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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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個不懷好意的微笑,但、這個笑容很好看不是麽?
大夫人坐回馬車,愣了一愣,她似乎聞到了自己出嫁前於庭院裏親手栽下的那株玉蘭花的味道。
婢女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兩簇未完全神展開的眉毛頓時糾結到了一起,她很生氣。
也不見她有什麽動作,發鬏上的兩個金鈴無風自動,鈴音如夏日之清泉一灌而下,另一邊守著的丫鬟聽聞鈴音,瞬間就變了臉色,她發鬏上的兩個銀鈴也隨著擺動。
大夫人瞬間就清醒了過來,她也想起了剛剛發生了什麽,脖頸見升起一抹淡淡的紅暈,趕緊關上了馬車上的小門。
金鈴丫鬟氣得鼻尖都起了白霜,拉著車廂的馬都不安的往一邊跺了跺蹄子,它覺得有點冷。
金鈴丫鬟瞪了馬車上的丫鬟一眼,正要朝著巷角追過去,馬車裏突然傳來了大夫人鎮定自若的命令:“回府!”
金鈴丫鬟這才冷哼一聲,跳著坐回馬車。
至於笑了笑就閃人的鍾文自是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
他此刻坐在李忠為他安排的閣樓裏翻閱著李府收藏的一些書籍,時而手指在書上指指畫畫,時而擰眉沉思。
我當初怎麽就沒有選古漢語專業呢?鍾文頭疼的把書扔到一邊,痛苦的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這是他有史以來遇到的最為難過的一個坎,
他是個文盲。
對,他看不懂這個地界的文字,這是他先前完全沒有考慮到的,那些地主老財家的也是,鍾文看得甚是費勁,隻能比對著字形和簡體字做參照思考,也隻能看懂一小部分,還要挑著看,而且不少地方的意思不夠全麵,斷斷續續。
從鍾文開始有意識主動的去翻閱書籍開始,鍾文就發現書中關於佛道兩家的記載很少很少,隻有一些邊邊角角的雜史類的書籍中才能看到一些,關鍵是鍾文沒辦法看得很詳細。
鍾文隻發現這些涉及佛道兩家字眼的雜史類的書籍,一直在提及什麽什麽之門還有清什麽的,其他的便再無細說。
樓上樓下走了走,鍾文又重新把扔在一邊的書拾起,一個字一個的比對了下去,一直到殘燭燃盡之時才上床歇息。
李府的後院和家主的主屋並不是連在一起的,也不知是本來格局如此,還是故意為之。
大夫人的庭院建在河邊,庭院的中心栽種著一株羸弱不堪玉蘭樹,垂垂欲死。
庭院四周皆是警戒森嚴的甲士。
李府的任何雜役都不能踏進庭中一步,從上至下庭院裏所有人的飲食用度全在院內自行解決。
金鈴丫鬟在房間內給大夫人按摩著頭部,銀鈴丫鬟則在另一側給劉梓池整疊床鋪。
“金枝,你明日陪我去郡府,我要去查查邕城這幾日的進出記錄,我不信那個道士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劉梓池輕吐一口濁氣,左手扶在椅子上,右手指尖在桌上不停地滑動著。她沒想到那個男人的死竟然會給她帶來這麽多的麻煩。
銀杏,你去給我查查今日在巷尾的那個人的身份。”
銀杏把剛鋪好的床褥,撣了撣,把被子的四角拉平,轉身說道:
“要我說小姐,我直接把那個人揪出來打殺了不就得了,竟然敢乘我不注意用幻術蠱惑小姐。”
劉梓池嗔怪的白了小丫鬟一眼,道:
“我隻是讓你查查他,誰要你和他動手了,怎麽了,把你從清正司帶出來閑著你了?看見個修行者就想打打殺殺的。”
“那人看著不像是個懂修行的。”
正在給劉梓池一根根解下發簪的金枝突然插嘴。
劉子被說得愣了一愣,恍然醒悟。
“你這一說,我突然想起來,我今日被鈴音喚醒的時候並無往日被人從幻術中揪出來的惡心感,我倒覺得那人就是笑起來好看了些。”
看著已經達成一致的金枝和劉梓池二人,銀杏不滿的撅起小嘴,嘟囔了幾句。
“小姐淨瞎說,那有男人能笑起來把人魂給勾住的。怕不是......”
怕不是什麽,小丫鬟沒敢說出來,她知道自家小姐是聽得見自己的嘟囔的。
......
......
李府的人把鍾文伺候得很周到,從鍾文的一日三餐到他的日常洗漱都有專人分派伺候。
鍾文謝絕了一個十幾歲的侍女上前為他更衣的請求,取過一件在床頭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灰色長衫,鍾文抓住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疑問,舉著手裏的長衫朝侍女問道:
“這是你們送的?”
侍女低著頭搖了搖腦袋,指了指浴桶邊上掛著的一堆衣服,低聲回應道:
“這才是貴人今日一早派我們送來的衣服。”
鍾文望向這個新來的侍女,滿腦子都是疑問。
原本伺候他的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廝,聽李忠說還是從賬房抽調過來的一個學徒,今天突然來的這個侍女他還以為是李府的待客之道呢,現在細細想來,這個侍女應當和李忠毫無關係,鍾文莞爾一笑,這李府可真夠亂的。
李府的大管家和主母不和就已經夠惹人爭議的了,半夜裏麵還有人給他送衣服,眼下又來個貴人背著李忠派遣侍女過來伺候他,還把李忠原本隻配過來的一個學徒給差走了。
這算什麽?
一入豪門深似海?
“哪位夫人差你來的?”鍾文換上了那件明顯幹淨一點的灰色長衫,背對著那個仍在豆蔻年華的青蔥侍女。
小侍女搖了搖頭沒說話。
“那請你先回去吧。”鍾文轉過身看著她。
小侍女頭搖的更厲害了。
“那我過會去問問李忠。”
“......”小姑涼沒再搖頭,隻把頭低著,讓人瞧不見她的臉,但從她一抽一抽的肩膀來看,估計她現在的心情不會很棒。
此時此刻,鍾文有一種被人拿海綿套住頭的感覺,他的語氣軟了下來。
“去給我拿條毛巾,不要熱的。”
小侍女哽咽地應了聲,快速地用手背抹了下眼睛,趕緊去打了一盆冷水,把毛巾放進去擰了擰遞給鍾文。
濕冷的毛巾捂在臉上,鍾文仰著頭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一點。
“我出去走走,你正好去找人幫我給你的主子傳個信,就說我要見見她。”
........
當晨輝貪念上紅塵,不顧生死的從萬裏開外的高空俯衝向汪洋人間,人世便就此而燃。
如玻璃一般薄脆的晨輝,裹挾著自由的意誌在紅塵舊土摔個粉碎,濺射而起的碎片恣肆無忌的散向四麵八方。
隻得一塊小小的碎片又因那麽一點墜於茵席之上的因緣際遇,借著李府東池畔少許幾根樹枝上的彈力,縱身一躍,把湖麵上的氤氳給射了個通透。
整個邕城似乎就在這初陽朦朧之際從李府的東池畔活了過來。
火紅色。
是人世蘇醒的顏色。
是文明薪火代代相傳的顏色。
是鍾文初見李府二夫人所看到的顏色。
唐葭,邕州大糧商唐永財嫡女,九通糧行大小姐。
即便已是許人,嫁入李府作為他人之婦,唐葭的頭發依然是做著少女打扮,任由黝黑色的長發披在肩後。
依古禮,女子在十五之時需執及笄(ji)之禮,意思是到了這個年齡便要嫁人了,所以有了年已及笄的說法。如果到了這個年齡女子許配了人家,便需要稱字。而如果沒有許配人家,女子則是到了二十才行及笄。
唐葭的年齡應是過了二十的,不管怎麽來說,她接見自己這麽個外人理當盤發束簪才對,就這麽一副少女打扮就有些意思了。
鍾文覺得李府的水又深了些許。
唐葭是在客堂接見的鍾文,鍾文被安排坐在她的對麵。
唐葭身上穿著一件火紅色的長裙,除此之外,唐葭身上的耳環、手鐲、鞋履皆是火紅色。
嘴唇亦是呈現出一種別樣的血紅。
仿佛她整個人就像是晨輝破碎之後的一塊碎片。
長裙之上撐著一張標準的鵝蛋臉,隻不過她的主人卻沒有一般鵝蛋臉應有的典雅和端正,反而有些強勢和咄咄逼人。
關於這點鍾文倒是覺得像火一樣。
“先生說要見我,應該不會就是了為了過來和我聊這些有的沒的吧?如果是真的想談合作的話,還請先生拿出一點誠意。”
鍾文和唐葭關於合作的事宜閑扯了一通,從雞湯談到財經,從人文聊到經濟發展形態,可謂是談天說地。
然而,對方並不吃他這一套。
唐葭對於自己眼下最主要的事情很清楚。
所以,她隻對鍾文能在這件事情上對她能有所助益的條件感興趣,而不是對九通商行的未來有關照,何況此件事了,九通商行也不需要那些了。
“如果先生是隻是想談生意的話,那麽等此間事了我會聘請先生作為我九通商行的大掌櫃,眼下,還望先生盡早從李府抽身,否則。”
唐葭自然不會相信眼前這個人隻是想和她聊些生意場上的事情,鍾文在李府已經留宿了兩夜,這麽一點時間足夠她把這人的身份翻個底朝天。
在這邕州地界上就沒有她九通糧行查不到的人!
當然,如果有些地界上的人不需要吃飯那就沒辦法了。
然而,她就是查不到鍾文的身份。
手底下人給她查出來的,就隻有鍾文在邕城攪風攪雨的這短短幾天的事情,其他的連個在邕城的出入時間都翻不出來。
一個在李府風雲驟起之時,突然在邕州城展露頭角,身份還毫無蹤跡可尋的人,他的目的絕不會幹淨。
要不然她也不會操心去給一個賬房先生配置貼身侍女,有個小廝伺候就不錯的了。
對付那種躲在草溝深洞中的泥鰍,必須逼的它無路可走,它才會入甕。
鍾文自然是不可能走的,但空手套白狼不成,鍾文依然有自己先前留下的手段。
“不知此人二夫人有沒有見過?”鍾文手指劃了劃,往身前遞過手裏的物品。
嗯,那是鍾文的手機,上麵顯示著一張和尚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聖帝廟。
照片裏麵一個和尚雙手合十,光腳站在佛像麵前,身上還有點點金光。
“先生這是何意?你我合作又與此人何幹?”唐葭從鍾文的正對麵坐到了鍾文邊上,看著手裏的東西,有些不知所雲的意思。
鍾文抬頭望了望,笑了笑,他發現唐葭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不在意,但她的眉頭卻蹙積在一處,甚至連自己在看她也未曾發覺。
這李通判的豔福不淺啊!鍾文暗自吐槽一聲,小心翼翼的從唐葭手裏接過手機解釋道:
“這是我用法術固存的一個影像,方便我能夠隨時取看,也算是一個小手段。”
鍾文沒有趁機占便宜的舉動讓唐葭對他的印象好了幾分。
此刻,唐葭再順著對方的聲音看過去,心裏嘀咕一聲:
“這人的皮囊倒是好看,也不算是禽獸,就是頭發怎麽這麽短,咋一看還以為是個野人。”
說完自己忍不住撲哧笑了一下,好在反應的及時,拿手捂住了嘴,沒笑出聲來。
“怎麽?”
人在自己說話的時候,在聽覺方麵難免會有些幹擾障礙。
鍾文聽得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剛才對方出聲了。
“不好意思啊,我沒有聽太清,你能再講一遍嗎?”
在紳士禮儀這方麵,鍾文覺得自己還是做的挺周到的,雖然和這方世界有些格格不入,但勝在互相尊重,到也沒有引發什麽矛盾。
唐葭迅速的收斂了自己的笑容,收手之前順勢把自己剛剛笑出的一點口水抹了幹淨,解釋道:
“沒什麽,隻是昨晚睡得太遲,今日又醒的太早,此刻竟是有些困了,實在抱歉。先生的話還請繼續講下去,妾身自會認真聽著。”
唐葭完全沒能察覺她自己對自己的稱呼已經變了,鍾文忙著忽悠,自然也沒有發現對方話語的微妙變化。
“我說這是我把人影留存的一個手段,不需要畫像,而且可以隨時取看,簡單方便。”
“那麽先生和這個和尚來自哪裏?”唐葭的杏眼眯了起來,似乎想起了什麽,陡然問道。
她的語氣脫了咄咄逼人的氣勢,變得很衝。
這次唐葭意識到了,但是她沒有再說抱歉。
她是一個喜歡用強勢和咄咄逼人來隱藏自己內在的冷靜和理智的人,但這次她都忘了自己在失態之後該怎麽去彌補。
她的舉動,有些無措、又有種.......難以揣摩的情緒。
鍾文對上了唐葭的眼神。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表妹。
他的表妹剛上高一,每次表妹的零花錢被老舅克扣的時候,她就會跑過來拿著這麽一副表情看著自己。
一模一樣!
那她是在渴求我來的那方世界?鍾文立馬就暗自否決了答案。
不對,她渴求的是我編造出來的和赤腳和尚一起來的地方,那個有著和赤腳和尚一樣修行者的地方。
鍾文一瞬間就想通了,為什麽在這麽個毫無道蹤佛影的地方,會突然冒出兩個修行之人。
而且恰巧就在這麽個關口,自己還被派出來找一本極有可能失傳了百多年的道經。
鍾文恍然,往後倚了倚,把右手的手機鎖屏放在桌上,用食指指尖輕點著手機屏幕,迎著那道回過神試圖隱藏自己的渴求的目光,笑道:
“一個和這裏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那裏,我們傳承有序。”(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