‘十之三四’。”

        “左將軍可曾誓死效忠羌王?”

        “我不是羌人。”

        “那就是沒有了?”

        “沒有……”左駿回答得有些猶豫。

        “既然如此,我正好可以幫左將軍一個忙。”

        “嗯?”

        “如今你已被俘,不得不向益州軍投降,此舉並未違背諾言。”

        左駿又愣一會,“你想讓我投降?”

        徐礎點點頭,“左將軍能帶羌人入涼,想必也能給益州軍指路。”

        “我……我……”左駿心中仍有憤怒,最後全化為一聲長歎,“左家兵卒五百多人,跟我多時,請徐先生放他們一條生路。”

        “當然,他們可加入益州軍,仍由左將軍統領。”

        左駿又歎一聲,費力地跪下,“在下左駿,請徐先生發落。”

        徐礎起身上前扶起左駿,命人解開繩索,笑道:“請左將軍不要記恨我之用計。”

        左駿道:“兵不厭詐,徐先生用計,我中計,無可記恨,何況左家兵少,益州軍眾,若是交戰,左家必然死傷殆盡,徐先生用計,倒是救下幾百條性命。”

        “左家占盡地勢之利,我亦不敢擅闖。”

        兩人又聊一會,盡棄前嫌,左駿將自己所了解的涼州形勢一五一十道來,全無隱瞞。

        涼州形勢比傳言中還要複雜,羌人占據不小地盤,連勝之後,各部族之間卻發生爭執,甚至為此刀兵相向,羌王許求迅速出手,平定內亂,但是實力因此受損,也失去了迅速占據涼州的機會,與楊氏成為形成對峙之勢。

        楊氏那邊也不太平,左駿聽到可靠的傳言,老涼王楊軻受到囚禁,幾個兒子互相爭權,也沒實力驅逐羌人。

        徐礎問道北麵的降世軍,左駿也聽到一些消息,但他對降世軍沒有好印象,仍以“棍匪”相稱,“棍匪與塞外諸部打了一仗,僥幸取勝,據說楊家的一個兒子率兵相助,不知真假。賀榮人雖在荊州大敗,但是實力仍存,正要剿滅棍匪,估計……”

        唐為天從外麵走進來,一言不發,默默地走到左駿身邊。

        徐礎與左駿對麵而坐,看一眼唐為天,因為要聽降世軍的消息,因此沒說什麽。

        左駿向唐為天點下頭,正要繼續往下說,忽覺腰間一痛,駭然發現自己竟被利刃刺中,“你……”

        “想想你做過的事情,就該知道自己死得不冤。”唐為天手上繼續用力,左駿啊啊幾聲,帶著滿臉的驚詫停止呼吸。

        徐礎比左駿還要吃驚,起身喝道:“唐為天!”

        “公子別急,我待會向你解釋。”

        “住手,他有大用……”

        “來不及了。”唐為天慢慢拔出刀,將屍體一推,倒在桌上,他拿起左駿的袖子擦刀,“公子跟我來。”

        “你為何殺人?”徐礎有些惱怒。

        “公子看一眼就明白了。”

        人已經死了,怒也沒用,何況唐為天才是一軍之將,徐礎不過是名客人,隻得歎息道:“他有再大的罪過,你也該問過我之後再動手。”

        “公子有時會心軟,不好意思讓我殺人。來吧。”

        徐礎沒辦法,隻得讓衛兵看守帳篷,不許外人進入,亦不要透露消息,以免嚇到俘兵,向唐為天道:“去哪?”

        “寨子裏。”

        外麵有馬,兩人上馬,帶著一隊士兵駛向左家寨,那些兵卒此前從寨子裏搬運糧食,此時個個麵色陰沉,像是受到意外的打擊。

        徐礎開始相信寨中確有事情發生,再不多問。

        進寨之後,兵卒全都停下,不肯再往前走,唐為天一人帶路,領徐礎來到一座倉庫前。

        倉庫大門敞開,徐礎進去看了一眼,馬上出來,臉色也變得鐵青,“你問清楚了?”

        “我問過至少十名左家兵卒,他們的說法全都一樣。”

        倉庫存儲的不是糧食,而是大量屍體,大都已經腐爛,但是看衣飾,全是百姓,男女老婦皆有,詭異的是屍體被綁在木板上,或坐或站,極少有躺著的。

        左駿聲稱寨中百姓逃亡,其實是被他殺死。

        左家許多兵卒親眼所見,都說借兵複仇之後的左駿像是變了一個人,疑神疑鬼,總說家人的鬼魂還在寨子裏遊蕩,向他訴說自己多麽淒慘,缺這缺那。

        左駿一開始燒衣物、燒床椅,漸漸地越來越瘋狂,開始殺人獻祭。

        他曾經親手殺死受“棍匪”汙辱的五嫂,對這件事最為在意,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議論,很多時候隻因為聽到一個類似於“五”的發音,就要拔刀殺人。

        左家寨不大,百姓很快就被殺光,仍擺出服侍左家人的姿勢,一些兵卒也因此送命,剩下的人戰戰兢兢,好在冬天結束之後,左駿殺人少了些,他們才稍稍安心。

        唐為天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卻被這一幕所激怒,問清緣由之後,進帳刺死左駿。

        徐礎建議唐為天放火燒掉左家寨,然後親自去見左家兵卒,向他們宣布左駿的死訊。

        兵卒沒有為此憤怒,反而全都如釋重負,跪地謝恩,唐為天困惑不解地問:“你們這麽多人,怎麽就讓他隨意殺來殺去?一起動手將他砍翻不就得了?”

        兵卒們麵麵相覷,誰也解釋不清楚為何無人反抗,最後隻有一人道出理由:“這裏是左家寨啊。”

        回到帳篷裏,唐為天仍無法忘卻寨中所見的一幕,來回走個不停,實在忍受不住,跑到隔壁徐礎的帳篷裏,一進來就問:“左駿是瘋了嗎?為什麽要那樣殺人?”

        徐礎心中同樣不安,但是臉上不表現出來,“你經曆過多次屠城,應該見慣了殺戮百姓這種事情吧?”

        “那不一樣,屠城是為搶奪財物,總有個理由,左駿有什麽理由?他真相信家人鬼魂仍在寨中?咱們奪寨的時候,可沒見到鬼魂出來阻攔,可能是因為還沒到晚上吧……”外麵天色初暗,唐為天不由得打個冷戰,“公子真是太聰明了,沒在寨中紮營,你是不是一早就察覺到不對頭?”

        徐礎搖搖頭,“我沒那個本事。總之你以後不要做左駿。”

        “肯定不會!”唐為天大聲道,說完之後自己也有點不確定,“我也殺過不少人,但是見到那些被殺的百姓……公子,我和左駿有區別嗎?”

        “有,你是將士,在戰場上為自保、為取勝而殺人,左駿卻是為鬼魂、為一己之私而殺人。”

        唐為天鬆了口氣,“還好,我不是左駿那樣的人。”

        “但是你離他亦不太遠,需要小心在意,不要走到他那一邊去。”

        “離他不夠遠嗎?咱們明天換座營地。”

        “不是這個意思。”徐礎想了一會,“莫殺降兵、莫殺百姓,你就永遠不會是左駿那樣的人。”

        “我殺過百姓,剛剛還殺死了投降的左駿。”唐為天臉色微變,他原本覺得殺人越多越顯本事,如今卻深受震撼,改變了想法。

        “從今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情。”

        “莫殺降兵、莫殺百姓……”唐為天反複念叨幾遍,“我不是害怕,也不是憤怒,而是……而是惡心,公子能明白嗎?”

        徐礎點頭,“大家的感受都一樣。”

        唐為天鬆了口氣,又念叨幾遍“莫殺”,“公子之前說到了涼州不會經常打仗,我還挺失望,現在想來,還是少打仗、不打仗比較好,想那左駿,若非遭遇戰亂,家人盡被殺害,也不至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徐礎向唐為天拱手深揖,“唐將軍能生此心,堪為大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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