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賞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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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瑤柯在風璃苑中出來,沒有回承安殿,而是順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朝著禦書房的方向而去。

    走到禦花園的時候,正巧碰到衛芙清,她打眼一瞧,衛芙清身邊跟著的素銀,手中還挎著個食盒,不知她們這是要到哪裏去。

    走近幾步,按禮福了下身,瑤柯淺笑著問道:“芙清,你身子還未愈,怎麽出來了?”

    衛芙清攏了攏肩上的披風,回道:“我的身子本就無大礙,不過是受驚昏倒了而已,在殿中待著實在憋悶,就想出來走走。正好剛剛做些點參湯,我見淵他近日臉上略顯疲色,就想給他送去一些,讓他補補身子。對了,瑤柯你這是要去哪?”

    她們遇到的地方明明都去往一個方向——禦書房,衛芙清似乎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

    瑤柯也沒想太多,直接說:“嗯,那正好,我也要去禦書房,我們一起吧。”

    衛芙清點點頭同意,兩人並肩而行,身後跟著的素銀卻是滿臉的不樂意。

    要是之前的時候,她見到瑤柯還能裝裝和氣,可是經過這南華寺一行,她是徹底知曉麵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其實一點也不簡單。

    自家小姐性子和順,不爭不搶,她這個一起跟著她長大的人,如果還不盡力為她去爭奪一份榮寵,那這以後的宮中日子怕是更加艱難了。

    於是她就攛掇著衛芙清沒事的時候多去禦書房轉轉,這樣就能時刻提醒著皇上,讓他知道還有她的存在。

    兩人一路閑聊著,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到了禦書房,推門進去,侯在一旁的李全率先發現了她們的到來。

    馬上躬身行禮,尖細的聲音如同烏鴉的叫聲,“呦!衛姑娘來了,奴才見過衛姑娘!”

    這要論起誰的諂媚功夫最厲害,李全當仁不讓。

    “李公公,快請起。”衛芙清十分客氣地笑著免了他的禮,擦過他的身旁走向祁淵。

    祁淵正在看著折子,聽到動靜,抬起了頭。

    見是瑤柯與漪月一同來的,他深邃的眸中閃過一瞬不易察覺的流光,將拿在手上的折子放下了。

    隻淡淡說了句,“你們來了。”

    “皇上,這是我家小姐特地為您熬製的參湯,足足熬了三個時辰,您快嚐一嚐吧!”

    素銀還沒等衛芙清開口,她倒是先上前,將手中挎著的食盒放到桌案上,然後打開,將那碗冒著絲絲熱氣的參湯給端了出來。

    “嗯,放這吧。”

    祁淵沒有去拿那個湯匙,而是轉目看向站在後麵的瑤柯,他對她招了招手。

    瑤柯看到了,輕移蓮步走了過去。

    祁淵已經伸著手,待她走近,順勢就將她的小手給握住了,“這手這麽涼,是不是又出去了?把自己關在小廚房一上午,是在做些什麽?”

    瑤柯低著頭,模樣乖巧,如實回答:“剛剛做了些芙蓉花糕,於是就去了風璃苑給漪月他們送去了。”

    素銀還在旁邊手舉著湯匙,一看這皇上根本看都沒看她,尷尬地將手放下,偷著瞟了眼衛芙清的臉色。

    再看衛芙清,臉上的神情沒有什麽變化,嘴角還噙著淺淡笑意,十分平靜地看著祁淵正對著瑤柯噓寒問暖,如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的眸底一片冰冷,攝著駭人寒芒。

    李全這個人精,最善於察言觀色了,覺察大殿氣氛微有不妙,他堆著笑臉,對衛芙清說道:“衛姑娘,仔細站著腿疼,快到這邊坐。”

    衛芙清衝著李全點了下頭,來到一旁坐下,“我聽說縝回來了,想想已經好些年沒有見到他了。”

    祁淵放開了手,身子向後一倚,道:“風璃苑的紅梅一開,他不管在哪裏,都會如期回來,這一年之中,也就數這段時間能在宮中看到他。”

    “那正好,趁著這次都在,晚上就到我的閬苑,大家一起聚一聚吧!”

    “還是去風璃苑吧,那裏環境清幽,夜裏,賞梅話談,豈不更好?”

    “嗯,也好,那我們晚上就在風璃苑見吧。你先忙著,我這就回去了,另外……,別忘了把參湯喝了。”

    衛芙清站起身,衝著祁淵微微福了一禮,就由素銀攙扶著離去。

    臨出殿門前,她驟然停下,轉身卻是看向了瑤柯,“瑤柯,我一直聽說你做的芙蓉花糕十分特別,正好現在都無事,不如,你隨我到閬苑,教教我可好?”

    素銀在旁暗暗地抿嘴偷笑,自家小姐的手段也是高明,既然她不能在皇上身邊陪伴,那這個瑤柯也別想待這舒坦。

    瑤柯想想自己也確實沒有什麽事情可做,對祁淵說了聲:“那我去了。”

    祁淵點頭,目送著她們一直離開。

    今日出奇的暖,到了晚間,更是沒有一絲風吹動,皓月高懸,夜空明澈如鏡。

    梅林中心的空地上,幾人圍坐在桌旁,桌子上擺著幾碟點心吃食,還有一壺清酒。

    一人拿起玉壺給每個人麵前的酒杯斟滿,酒液傾瀉而下,醇香擴散,聞著氣味,竟是那甜而不醉的梨花釀。

    瑤柯與漪月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桌子旁坐著的三人,還真的是十分賞心悅目呢!

    空地旁立著數根木樁,上麵懸掛著宮燈,昏黃的光暈打在下方的石桌上,石桌旁的幾個人被罩上了一層朦朧神秘感。

    一個身穿月白織錦暗紋長袍,上麵是用金色絲線繡的片片龍鱗,既簡單又顯貴氣,高冠束發,俊秀挺拔的側臉、微微上揚的嘴角,那笑容真是暖了人心。

    一個襲著寬大的紫色錦服,那用冰絲織就的錦緞光亮順滑,被這燈光一照,隨著身子一動那上麵就好似有流光在滑過。

    墨發一半隨意地披散著,上麵隻用一根玉簪倌著,麵容俊美,也不知是不是被這豔火的紅梅所襯,今夜的他格外的妖媚。

    而最中間坐著的那位身披白裘披風,內穿淡黃撒花百褶裙,頭上隻挽了一個髻,佩戴著幾樣樸素的頭飾,一縷青絲順著鬢邊垂下。柳眉淺淺,瞳眸瀲灩,真是一個極美的女子。

    這三個人坐在一處,猶如一副絕美的畫卷。

    瑤柯不禁嘖嘖而歎,目光癡癡地望著,這完全是視覺上的享受。

    漪月瞟了她一眼,用手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袖子,湊近低聲道:“這個衛老將軍的女兒真是一個美人,以前我曾聽人說過她,今日見到了,確實生的十分驚豔。不過,你也要多留心些,我看她時不時地看向皇上的目光中帶著幾分癡戀,宮中的謠言我也聽說了,有些事不得不防!”

    她在這邊苦口婆心地告誡著瑤柯,而瑤柯則像個沒事人似的,聽了這話,反而笑了起來。

    漪月氣急一歎,“唉!你怎麽一點都不擔心?如果大意了,以後有你後悔的!”

    瑤柯知道她是為自己好,她忙討好地拉著漪月的胳膊,連聲道:“好了,我的好姐姐,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這下總可以了吧。”

    漪月無奈地捏了下她的臉頰,笑罵:“這麽大的人了,還總是撒嬌,真真羞死個人!”

    兩個人壓低了聲音嬉鬧著,而石桌旁的三人卻誰都沒有開口,默默地喝著美酒、賞著梅景。

    衛芙清喝完了杯中酒,轉著手中的白瓷杯,看著那上麵描繪著一株蘭花,她輕笑出聲,“縝,你的喜好倒是一直沒變,還是獨愛蘭花。”

    聽到她提到蘭花,祁縝的目光也落到了手中握著的酒杯上,細細摩挲著那上麵的圖案,一勾唇,隻道:“習慣而已。”

    “嗬——,公子喜歡的根本就不是蘭花。”漪月卻在這邊嗤笑一聲。

    “咦!難道衛芙清說的不對嗎?我也一直以為祁縝喜歡的是蘭花,畢竟他的衣袍上總是熏蘭香,一些服侍或用品的上麵也是繪有蘭花圖案居多,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瑤柯不解其中有何特別,再次多看了祁縝幾眼,還是覺得衛芙清說的確實沒錯。

    漪月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靜靜地望著那紫袍身影,用力地握緊了藏在袖籠中的右手,那掌心裏麵藏著一個隻有她才知曉的秘密——梅花痣。

    其實祁縝真正喜歡的,一直都是梅花啊!

    她也曾認為蘭花才是他的最愛,可是隨著她在他的身邊待得久了,她才漸漸發現,他身邊所有的一切都帶著蘭的圖案,隻有一件東西沒有。

    是那支他貼身攜帶,從不離手的白玉簫!

    她也是在一次無意間發現的這個秘密,有次祁縝在沐浴的時候,她在幫他收拾衣袍,看到了這支白玉簫。

    見他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吹奏一曲,什麽樣的曲風都有,她不懂音律,但能聽出絕大部分的曲調中都帶著一點點空空的失落意味。

    她拿起那支簫,細細地看著,通體是上好的白玉,觸手生溫,一側設有一個崩簧,裏麵暗藏的是那截短而異常鋒利的利刃。

    再轉到另一側,看到簫尾的位置有些凹凸不平,她以為是一塊瑕疵,可待細一觀察,才驚喜的發現,那是一朵梅花的圖案。

    小小的一朵,用工具巧妙地雕刻成,那一刻,她才意識到他其實對梅才是情有獨鍾。

    就如他每年都會在梅開的時候,返回宮中,從無例外過。

    後來得知白玉簫因她而碎,她心痛不已,那是他最為珍貴的東西,所以她才自己親自去學習,做了一支紫竹簫送給他。

    這算不算是個因意外而送還的信物?漪月心裏這樣想著。

    她覺得或許連祁縝自己都不知道他真正喜歡的是什麽,那表麵上反複的,更多的其實都隻是掩飾,真正的隻藏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隻有他自己知道。

    她很慶幸她能窺探到這個小秘密,將彼此間的距離拉得更近了許多。

    所以現在這是他們兩個共同的秘密,誰都不要告訴。

    漪月的眼中現出幾分小得意、小雀躍,抿了抿唇,傻傻地笑著。

    瑤柯有點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 搖了搖頭,便轉開了視線。

    桌旁的祁淵一派從容,端起酒杯送到唇邊,旁邊的梅枝被風拂動了幾下,有片落梅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了他的酒杯中,他低眸凝視,含笑著將酒液飲下。

    放下酒杯,他看著祁縝,開口說道:“這次回來了,打算什麽時候走?”

    祁縝挑眉,道:“還不知,不過這金雍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被我逛到了,再要去哪,還真的不知道呢。”

    “正好我也想要出去走走,要不你跟著我走好了。”

    “淵,你說的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衛芙清倒是詫異了一下,怕他做什麽衝動的決定,馬上想要弄清楚。

    祁縝有了幾分興致,十分爽快的點了下頭,“好啊!反正我也是無事可做之人,跟著皇兄一起去遊玩,或許會有什麽不一樣的體驗。”

    “可是淵——”

    衛芙清見他不回答,著急地還想再問,卻被祁淵揮手止住了,他道:“不要總想著逃避,畢竟你也是堂堂金雍國的王爺,不過這次出巡可不是要去遊山玩水的,有要事等著你我去做。”

    “好,既然皇兄已經決定了,縝甘願奉陪。”

    他們倆倒是說得十分起勁,衛芙清在旁皺緊了眉,看著祁淵動了動唇,終還是沒能忍住。

    “淵,我不管你在做什麽決定,但我希望你要考慮到你的安危。待在都城皇宮安全的多,這要是出去會遇到什麽樣的危險,我不敢去想。難道你忘了五年前的那次危機了嗎?”

    她不想再看到他渾身是血的樣子,她不想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那一次已是蒼天眷顧,如果再來一次,還會不會如此幸運?

    她不敢往下想,情急之下,下意識地抓住了祁淵的手。

    遠處站著的瑤柯看到這一幕,目光一凝,心口微微絞了一下。

    祁淵轉眸看著已經眼泛淚光的衛芙清,他放柔了語氣,似在安撫著她不要過於激動,溫聲道:“清,你要知道我不是一個普通的人,有許多的事必須由我去做。不要擔心,我已經不是五年前的那個我了,所以已經沒有什麽是不能承受的了。”

    他的聲音如同他的笑一樣,似一縷微風徐徐拂過,無息而又溫暖。

    衛芙清本想忍住,可眼中的淚已經蓄滿,輕輕一眨,淚兒滴滴滾落下來。

    她一下子撲進了祁淵的懷裏,就那麽環抱著他的腰,隻重複著說著:“淵,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我怕……,我怕再來一次……”

    她那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在無力的呢喃,那般無措,身子也在不住抖著,讓你也能感覺得到她在恐懼。

    她在隻因他說了一句要出巡的話,就由於過於擔心他的安危,而變得這麽慌張失措到了恐懼的地步。

    衛芙清這個失控的樣子也在觸動著祁淵,隻見祁淵緩緩抬起了一隻手,猶豫了那麽幾秒,終還是落在了她的背上,慢慢地輕撫著。

    “別怕,相信我,不會再有一次了。”他在低聲地輕哄著她。

    祁縝拿起酒壺給自己斟滿,端起欲要喝,眼尾餘光輕輕一掃,卻是看向了瑤柯所站的位置。

    瑤柯近乎僵立的站在原地,這一刻她卻在心裏想,為什麽剛剛不選擇一個離這更遠的地方呢!這樣就可以聽不清、看不見了。

    唉,真是沒考慮周全呢。

    她的眼睛明明在看著那抱在一起的兩人,可是眼裏空空無神,似失了魂一般。

    漪月擔心地輕喚了一聲,“瑤柯!”

    “啊?”瑤柯忙應答了一聲,看向漪月,笑著問:“怎麽了?漪月。”

    平日裏瑤柯每次笑都是先彎起笑眼,如同月牙一樣,那裏麵仿佛盛滿了數不清的小星星,讓人見了就能感受到這種笑容帶給你的快樂。

    可是現在漪月覺得她雖笑著,可你卻感覺不到任何開心的情緒,好似機械一般地上翹著嘴角,毫無感染力。

    這樣的她更讓人心疼。

    “啊!我想起來了,午後我照你說的方法試做了下,走,跟我去膳房看一看,我做的梅花糕怎麽樣?”漪月打算將她拉走,先讓她到別處冷靜一下。

    瑤柯仍舊笑著,“好啊!我們走吧。”

    她表現的太安靜了!漪月甚至開始懷疑她並沒有看到剛剛發生的那一幕。

    兩個人手牽著手轉身走,瑤柯好像覺得不是自己在走一樣,整個身子麻木的都不聽她使喚,她現在明明好好的呢!怎麽這心裏還是一下接一下的抽痛呢?

    這是怎麽了呢?她在問自己。

    噢!她想起來了!

    剛剛他們說的是要出巡,衛芙清怕祁淵再像五年前一樣被人追殺,掉入山穀險些喪命,她在勸他不要離開皇宮,因為外麵太過危險。

    而祁淵呢,他在看到衛芙清為擔憂他而失控落淚有了一絲微微動容,正在輕哄著她。

    對呀!有什麽不對呢!

    還是那個五年前,她自己不是也在君卜的口中知道了那件事情的緣由了嗎?怎麽現在變得這麽六神無主了呢。

    祁淵的一切在她這裏幾乎都是透明的,因為她全都已然知曉,可是就在她認為他們之間已到了足夠了解的地步時,又出現了一個比你還要了解他的人,而她所了解的部分恰恰就是你所不知道那一點。

    說出來可能有點沮喪吧,說到底還是不夠信任吧!彼此都對對方留了一點,因為這是各自的秘密,是觸到心底的秘密,無法與旁人說,包括最親近的人。

    可是現在他最心底的秘密或許已被另外的人知曉,這又說明了什麽?她還不是他最親近的那個人!他對她還有所保留,而對衛芙清,她就不知道了。

    很明確的一點就是,衛芙清比她還要更了解祁淵,她能感受的到。

    ------題外話------

    阿九在這裏祝所有的美妞們國慶節嗨皮!

    吼吼!隻是沒有存稿的作者菌隻能綁著電腦度過嘍~嗚——我去碼字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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