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憶昔

字數:8192   加入書籤

A+A-


    瑤柯幾乎是被漪月拉著往前走的,她走得很慢,即使這樣,還是有好幾次身形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心裏酸酸地、澀澀地,她總是告誡自己不要因宮中的那些傳言,而去揣測祁淵與衛芙清的關係,所以她從來都沒有去問過祁淵這個問題。

    衛芙清也從沒有在她的麵前掩飾過對祁淵的感情,也許在她的眼裏,她這個小婢女真的不足以與她這個將門之女相提並論。

    這種身份的差別,她不是沒有想過,可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她與祁淵相識以來,從宮中到西蘅山、再到岐風山,又到南華寺,走過了這麽多的路,也經曆了那麽多的事。

    如果她還不懂他的真心,那就真的辜負了他對她的一腔傾心所愛了。

    可是,她能明白衛芙清對祁淵的情,祁淵他自己難道感覺不到嗎?

    他們之間的關係絕不僅僅隻是幼時就相識,而彼此成為朋友的關係,瑤柯看得很清楚,衛芙清對於祁淵來說是特別的。

    瑤柯啊瑤柯!你到底在計較些什麽?不是說過不管發生什麽,都要陪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的嗎?怎麽才遇到了一點小小的意外,就這麽魂不守舍了!

    果然,戀愛中的人總是這麽多愁善感。

    瑤柯使勁地眨了眨眼,幸好眼裏並沒有淚水,她在心裏暗道:你看!我也是很堅強的,都沒有懦弱地哭鼻子!管它呢!什麽都不要去想了。

    漪月回頭看她的神情比剛剛好了許多,雖然麵色還是蒼白的可怕,但最起碼那雙眸子裏已經有了靈氣了。

    這會換瑤柯開口了,她快走了幾步,說:“漪月!快些走!讓我看看你做的怎麽樣,如果沒有我做的好吃的話,我可是會嘲笑你的哦!”

    已經開始開玩笑了,說明沒什麽事了,漪月笑笑,握緊了牽著她的那隻手。

    兩人繞過幾棵梅樹,忽聽到梅林中心的位置傳來幾道聲音。

    “芙清\祁縝見過太後。”

    “都平身吧,哀家不過就是閑來無事過來坐坐,不必拘禮。”

    是江太後來了!

    聽到這個聲音後,漪月倏地停下了步子,緩緩轉過身去,遠遠地看到那個身著華服的尊貴女人在另一邊走來。

    她的身子在抑製不住的顫抖,瑤柯繼續在前走著,感到手臂一緊,她回頭見漪月停在了原地,忙問:“漪月,走啊!”

    “嗯,好。”漪月好半天才轉過身子,深吸了幾口氣,這才跟著瑤柯快步離開了此處。

    江太後由王嬤嬤攙扶著在石桌旁坐下,鳳眸一掃,看到衛芙清雙眼紅腫,疑似哭過的模樣,她拉過衛芙清的手,關切道:“清兒這是怎麽了?是不是皇上欺負你了?”

    她說完還看了祁淵一眼,笑得別有深意。

    因剛剛哭得凶,衛芙清現在眸中還是有著氤氳水汽,如白瓷般亮滑的兩頰上,不知是不是哭過的原因,還是酒意上來的原因。

    一層薄薄的粉色透出,被燈光這麽一晃,猶如一個病嬌體弱的玉美人,美的驚心動魄、不可方物。

    “太後說笑了,皇上怎麽會欺負我呢。”她柔柔一笑,被江太後拉著坐到了離祁淵最近的石凳旁。

    “那就好。”

    江太後輕拍了拍她的手,接著看了看四周栽種的紅梅,似感歎地說道:“想來哀家也好久都沒有到這風璃苑來了,哀家記得還是先帝在的時候,當時越妃也還在,我們最後一次在這裏就是梅開之時,沒想到這一晃,都過了這麽多年了。”

    憶起往事,江太後的麵上不再是那一貫的厲色,反而變得悵然了許多。

    “這些梅樹都是你母妃親手栽種的,每年到冬夜寒梅綻開的時候,她便會在這裏翩翩而舞。這風璃苑一直都是阿縝你親自打理,今日看來,這梅枝修剪的確實不錯,真的長了一雙和你母妃一樣的巧手。”

    江太後頗帶欣慰地看著祁縝,祁縝微笑頷首,卻道:“太後謬讚了,縝怎能與母妃相提並論。”

    “說起來,你的性子跟越妃的性子簡直是一模一樣,都是喜歡自由不羈、隨性而為。哀家記得如果總是讓你母妃待在這風璃苑中,她早就吵嚷著要出去了,嗬嗬……,她就是那個樣子,每次耍小性子,皇上就拿她沒有辦法了。”

    今兒也不知是怎麽了,江太後有些觸景生情,說的都是關於祁縝母妃的事情,她在娓娓而談的時候,時不時地就會笑出聲來,仿佛已經回到了過去。

    祁淵始終沒有開口,默默地坐在那裏聽著,偶爾淺飲口酒,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特別的情緒。

    衛芙清怕江太後說了這麽多口幹,起身拿起被溫熱的玉壺,親自給江太後倒了杯酒,道:“太後,今個看您也是高興,喝點酒吧。芙清倒是學過當年越妃所跳的舞,正好,趁著梅開,就讓芙清獻醜一次可好?”

    江太後一聽衛芙清會跳越妃的舞,驚喜地直點頭,“好好!哀家倒不知你竟會,快快跳來讓哀家瞧瞧!”

    衛芙清脫掉披在肩上的白裘,施施然後退,站在那數株紅梅樹下,微微行了一禮。

    她看向祁縝,輕聲道:“縝,可為我吹奏一曲?”

    祁縝輕而勾唇,那被酒液潤過的唇色,一片殷紅,他幾不可見地挑了下眉,道:“好。”

    伸手取下腰間別著的紫竹簫,抵在唇邊悠悠地吹奏了起來。

    簫音似那會唱歌的鳥兒在長鳴,空靈婉轉,別樣動聽。沒有其他的樂器相伴,更顯得這個聲音純粹悅耳。

    梅樹下的女子伴著優美的音符在起舞,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十足的美感。周圍的梅樹仿佛也被這個女子的舞姿所感染,片片花瓣在枝頭墜落,隨著女子輕舞帶動的氣流在半空中翻起跳躍。

    簫聲漸漸低了許多,慢慢收音,衛芙清一個旋身跪在地上,臉朝著夜空,手呈蓮花狀半抬著,像是在托著要飛落下來的明月。

    一片紅梅正好落在了她的眉心位置上,江太後高興地直拍手,“好啊,好啊!沒想到清兒你不但跳的絲毫不差,就連那神韻也與當年的越妃一般無二,哀家今日真是大飽眼福嘍!”

    衛芙清起身重新披上了白狐裘,嬌羞地低著頭,微微有些氣喘。

    “芙清獻醜了,太後不要笑我才是。”她邊說著卻是輕抬目光看向了祁淵,接觸到祁淵投來的目光時,她淺淺地盈然一笑。

    接著江太後又開始說了些關於和越妃以及先帝的陳年往事,順帶著喝了不少梨花釀。

    祁淵忽覺身上涼了許多,知道是夜已深了,他放下酒杯,淡淡道:“母後,這夜涼了,別染了風寒,還是回寢宮吧。”

    江太後麵帶微笑,這還是在她臉上看到最多一次笑容的時候呢。她扶了扶額,把手伸向旁邊,王嬤嬤馬上扶上她的手,攙著她站了起來。

    “太後,您慢著點。”王嬤嬤怕她已是喝醉了,忙提醒。

    江太後笑著擺了擺手,笑罵:“你這個老東西,當哀家糊塗了不成,這可是最不會上頭的梨花釀,你這記性還不如哀家呢!”

    王嬤嬤忙堆著笑臉附和著說:“是是,是奴婢老糊塗了。”

    江太後轉頭對祁淵說道:“正好我們一起走,皇上你也好送清兒回去。”

    於是江太後在前,祁淵同衛芙清在後跟隨離開了梅林,祁縝起身恭送。

    不過在要走的時候,江太後突然對祁縝說了句:“阿縝啊,你心裏可不要怪哀家啊!”

    這麽一句不著邊際的話,祁縝緊鎖著眉回味了半晌,也不知這究竟是什麽意思。

    出了風璃苑剛走出不遠,江太後就停了下來。

    “好了,你們不要送哀家了,哀家自己回得去,皇上,一定要把清兒送到閬苑再離開啊!”她知曉祁淵的性子,故意放話叮囑他。

    祁淵沒說什麽,應“是”就同衛芙清先離開了。

    江太後心滿意足地看著他們兩人走遠,這才低低歎了一聲。

    王嬤嬤偷眼瞧了瞧,見她笑意漸去,麵現愁容,不知這是怎麽了,問道:“太後,這是怎麽了?剛剛不還是很高興的嗎?”

    “你們都下去吧。”

    江太後揮了揮手,讓其他的內侍宮女都退下,隻留一個小宮女在前提著燈籠,由王嬤嬤在身旁扶著,慢慢踱步走著。

    “這風璃苑哀家一直都不敢去,怕思及往昔,可今還是這般鬼使神差地去了。”

    王嬤嬤跟在江太後身邊這麽多年,一說到風璃苑,馬上就明白過來她在為什麽而憂思。

    風璃苑曾是越妃當年的住處,直到她故去,那個苑子也一直保持著原主人在的模樣。那裏是江太後對過去的唯一念想,她每每路過此處看到了想進去,卻又怕結起心中的傷疤。

    要說起越妃來那也是一個奇女子,她隻是先皇遊巡時遇到的平民女子,模樣雖說不上多麽嬌媚,可她的性子卻一向乖張獨特。

    即使後來被先帝臨幸,隨著入了宮,仍舊不知收斂,所以因此得罪了不少的人,可偏偏先帝就是喜歡她的個性,縱容嬌寵著她到了前無僅有的地步。

    有次越妃遭人暗算險些喪命,幸好被當時身為皇後的江太後相救,沒想到兩人雖性情天差地別,卻十分合得來,彼此成了這後宮中唯一的交心知己。

    江太後的性情一直都是較為嚴肅的,不會哄人歡心,先帝知她的脾性,一些國之大事小情基本都告訴於她,這樣也好在她這裏聽些可取的意見。

    故而先帝對江太後隻敬卻並無多少親近之意,江太後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沒有苛責要求什麽隻是盡心盡力地處理著國家各事。

    淡然隨性的越妃長久地被禁錮在宮中這個四角天地中,想出去也不能,每日飲酒醉舞,虛度光陰。

    終於在誕下辰王後,就得了抑鬱之症,每日愁眉不思,誰勸都聽不進去,先帝更是為了她尋遍了良醫,也沒能醫好。

    在辰王三歲的時候,就病入膏肓,香消玉殞在了風璃苑的梅林中。

    江太後知道越妃得的是塊心病,她就是一直翱翔在天際的小鳥,因一時貪念,被折了羽翼關在了牢籠中,所以她的整個人生再也沒有了方向。

    先帝因對越妃的殞逝而心痛不已,還認為是江太後在越妃身邊說些無用的話,讓越妃越來越胡思亂想。

    直至後來,先帝一直都對江太後沒有好臉色,要不是仗著江太後的母族強大,或許先帝都有意要把江太後給廢了。

    可憐江太後一直都在為金雍勞心勞神,日夜操勞,總算碰到了一個能夠與之交心的朋友,還這麽早就離開了她。

    回想到這些,王嬤嬤的心也突然有點不是滋味了。

    鼻子發酸,她用力吸了吸,“太後心裏苦,奴婢都知道,事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還是不要去想了。”

    江太後略帶苦澀的一笑,眼角的魚尾紋愈加的明顯了,“阿縝的性子跟他的母妃一樣,隻是哀家遵循了他母妃的遺願,卻不知他自己能不能明白哀家的苦心呢?”

    “辰王一直都對太後尊敬有加,定不會有什麽想法的,倒是有一點,奴婢鬥膽想勸勸太後。”王嬤嬤很難得地沒有一味的順著江太後的話往下說。

    江太後故意板起臉來,斜眼點指著她,“你這個老東西,是不是看到哀家有點醉了,就有膽子來跟哀家提意見了?”

    王嬤嬤嘿嘿一笑,馬上裝成害怕的樣子:“奴婢惶恐,太後可不要治奴婢的罪啊!”

    江太後忍著笑意沒說話,擺了下手,示意她無妨接著往下說。

    王嬤嬤揣度著江太後不會生氣,放心的繼續道:“太後心裏惦念著公主、擔心著辰王、還總是為衛姑娘的婚事而費神,這些人都關照到了,怎麽唯獨不好好地關心一下皇上呢?皇上也是奴婢看著長大的,他雖外表和和氣氣,可奴婢也看得出來,他的內心一直都很孤獨。每次皇上遇到危險,太後都是最擔心、最心疼的那個人,怎麽兩人見麵後卻裝的那麽疏遠淡漠呢?奴婢一直都不知這是為什麽?”

    王嬤嬤也是看得明白,江太後如果一直這樣與皇上保持著疏遠的態度,這時間長了,母子間的隔閡也就更深了。

    這番話她很早就想說了,可是又怕惹江太後不悅,今也是因為江太後真的比以往變得和氣了許多,不這個時候說,就真的沒這麽好的機會了。

    聽完她說的這番話,江太後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神情也恢複了幾分嚴肅。

    王嬤嬤不知這些話是不是惹得她不高興了,小心謹慎地瞧著她的臉色,心提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江太後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淵兒他與旁人不同,正因為他是哀家身上掉下來的肉,所以哀家更要嚴苛地管束於他,不讓他走他父皇的老路,讓他明白什麽才是最重要的。可能有些事情他不一定會理解,但哀家都是為他好,等到以後他會明白的。”

    “可是——”皇上他會明白嗎?王嬤嬤這句話沒等說完,卻被江太後製止了。

    “不要再說這些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盡快讓淵兒把中宮的女主人給定下來,一切安定,他就可以一門心思地處理朝政問題了。”

    江太後身子晃了幾晃,她笑著搖了搖頭,“唉!看來哀家真的醉了,頭暈暈的,快扶哀家到那亭子中坐一坐。”

    王嬤嬤攙扶著江太後來到亭子裏坐下,她擔憂地問了聲:“太後,可還好?要不要奴婢令人拿碗醒酒湯來?”

    江太後手撐著額,閉著眼靠在那裏,隻低低“嗯”了一聲。

    王嬤嬤轉頭看了看四周,發現這裏離禦膳房比較近,馬上低頭對身旁提著燈籠的小宮女吩咐,“你去禦膳房找那裏的管事姑姑要碗醒酒湯來,快去快回!”

    小宮女忙點頭,將燈籠交到王嬤嬤手中,快步向禦膳房而去。

    ------題外話------

    這個先皇好像有點渣啊……

    不過不要擔心,這個‘渣’基因是不會遺傳到我們的楠竹身上哦~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