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少女心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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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貺節後,王氏府設席,款待從璿璣山莊請來的大師——聞我先生。
老人家名如其人,脫俗自我,進門時穿著滿是補丁的破衣服,並不理會旁人目光。花白的頭發,胡須下是一張泛紫的唇瓣。蒼老的麵孔裏,眼神卻甚為明亮。
他身後跟著幾個小廝,其中便有陸紳。於心見到他的一刹,訝異地張開小嘴兒。
龍清嫣今日戴了金步搖,披著絲繡的紅粉牡丹襖,滿溢奢華氣息,但不為崇尚簡樸的聞我先生所喜。
“都道聞我先生教導下的男子五藝精通,懂禮節辨是非,成為高潔之人。”她討好道。
聞我先生掃了一眼在座的王齊雄,他如今已被養得肥頭大耳,滿麵油容。先生不卑不亢,接話道:“非也非也,教育是澆灌,若自身本是草包,再多的雨露也是吸進去便流出來的。”
這話屬實難聽了,龍清嫣嘴角微微抽搐,克製道:“我聞先生有一|女弟子,對京裏流行的旋舞頗有研究,有一套創新的教法。您看我這兩個女兒,可能隨她一起練?”
聞我先生聽聞,看向王明珞和王齊珞這邊:“中間那個丫頭,你且站直了讓我看看。”
眾人咂嘴,王明珞和王齊珞的中間,也隻有丫鬟劉於心在身後伺候著啊!
“嗯,骨柔腿長,腰軟臂細,是習旋舞的料子。”此時陸紳自他身後咳了一聲,聞我先生這才注意看龍母相當不爽的模樣,不情願地轉開了話頭,“大小姐與二小姐體態優健,加以練習,定會練得很好。”找台階下。
龍母麵色一鬆。誰知這時,王齊珞忽然緊緊揪住於心的手臂,卷起袖口。布衣內,是累累舊疤,遍布各式各樣的陳年傷痕。
“這婢子小時候不聽話,所以挨了不少打。聽說旋舞的舞服是要露出手臂的?她若跳,哪裏會有人在乎美人的舞姿?這上麵的傷疤大煞風景吧?哈哈哈……”王齊珞捧腹大笑。
龍清嫣隨之莞爾一笑,眾人隻得尷尬的競相賠笑。
笑聲中,陸紳嚬眉不語。看著圓桌對岸,於心那水波不驚的臉蛋。
那日重逢時,她是充滿靈氣的少女。現在,卻被這府邸壓抑得像塊木頭,不惹悲喜。
……
入夜,所有人都回歸住所。唯有於心,在王明珞的百般勸慰下借口請辭回房,卻一個人爬上後院的假山,坐上最高的石頭。
這裏,是府邸最能感受世俗與虛妄的地方。
向下俯瞰,她可以看到屋宇內的微微橙光,在夜色映襯下疏遠又孤立,不知屋內的人們都在討論著什麽?這就是世俗;而空中懸掛的明月,清透幹淨,仿佛伸手便能摘下似的,這就是虛妄。
現實與虛妄,就像天與地的距離,是她暫時無法跨越的溝壑。
於心麵色認真地伸手“觸碰”空中的圓月,自言自語道:“都說登高望遠,是不是看得遠了,就能找到未來的路?”
少女望得及其認真,直至聽聞身|下傳來的聲音。
“……我還以為你躲在這裏哭呢!”陸紳不知何時起出現在她的下方,話音落,靈巧地攀上了假山。
看向來人,於心略顯意外。
她對兩人初遇時的對話一直銘記在心。見陸紳毫不避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地並肩坐在她身旁,便勾足了玩味道:“陸紳,我考考你。你知道王氏府這麵牆外是什麽?”
“牆外是一條攀山路。順著路向山上走半個多時辰,便是璿璣山莊。”就這還想難倒他?
“錯”少女對著他的腦門,賞了一個與五年前無異的爆栗。
在陸紳的滿眼迷懵中,杏眼促狹一笑。
徐徐夜風襲來,於心轉首,張開上臂感受風起。柔媚的發絲在她身後自然靈動,她的聲音裏帶著向往,隨著這縷清風傳向四方。
“這府外,是天下!”
小姐明年出嫁,她也會隨之離開這裏。現在要做的隻是忍罷了。為了親眼看看這府外的天下,再多的屈辱她都可以忍得起,放得下!
眼前的少女比五年前更為堅韌。目光執著地眺望遠方。夜光反襯下,這股倔強刻印在陸紳的眼眸裏,不由看得入迷。
果然有登雲步月之心!
陸紳感歎,他看人向來很準。
“這個,借給你,想去藏書閣便去,我會提前知會,門衛不會阻攔!”他把隨身的銅牌塞給她,“不是想看天下嗎?那你就先要去了解它。”
於心看著手裏的東西,重重地搖頭:“這太貴重了,我……”
“又不是送給你的,好好保管著,隨時我都可能要回來。”
“可是……”
“覺得我在施舍你?”陸紳眼中靈光乍現,“那這樣吧,你拿個東西與我交換。”
他倏爾伸手,在於心毫無反應之際,修長的手指探入她腰際邊緣,精準地扯下女兒家貼身的小香囊。
掃過於心漲紅的臉,又輕咳一聲,道:“若覺得剛才是你得了便宜。現在我行了無禮之事,便兩相扯平了。”
“……你的臉怎麽厚得跟‘史記’一樣啊!”於心氣得話語抖栗。
“嗬,過獎,過獎。”陸紳應道,居然麵有謙虛地撥了撥耳朵。
於心徹底無語了。她的話怎麽也聽不出恭維的意思吧?
“你你你……”她一番口吃,倒也不知還能怎麽罵下去。
“唔,不開心?那現在我們就換回來?如果你不想去藏書閣的話。”看出了她的不爽,陸紳指出了另一條道。
“…………”於心當然舍不得放棄看書的機會!杏眼從憤怒轉為糾結,再由糾結轉為不甘,最後“哼”了一聲不打招呼便跳下了假山,徑自跑開。行動之幹脆,根本沒不考慮過這樣的舉動有多不禮貌。
“哈哈哈!”盯著小丫頭遠去的背影,陸紳沒所謂地豁然大笑,心情很好。
此時,一道不鹹不淡的聲音從陸紳背後響起。
“逗小姑娘玩兒很開心嗎?”
說話者是一名黑衣的少年。從輪廓看身形壯實,是常年習武之人。此人名叫山曉,取自前朝詩句“一覽眾山小”的字音。是陸紳最為器重的親信,也是他從小到大的玩伴。
“這丫頭多有趣啊!”
“搶人家香囊,不怕小姑娘告狀麽?”
“她怎麽好意思向人說?說我的手指探進她內衫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了貼身之物?”陸紳撫著下顎,滿臉無賴。可是當他扭頭看向山曉,眼中的戲謔一瞬消散,竟多了萬分的認真,“難得你有空找我,可是那件事進展到最後階段了?”他問。
態度轉變之快,尤似換臉一般。
山曉對此習以為常,遞過去一份名錄,供陸紳逐字審看。
“父親已經排查完畢。如你所料,益州內部的情報部已盡數歸於刑潤知控製。外麵,也有一些重要市鎮淪陷……”山曉對名錄做著說明,漸漸地為自己的少主擔憂起來。
想不到他們的對手竟然是這般城府之人!
五年來,陸紳偽裝成對諸事漠不關心,偽裝成與老莊主言行交惡。方可躲過那多心之人的懷疑。而這其中陸紳所承受的壓力,外人怎會明白?
“我們的反擊,可是要快點展開?”山曉替陸紳躍躍欲試。
“不,按計劃,七夕後執行。”陸紳搖搖頭。
五年都等得起,也不急於這一時。
看著府內一盞盞明燈熄滅,重新回歸夜色,泛著冷光。他陷入沉思。良久以後,方重新應聲道,“這段日子,請山大人務必小心。”
“嗯,我會提醒家父。”黑衣少年隱匿於黑暗中。
***
幾日後。
於心將銅牌遞給山莊前的門童,焦躁地候在入口,等待核驗的結果。
那一晚她氣得跑掉了,事後才想起來自己尚未歸還那套男童衣服。可是她再去找陸紳時,卻被聞我先生告之陸紳外派辦事,歸期未知。
於心惦著手中的銅牌,著實心饞藏書閣裏的數目。借著送還衣服的借口,她還是遛到了璿璣山莊。
門童拿著銅牌核實有段時間了,卻遲遲不肯放她進去。
“莫不是坑我吧?”於心揣測著,心情漸漸吊了起來。
幸在,山莊的門縫終於裂開了。
“劉姑娘,門牌核實好了,從此以後你便可以憑它隨意出入山莊。”門童歸來,恭敬地交還給她。
於心跟著門童找來的侍女步入山莊內,侍女態度恭卑的模樣令她對陸紳的身份道了一絲感慨。
真沒看出來,陸紳這小混混在山莊的地位挺高的嘛!
***
白天,藏書閣大門未鎖。門口隻有守衛查看往來人的銅牌。
侍女將於心帶到了地方,沉默著轉身離開。
於心難以抑製興奮的心情,跳起輕快的步伐踮腳上前。殊不知就在她身後不遠處,站著一位身著縹青色長衫的男子。
高挺的鼻梁,刀削似的眉翼,麵容精致得好似天宮上的人。眼睫垂落,隱藏了洞悉一切的雙眼。那人腰間係著一枚碧玉扣,腳步淺淡不染纖塵,衣帶隨著走動微微飄擺。
他一直觀察著劉於心,直到她走入藏書閣,亦挪步走上前去。
……
時如逝水,看書的時間過得很快。於心垂了垂酸麻的大腿,支起身子。
“啊!”她驚訝地叫出聲。
不知幾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時起,她的對麵竟坐了一位如玉公子。
“你不是山莊內的人,為何會有進門的銅牌?”那個男子用鷹一樣沉|淪的眼,捕捉她所有的表情與動作,問。
“我……我……”一向機靈的於心望著這雙墨色濃鬱的眼睛,頭腦放空,竟不知道該怎麽辯解,結巴個不停。
“姑娘不會是看到這裏的藏書有趣,特意借了誰的銅牌過來看書的?”看著她翻閱的大多是奇誌見聞一類的書籍,男子便主動替之解圍,引來於心點頭如搗蒜。
嗬,是嗎?
男子心中多了幾縷探究。
“若是如此的話,還是盡快把銅牌還回去吧。這是山莊身份的象征,離身會有諸多不便。”他溫柔勸慰。
“……”於心有些躊躇。見男子一言一行,便知在璿璣山莊地位不低。可若是還了回去……以後還要有什麽機會才能重新過來呢?
看出少女的猶豫,男子拱手,淡淡一笑:“失禮了,在下乃陸莊主的義子刑潤知,近年來義父身體不好,都是我代為處理山莊瑣事。不知小姐是何許人?”
原來是這裏的“少主人”!
於心尷尬地應了一聲,自報家門。在如此大人物的麵前,她不敢有絲毫隱瞞。
聽了她的回話,刑潤知點點頭:“既是王大人府中人,便是客人。”
說罷,從袖中抽出一打銅牌,又道,“這是新製的一批,我送你一枚。隻是來藏書閣看書的話,並不礙事。”
他的言語並無輕視之意,聲音宛若梨花春水,蜿蜒蕩漾,令人感覺非常舒服。
“謝謝公子。”於心靦腆地接過,一時不備,手腕碰觸到刑潤知的指骨,十分冰涼。頓時,心口噗噗直跳。
眼前的男子不隻是聲線悅耳,仿若飛燕歸巢。這副笑容中,也棲息著魅惑的獸,叫人隻望一眼,就甘心被蠱惑。
於心感覺自己……道行不夠呀。
小丫頭借了幾本書後離開了山莊,待她走後不久,適才接送她的侍女回到了刑潤知的身邊。
“少爺方才試探她,可有感覺到什麽?”侍女問道。
“內息綿軟,不是習武之人。”
“如此,便隻是個身份普通的小丫頭?看起來毫無用處啊!”侍女皺眉。
“嗬,怎會無用?”他睥睨一掃,眼中帶出難以捉摸的心思,“去查查她的背景身世。”
“屬下得令。不過……居然將這麽貴重的銅牌隨便轉送他人,難道陸紳真是個紈絝子弟?”
觀之他這五年來表現出的種種,何需公子多加提防……
“是或不是,並不重要。我都做好了最壞的準備。”邢潤知冷語道。
他的聲色如雪,吐息如玉。猶如不留情麵的判官。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劉於心來現代,大概會這樣罵:
你的臉厚得跟‘新華字典’一樣。
你的嘴漏得跟‘維基解密’一樣。
你的眼睛瞎得跟‘我的前任是極品的投稿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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