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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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廳內,一位身著素色衣衫,薄施粉黛的女子正仔細地布好碗筷,手拿一方絹帕細細地擦拭著桌角,臉上始終保持著淺淡的笑意,仿佛自己正在做什麽幸福溫馨的事情。
把一切都收拾妥當,她才抬頭看了看窗外,秀眉輕蹙,眼神中出現了幾抹擔憂的神色。
輕移腳步來到門邊,望著愈漸濃鬱的夜幕,有些不安地握緊了手中的絹帕。
正在這時,在外麵走進來一個小廝,那名小廝來到女子麵前,恭敬說道:“漪月姑娘,王爺已經回關了,現在正在向回趕呢!”
漪月一聽麵上難掩喜色,忙說道:“快到門口準備牽馬。”
說完便迫不及待地向大門外走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神情、動作自然地仿佛就像是妻子在等待著歸來的丈夫一般。
那名小廝在旁緊跟著,快到大門口的時候,漪月突然止住了腳步。
她偏頭用手一指旁邊的一棵桂花樹,皺眉道:“樹下的那把藤椅怎麽不見了?趕緊搬回來,那是王爺閑暇時最喜歡坐的地方。還有以後打掃的時候,不要輕易改變院內的東西。”
小廝忙低頭回答:“是!是!奴才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好了沒事了,以後仔細著點就是了。”
小廝大氣都不敢喘,麵對著這位王爺身邊的近身侍婢,他是萬萬不敢得罪的。
在這東閣居中,他們這些下人都是按時打掃完之後就得趕緊退出去,這是王爺的規矩。
而且這位漪月姑娘聰穎賢淑、脾性謙遜,對待下人也是客氣有加,在他的心中早就把她視作辰王妃了。
漪月站在大門邊靜靜地望著巷子盡頭,眼神中的期盼神情愈來愈濃烈,過了一會兒,就聽到巷子口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
夜幕時分,禦書房內的燭火忽明忽暗。
祁淵放下手中的書卷,活動了一下因久坐低頭微覺酸痛的脖子,這才起身踱步來到窗前,一把將窗子給推開了。
窗外漆黑一片,四周被宮牆環繞,連那遠處點綴的宮燈都無法看到。
祁淵凝望著星月皆無的夜空,突然身子感到一陣寒意,他這才恍然。
原來就連隱都的風都已經這麽涼了!那紫印關呢?是不是已經快要下雪了?她那麽畏寒,有沒有照顧好自己呢?
一想起已經走了這麽長時間的瑤柯,祁淵的心變得空落落的,這些日子心中的惦念相思更甚。
他一直刻意地去回避,盡量不去想這些,可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已沉寂,他的心卻在陣陣抽痛。
他在想她!瘋狂地想她!
直到她不在自己的身邊,他才深刻地明白她對自己是多麽的重要!竟然連呼吸都變得無法順暢,夜不能寐、食之無味。
天冷了,你該回來了吧。
這時,忽聽殿門聲響,有人推門走了進來,他斂了一下心緒,舉止從容地將窗子關好,這才轉過身來。
“這些日子聽太後說,你總是在禦書房內看書看到很晚,我就想來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此,沒想到都已經這個時辰了,你果真還在這裏。夜裏涼了,我特地給你燉了一盅湯暖暖身子,快來喝吧!”
衛芙清邊說著邊將湯盅放在一旁的食桌上,眸光閃動,笑意淺淺,看著祁淵走了過來,她拿起湯匙遞給他,道:“嚐一嚐吧。”
祁淵伸手接過湯匙淺淺地嚐了一口,溫聲笑道:“確實很好喝。”然後他便放下不再喝了。
聞言,衛芙清羞怯地抿了一下唇,低垂粉頸,嬌羞可人。
可當她抬眼卻見祁淵已經不再喝了,忙說道:“怎麽了?可是不合胃口?”
祁淵淡笑推辭道:“今日晚膳用得比較多,現在什麽都吃不下了。不過倒是你,這麽晚了怎麽還沒有休息?夜已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衛芙清輕點了點頭,道:“嗯,好!那我日後再給你做吧。”
“這些事情還是交給宮人去做吧,你還是安心調養身子才是。”
祁淵說罷便同衛芙清走出禦書房,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默默向前走著。
衛芙清心中躊躇著,率先開了口:“如今你身邊也沒有一個得力的婢女,你是否再新選一個人留在身邊,這樣好照顧你的一切。”
祁淵一直沉默地走著,聞聽此言他的眉頭皺了一下,道:“瑤柯跟在身邊已經久了,換了旁人一時不太習慣,她犯了錯留在禦衙司內好好地反省悔過,等過段時日她已知錯,便會叫她回來。”
衛芙清詫異地看了祁淵一眼,複又低下頭,輕言道:“嗯,的確。瑤柯姑娘為人善良,定會好好悔過的。說到底,終究是因為我,才令她入了禦衙司。”
“這與你無關,你不必自責。”
而後兩個人皆緘默無言,祁淵將衛芙清送到她所居住的地方,這才折返走向承安殿。
回到承安殿,脫去外袍,躺在榻上,卻始終沒有睡意。
祁淵斜靠在軟靠上,忽然他眉梢一挑,淡淡出聲:“風隱!”
青衣男子一個閃身便來到榻前,單膝跪地稟報道:“回皇上,瑤柯姑娘已經安全到達紫印關,這一路上所有的草莽流寇都已被掃除,所以他們走得很順暢。隻是路上瑤柯姑娘感染了風寒,耽擱了些時日,屬下一直看到他們走進邊關地界,這才返回。”
一聽瑤柯感染了風寒,祁淵一下坐直了身子,問道:“她的身子怎麽樣了?”
風隱答道:“現下已經沒事,皇上請放心。”
祁淵的眉心漸漸舒展開來,吩咐道:“好,朕知道了。你也辛苦了一路,下去休息吧。”
“是。”
風隱說完便不見了身影,祁淵這才躺下閉上了眼睛,那個笑靨如花、眼神堅定的女子仿佛就在眼前。
她笑著說著:“祁淵,等我回來。”
——
漪月的腳步不自覺地向前走了幾步,馬蹄聲越來越大,馬背上的人也已看得越來越清楚。
待看清背上的人時,漪月愣了一下,而後眸底笑意加深。
瑤柯一眼就看到門邊站著的那個素衫女子,心中更加激動,祁縝一夾馬腹,讓馬兒跑得更快了些。
還沒等停好馬,瑤柯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一個沒站穩險些摔倒。
漪月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笑道:“你看看,這許久不見了,怎麽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瑤柯激動地一下抱住了漪月,眸中閃著淚光,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地說道:“漪月,我可想死你了!你不知道剛開始在宮中的日子我有多孤單!”
這句話不僅令漪月的心裏一酸,同時還重重地敲在了另一個人的心上。
祁縝將韁繩遞給小廝,望著麵前那個喜極而泣的女子,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是他親手將那個簡單、純粹的女子推進了波譎雲詭的深宮中,以至於之後的無數個日夜,他的夢裏總會出現那個雪地裏奔跑、歡笑的嬌小身影。
也許最初的一個決定,便已注定了兩個人各自不同的人生。
漪月替瑤柯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她也紅了眼眶,壓下那份酸楚,笑著說道:“好了不要哭了,邊關的風很硬,容易著涼。既然來了,一定要多待些時日,累了一路了,快進去吧。”
接著她轉頭看向祁縝,道:“公子,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還是快些進去吧。”
祁縝輕點了一下頭,三人便步入了東閣居。
東閣居內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下人走動,瑤柯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當初剛進錫彭宅院時的那種心情,那麽的熟悉。
漪月帶著瑤柯下去簡單地梳洗了一番,瑤柯換了一件幹淨的白色衣衫,洗去了滿身的風塵,同漪月一起步入膳廳。
剛一進門便看到此刻坐在膳桌旁的祁縝,身著紫色常服,淡然隨性。
氤氳燭火映襯下,更顯得他眉目如畫、風姿卓絕。待看到進來的二人,眉梢輕挑,嘴角一勾,仙姿媚眼,瞬間令瑤柯二人感到呼吸一窒。
“一起用膳吧。”
聽到祁縝開口,瑤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也沒推辭就來到膳桌旁坐下,漪月輕輕關好了門,也笑著走了過來。
桌子上擺著幾道精致的小菜,色香濃鬱,讓人見之便不覺胃口大開,隻想快些品嚐才好。
瑤柯一眼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菜肴,心知這滿桌的菜肴均出自漪月之手,沒想到這許久未見,她的廚藝倒是日益增進了不少。
“對了,公子,範逍現在在什麽地方?”
瑤柯吃了幾口菜便將筷子放下了,心中還是一直記掛著範逍,這才開口問道。
再次聽到“公子”二字,祁縝抬眸看了一眼瑤柯,卻見她臉上並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
他垂下眸,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淡淡回道:“你不必擔心,他現在正在客棧中調養,等明日我再帶你過去看他。”
“嗯,他的傷沒什麽大礙吧?”終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未傷到筋骨,但也得休養一段日子。”
三個人相對無言,默默吃著飯菜。瑤柯忽然想起了什麽,看向祁縝說道:“今日路上遇到的那些不知是什麽人?但我聽其中那個領頭人話語裏的意思似乎並不是金雍的人。”
祁縝靜靜皺眉思索了片刻,才道:“近日在邊關衿州一帶經常出現強搶殺人等事,我已命人追捕了多日,奈何這些人馬術精湛,似有人暗中相助,一直未能將其抓獲。”
瑤柯又道:“如果不是金雍的人,難道是來自北狄的?邊關防守嚴密,那些人到底是怎麽混進來的?是不是關內有他們的奸細暗中相助?”
瑤柯的一連串問題也正如祁縝此刻所想,他輕輕點了點頭,語氣中多了幾分清冷:“餘傅這個人一向奸詐狡猾,我一直懷疑他暗中與北狄私信往來,卻未能拿到確鑿的證據。這些人說不定就與餘傅有關,在還沒有確定消息之前,不便打草驚蛇,以不變應萬變為好。”
“好了好了,你們倆在說下去,這飯菜可就涼了。”
漪月在旁適時地出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瑤柯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漪月,忙往嘴裏塞了一大口飯。
漪月用無奈的眼神看著她,又給她碗中夾了一大塊肉,含笑道:“慢著點兒,沒人跟你搶!來,多吃點肉,你看看你身子這麽羸弱,不知在宮中皇上對你好不好?”
一說到祁淵,瑤柯的眼神霎時間溫柔了許多,眼睛裏晶晶亮亮的,似承載了滿天的星辰。她暖暖一笑,道:“祁淵他對我很好。”
這句話令在場的二人一愣,漪月隨即明白了過來,伸手握住瑤柯的手,溫柔道:“那就好,這樣你在宮中我就放心了。”
而一側的祁縝低下頭默默地夾了一口菜放進口中,卻怎麽也嚐不出這菜究竟是什麽味道的了。
這時就聽門被打開,有一人在門外走了進來。
瑤柯扭頭看去,卻見那人一身黑色緊身便衣,墨發簡單利落地倌起,不戴任何飾物。
好似自從認識她以來,她的世界中仿佛就隻有黑色這一種顏色。臉上始終保持著萬古玄冰般的僵硬表情,不苟言笑到近乎刻板,叫人望之生畏,此人正是祁縝的心腹刀硯。
刀硯徑直來到膳桌旁,看到坐在一旁的瑤柯時愣了一下,隨即竟然對她輕點了一下頭,算作打招呼。
瑤柯早已習慣了刀硯的冷漠,她也對著她淡淡一笑。
“什麽事?”祁縝拿起一旁的絹帕擦了擦嘴角,開口問道。
“稟公子,之前追趕的那些人現已經被抓住了,現在就關押在西城大牢中。”
“哦?這倒是一個好消息,餘傅那邊有什麽動靜?”
“餘傅也已得知消息,現在正在趕往西城大牢的路上。”
“好,你下去吧,繼續監視著餘傅那邊的動靜。”祁縝說完站起了身,輕輕勾唇一笑,“既然餘傅已經迫不及待地先去了,我怎麽能不去湊個熱鬧呢。”
一聽說那些人被抓住了,瑤柯在一旁站了起來,急聲道:“我也想去看看。”
祁縝看了她一眼,說道:“先去換一身男裝,畢竟在隱都來的還是不要暴露行蹤為好,等收拾妥當了,便一起去吧。”
漪月帶著瑤柯下去換了一身小廝的衣服,便隨著祁縝坐著馬車向著西城大牢而去。
而此時街道的另一側,一輛馬車靜靜地走著,車夫似乎很有經驗,駕著馬車走得很是平穩,不見任何顛簸。
夜黑得漫無邊際,關內的百姓入夜之後也都早早就歇息了,家家關門閉戶,整條街道上空蕩蕩的,顯得極為冷清。
肆虐的寒風卷起地上的枯葉,在半空中旋轉曼舞,而城樓上那屬於金雍國的笙旗被風吹得獵獵翻飛,偶爾還能聽到巡邏的士兵,走路時甲胄碰撞發出的摩擦聲。
車廂內一位身著錦衣的中年男子端坐其中,贅肉橫生的臉上一雙小眼睛幾乎看不見,肥碩的身材顯得臃腫不堪,低頭正擺弄著手上戴的玉扳指。
他的旁邊坐著一個麵容清俊的年輕人,臉上表情略顯躊躇,忍了半天還是開了口,“將軍,那步雲已經被抓,咱們可如何向北狄那邊交代啊?”
中年男子抬眼瞥了那人一眼,好似無奈地長長歎了一口氣,有些幽怨地說道:“你以為我不著急?自從辰王來了之後,我處處小心謹慎,生怕露出什麽馬腳令他起疑。原本安安靜靜倒也沒什麽,偏偏那步雲是個惹事的主,這回倒好了,被人家辰王的人給抓個正著,真是往本將軍的心口上插了一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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