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 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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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釋虞與皇後逃往塞外,此事一直沒有外泄,隻有極少數人知曉,歡顏郡主與濟北王都派出親信前去追趕,但是晚了一步,攆上的時候,皇帝已經與賀榮人匯合。

    兩名使者苦口婆心相勸,皇帝有所心動,皇後卻堅決不肯再次入塞,雙方爭執期間,晉王率軍趕到,二話不說,將皇帝殺死,聲稱是為強臂單於複仇,隨後立張庚為中原新帝。

    晉王掃除競爭對手,沒有惹怒單於大妻,反而得到信賴,塞外傳言紛紛,都說大妻要嫁給晉王,共同輔立新單於。

    晉王將使者遣回漁陽,讓他們給歡顏郡主帶話,要她帶領群臣前往塞外拜見新皇帝,還送回一顆人頭,使者以及眾人都不知何意,歡顏郡主看過之後也未做解釋。

    得知消息之後,濟北王夫妻悲痛欲絕,張釋清留下勸慰父母,最終還是不顧反對,堅持要走。

    “他們已經喪失理智,一心想為哥哥報仇,歡顏拒絕發兵,他們竟然……竟然又打我的主意,想將我嫁給寧王,換取一支軍隊。”張釋清悲痛之餘,也感到惱怒,“我說我已經嫁人了,他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當初是他們逼我與你拜堂成親,如今想反悔也來不及。所以,我就來了。”

    張釋清原地轉了一圈,“這裏比我記憶中的樣子要狹小許多。”

    “因為你長大了。”

    “別說得好像我從前很幼稚似的。”張釋清站在原地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問道:“咱們要一直住在這裏?”

    “隻要沒人攆咱們。”

    “你不再出去遊曆了?”

    “天下九州,我已遊曆其八,隻剩下一個吳州,不去也罷。該做、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經做過,隻想踏踏實實留在這座山穀裏割草、讀書。”

    “天下形勢又有劇變呢?”

    “我已無能為力,隻得隨波逐流,能偷生則偷生,不能的話,也隻好認命。”

    張釋清微微皺眉,“我不喜歡你的頹喪勁兒。”

    “我不再管什麽大勢,但是要想盡一切辦法保住穀中諸人的性命。”

    張釋清微笑道:“這才像話。唉,你管不了的事情,我更管不了,歡顏還不肯放棄,但是……隨她吧。你剛才說要留在穀中割草、讀書?”

    “是。”

    “好,先從割草開始,咱們曾經打敗它們一次,又回來,疑惑地問:“那個小孩子……”

    “馬維的兒子,托我照顧。”

    “哦。”

    張釋清帶來四名侍女,原先都是降世軍中的女兵,從秦州追隨公主,到哪都不離開,還有三名仆婦和七名王府仆隸,年紀都在四十以上,原是逃難百姓,不太適應王府裏的生活,卻被公主挑中,跟隨而來。

    穀中人口一下子大增,男女二十幾口,張釋清再不想哥哥的死訊,次日一早就帶領眾人除草、修屋,除了年紀太小的馬軾,所有人都要參加,連徐礎也不能置身事外,換上短衣,與大家一同割草。

    上次除草隻為玩樂,這一次張釋清當成了戰鬥,四處踏訪,查看草勢,然後先攻主將,再除殘兵,火燒以滅根,掘溝以阻敵,指揮若定,穀中諸人無不佩服,都說她有大將之風。

    忽忽一月有餘,穀中煥然一新,種糧來不及,一畦畦的青菜卻已露芽,長勢喜人。

    初秋的一個下午,鄴城又有人前來拜訪。

    馮菊娘送來不少糧草,見到穀中場景,十分吃驚,“都說思過穀變得荒蕪,怎麽比從前還要齊整?”

    張釋清笑道:“全是我的功勞……不不,是大家的功勞,但是由我分派調遣,馮姐姐覺得如何?”

    馮菊娘笑道:“不錯,想不到小郡主做主婦也是一把好手。”

    張釋清臉上一紅,“一來就胡說八道。”說罷出屋,她每天都很忙,有許多事情要做。

    馮菊娘看向徐礎,“小郡主也不體恤夫君,把公子累成這樣。”

    徐礎曬黑不少,十分書生氣隻剩下三四分,笑道:“但是吃得飽、睡得香,並不覺得太累。”

    “肯定能吃得飽,睡得真香嗎?”

    徐礎微微一愣,隨即笑道:“你果然一來就胡說八道。”

    “濟北王念念不忘,仍想將小郡主嫁給某位豪傑,借兵給皇帝報仇,公子就不著急?”

    “這種事情怎麽能著急?再說……”

    “公子不必說了,這件事交給我。”

    “你想怎樣?”徐礎警惕地問。

    馮菊娘卻不肯回答,轉而道:“我是奉命而來,好讓公子知道:寧王率軍北上,號稱三十萬眾。”

    徐礎輕輕吐出一口氣,喃喃道:“終於。”

    馮菊娘微笑道:“郡主說公子有意引寧王北上,我還不信,原來竟是真的。”

    “即便如此,歡顏郡主還要堅守鄴城?”

    “何止鄴城,冀州軍已推進至孟津,要沿河與寧王決戰。我此次前來拜訪,乃是向公子問計。”

    徐礎搖搖頭,“我能想到的計策,歡顏郡主都能想到,擊退寧軍,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全在用人與大勢。”

    “即便如此,我也想聽公子的意見。”

    徐礎沉默一會,“不如你先說歡顏郡主之計,我若有其它想法,必會告訴你。”

    “公子倒輕省,好吧。嗯……其實也簡單,郡主早有準備,先是力排眾議,將晉陽讓給鮑敦,與他結盟,共同抵抗寧王。”

    “鮑敦最在意者是他的家鄉汝南。”

    馮菊娘笑道:“羅漢奇魯莽之人,幫了朝廷一個大忙,他從鄴城退兵之後,憤怒異常,將所有罪過都算在鮑敦頭上,也沒請示寧王,直接派兵去往汝南屠城。消息傳來,鮑敦立刻宣布叛寧,願意歸順朝廷。”

    “請接著說。”

    “寧軍勢大,郡主說隻有鮑敦還不夠,又派人去往淮州勸說盛家。”

    “歡顏郡主欲與盛家結盟,已不是一次兩次,連萬物帝的女兒都嫁過去,卻沒有取得成效。”

    “確實,盛家極度不可靠,這回也是如此,但盛家十分害怕被寧王吞並,至少能派兵騷擾一下江東,令寧王不能全力北上。”

    徐礎又想一會,“沒有比之更好的計策了。”

    “公子以為能有幾成勝算?”

    “要看。”

    “看什麽?”

    “看歡顏郡主如何處置朝廷內患。”

    馮菊娘輕歎一聲,“公子與郡主果然是心有靈犀,想到的事情都一樣,就是內患令人頭疼。朝廷缺個皇帝,濟北王合適,但是大臣們不同意,說是沒有子亡父繼的道理,至少也要是同輩人才行。可是塞外的那一個不能承認,濟北王再無子嗣,皇帝也沒留下一男半兒。郡主倒有兩個弟弟,但是輩份不對。如今隻剩下一個人選,郡主曾有一個兄長,早年亡故,留下一個兒子,今年七歲,與大行皇帝同輩,大臣們同意,濟北王也沒有意見,但是郡主不肯點頭。”

    “因為湘東王。”

    “嗯,湘東王還在寧王手中,郡主雖然不能因家事壞國事,但是她說一立新帝,湘東王便是皇帝的祖父,於朝廷更成掣肘,因此她決定暫緩選立新帝,仍以大行皇帝的名義治事。”

    徐礎不語。

    馮菊娘道:“公子以為不妥?”

    “歡顏郡主沒錯,但是……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塞外有何動向?據說晉王送來一顆人頭?”

    “這件事……我不好說。”

    “其實是單於大妻送來的吧?”

    “原來公子猜到了,那就沒什麽可隱瞞的,晉王還是聰明,到了塞外很快就找出郡主安插在賀榮部的心腹之人,一刀殺死,還將頭顱送回來。但也僅此而已,晉王忙於平定塞外之亂,郡主說,除非中原再度大亂,他十有八九不會入塞。”

    “歡顏郡主安排周密,勝算雖無十分,也有六七分,隻是這一戰打得會比較久,鮑敦、盛家皆非可信之人。”

    “走一步算一步吧,公子可有補充?”

    徐礎搖搖頭。

    馮菊娘有些失望,“公子真的不管閑事了。”

    徐礎笑道:“真是沒有更好的主意。”

    馮菊娘告辭,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找到張釋清,向她耳語多時。

    這天夜裏,張釋清派人將徐礎請去自己房中——兩人比屋而居,出門轉個彎就是。

    屋中點著蠟燭,張釋清換上一身新衣裳,道:“馮姐姐說,咱們得做真夫妻,才能絕了我父親的念頭……”

    徐礎笑道:“田夫人此來也不全是胡說八道。”

    張釋清輕哼一聲,又道:“馮姐姐說她沒勸動你出主意,我現在信你七成了。”

    “隻是七成?”

    張釋清笑著點頭,“隻是七成。”

    徐礎吹熄蠟燭,再不計較此等小事。

    秋去冬來,接著又是春天,戰事果然陷入膠著,寧軍一度攻到鄴城城下,很快退卻,思過穀未受影響,除此之外,極少再有消息傳來,天下群雄孰起孰落、孰強孰弱,穀中人全不知曉。

    初夏的一個黃昏,思過穀迎來一位意外的客人,指名要見麻金。

    麻金出穀見客,很快獨自返回,將一封信送到徐礎房中。

    徐礎正教馬軾認字,接過書信看了一遍,還給麻金,“原信退回。”

    “宋將軍興起在即,徐先生真不動心?”

    “我行過的陰謀詭計太多,害人無數,身帶不祥,宋將軍還是不要用我為好。”

    麻金等了一會,“我得回去。”

    徐礎起身拱手,“麻兄保重。”

    麻金看一眼仍在努力描字的馬軾,心生不舍,但是拱下手,轉身離去,未說一字。

    徐礎坐下,繼續教馬軾如何握筆,心如止水。

    (本卷結束,明日起發布最後一卷,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