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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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柯和莘魚同時被關進了禦衙司,這裏麵早已是一片灰敗。
蛛網遍布,冷氣森森。
裏麵房梁上還掛著一條條白綾,那曾在這裏斷送的魂魄仿佛還係在那條白綾上,無端地令人生畏。
莘魚更是被他們直接扔在了冰冷的牢房地上,激起一陣灰塵,瑤柯嗆得咳了起來。
牢門被生鏽的鎖鏈緊緊纏繞住,羽林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此處。
牢房的一麵牆壁上方開了一個窄小的窗口,依稀月光而入,給這漆黑無際的人間地獄增添了抹光亮。
瑤柯顧不上嗆,忙去查看昏迷不醒的莘魚。
旁邊散落著稀疏的幹草,她把它們堆積到一起,鋪平,然後慢慢將莘魚抬到了幹草上。
莘魚還是不醒,她在懷裏拿出了千裏尋香,打開一看,裏麵就剩下兩顆白色藥丸了。
她拿出一顆,放進了莘魚的口中。
隨即她擺正莘魚的姿勢,讓她盡量趴著舒服一些。
做完這一切,她才開始去看莘魚後背上的傷勢。
月光下,是斑斑殘紅。
瑤柯忍著心痛,小心翼翼地掀開她的宮裝,那一道道於痕傷口觸目驚心。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傷藥,輕輕為她上好,又將自己的衣服撕下幾條,仔細地包紮上。
最後,她把外衣脫下,蓋在了莘魚的身上。
過了一會兒,莘魚的眼皮動了幾下,然後緩緩睜開了,她想要動,瑤柯卻在旁及時地按住了她的身子。
“莘魚,別亂動,傷口剛處理好。”
莘魚一聽到是瑤柯的聲音,馬上放心地鬆了口氣,她的聲音低緩,好似已經逐漸沒了生機一般。
“柯姐姐,我還活著,我還能再聽到你的聲音,真好……”
她傻傻地笑了,但是瑤柯卻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哭了起來。
她俯身輕輕摟住莘魚,鼻尖酸澀,眼淚撲簌撲簌地直往下落。
這個丫頭為何要這麽傻?為了她這個不稱職的柯姐姐,她寧願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如今連累這個丫頭到如此地步,她又怎麽能原諒這般無用的自己呢?
“莘魚,你怎麽那麽傻……”
明明可以跑掉躲開,卻偏偏固執地要來救自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江太後到底會如何對她,莘魚現在又傷成這個樣子,她忽然感到無助極了……
“柯姐姐,你不要哭,我沒事的,我皮糙肉厚不怕疼的,不信,我動給你看看——”
她佯裝無事的樣子,但是那背上的傷勢瑤柯已看過了,說不疼自然都是假的,小丫頭隻是不想讓她跟著傷心難過罷了。
“我知道莘魚最堅強了,你說的,柯姐姐都信。”
她做出相信的樣子,莘魚反倒笑了起來,她慢慢抬起手臂,抓上了瑤柯的手。
安心地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眼中已化作一片平靜。
她側著臉躺著,微一抬眼便可以透過上頭的那扇小窗,看到夜幕上的那一彎殘月。
她的瞳孔緩緩放大,似乎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然而看了半天,月亮仍不是圓的,看清事實後,她忽然間便釋然了。
人事有喜有悲,有和有散,就如這明月一樣,有幾次能得圓滿的?
看開了,這心也就不那麽糾結了。
這一生,她已失去站在範大哥身邊的機會,但是老天卻給她派來了一個疼她愛她的姐姐。
不能貪心太多,這就已經足夠了。
莘魚癡癡望著天幕,聲音緩緩入耳。
“柯姐姐,我很慶幸能夠遇到你,你讓我有了家的感覺。我從小就期盼著自己能有一個姐姐,這樣我也可以任意撒嬌、耍脾氣。可是我的哥哥卻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我一直覺得是老天把我們兄妹倆的身份都互換了,不然為何我總覺得我是最大的那個呢。”
瑤柯不作聲,默默地聽她講著自己的故事。
莘魚歎了口氣,很明顯地拿她那個哥哥沒辦法,她又道:“我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哥哥了,也不知他現在過得好不好?記憶中他每次見到我都是笑嘻嘻地來討好,無非就是讓我幫他在爹娘麵前多說點好話,他能要錢要的順利一些。這麽多年不見,也不知他那性子改了沒有,如果再見到他,我一定不會再那麽縱容他,讓他任性胡為了!”
莘魚好像自己正在心裏暗下保證似的點了點頭,她雖說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但眼裏始終都透著一股暖意。
她的父母重男輕女,為了一家子的生計毫不留情地將她給變賣了出去,後來得知她入了宮掙得月錢也多了起來。
她的家人便如同吸血蟲一般緊緊粘附在她瘦弱的肩膀上,他的哥哥更是靠她在宮中受苦受累辛勞賺的錢養著,一養便是好幾年。
這樣的親情何其涼薄,但是莘魚在自己身受重傷的情況下,首先想到的卻是她的家人。
即便他們曾那樣無情的對她,可是彼此相連的那一份親情卻始終都未割下過,她的心裏也一直都留著一個地方,裝著她的親人,裝著她心底的那份溫暖。
瑤柯看著她,好像從她說完這句話後,她才恍然發覺,其實莘魚很早就已經長大了,是她還在認為那個丫頭隻是個孩子而已。
到了今天,她才知道,莘魚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懂事、還要堅強。
她用自己的肩膀為她的哥哥撐起了一片天,為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姐姐甘願以命換命,而她……
莘魚沒有看到她的神情變化,她忽然就有些哽咽起來,“柯姐姐,我好像保護不了你了,我這次好像真的要不行了……”
渾身都痛,痛得已經麻木,可是她不想現在就死去,她還想讓老天能多給她點時間,她還想與她的柯姐姐多待一會。
她的柯姐姐是這宮中對她最好的人,別的宮女內侍對她都是斜眼瞧不起,有的更是在暗中下絆子,害她這些年來或多或少地受了不少的冤枉罪。
要不是她性子強硬,恐怕早就化作亂葬崗中的一縷幽魂了。
她一直認為這宮中是冷的,她身處其中,卻置身事外,因為什麽都不屬於她的,她也在這裏得不到一絲的溫暖。
可是自打她的柯姐姐來了之後,她終於尋到了久違的親情,她不想讓這短暫的溫暖就此消失,她想要再多感受一會。
“柯姐姐,我已經讓範大哥把你遇險的消息放出去了,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皇上就會回來救你的。你不要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她都這個樣子了,還在試圖安慰瑤柯。
瑤柯抱著她,心痛的無以複加,她不想讓小丫頭再去想關於自己的這些,忙轉移了話題。
“莘魚,不要多想,你會沒事的。你的哥哥還等著你期滿出宮相聚呢,還有,別忘了,你還有你的範大哥呢!”
“範大哥……”
莘魚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眼前瞬間浮現出了那個憨厚耿直的男子,在緊張時他會撓自己的頭發;在她每次故意捉弄他時,他會忽然紅了臉;還有在她靠近眨巴著眼睛時,他會笑著說“小魚,別鬧。”
她的範大哥……
你的小魚恐怕再也見不到你了,今生你我注定無緣,期待來世,我還能遇到你,做你的小魚。
莘魚看著小窗外的天幕,她好像看到了那個五彩紙鳶在夜空中飛過。
下輩子,我要帶著這個紙鳶一起飛到你的麵前,範大哥,珍重。
她緩緩闔上了眼,淚珠蘊著月色光華滴落在幹草上,停留了一會,才落到了地上,淨化了所有的塵埃。
這時,牢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瑤柯忙將莘魚擋住身後,神色戒備地望著牢門的方向。
隻見幾個嬤嬤一臉凶相地走了進來,有羽林衛上前將牢門的鎖鏈打開,幾個嬤嬤上前不由分說架起瑤柯的胳膊便往外走。
瑤柯忙問:“你們要帶我去什麽地方?放開我!放開!”
她一個幹瘦的人,哪有什麽力氣與這幾個嬤嬤相抗衡,直接就被人給帶了出去。
可是莘魚還留在這裏,她怎麽能丟下她不管!
瑤柯沒辦法,低頭就咬了其中一個嬤嬤的胳膊,老嬤嬤吃痛鬆了手,她便一使勁扯得另外一個嬤嬤腳下趔趄摔倒,趁著這個空檔,她又跑了回去。
大聲地叫道:“莘魚!莘魚,你醒醒!柯姐姐恐怕就要走了!”
瑤柯知道做這一切都隻是徒勞而已,可是她不能,就這麽丟下重傷的莘魚獨自離開。
莘魚為了自己能把命都給豁出去,那她又怕什麽呢?大不了她就一頭碰死在這裏,也不能叫這些人如願。
瑤柯順手在地上撿起來一根鐵棍,使勁掄著,不讓那些老嬤嬤和羽林衛靠近。
“你們都別過來,要我走可以,但是你們得把莘魚給抬出去醫治,不然,我就算死也不會離開這!”
她直接將鐵棍尖銳的一頭對準了自己的脖頸,以此相威脅。
江太後既然已經說了是有人指名要她,所以她知道自己一時半會都不會有事,不然的話,今日被杖打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她都已經叫得那麽大聲了,莘魚還是沒有半點動靜,她不知道莘魚的情況到底如何了,眼下隻要能把她帶出禦衙司就行,別的先管不上了。
幾個老嬤嬤和羽林衛麵露為難,畢竟剛剛王嬤嬤說讓她們把這個瑤柯給帶走好好打扮一番,她們現在若來強的,如果這個瑤柯真的想不開,那她們這幾個人也得跟著遭殃。
誰都知道這其中利害,有一個老嬤嬤忙點頭,她正是被瑤柯一口咬中的那個人。
“瑤柯姑娘小心些,您說的我們照做就是了,趕緊放下手中的利器,我們有話好好說!”
其他幾個老嬤嬤也是提著十二分小心,紛紛附和勸著。
瑤柯沉著臉馬上道:“那你們還不趕緊把莘魚帶出去醫治?”
“是是是,我們這就照辦。”
有羽林衛小心上前進了牢房,把莘魚給抬了出去。
瑤柯一直看著他們走出去,這才手一鬆,鐵棍順勢掉在了地上。
“好,我跟你們走。”她不等被人上前來抓,徑自走了出去。
可是沒走兩步,忽然後頸一麻,她的頭嗡的一下,眼一閉,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
昏迷前她還恍惚聽到有個老嬤嬤的聲音響起。
“都已經是階下囚了,還敢在這裏耍花樣!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是那個被咬的人說的。
“抬出去的那個奴婢怎麽處置?”
“就剩下那麽半口氣了,留著做什麽,把她丟到亂葬崗去。”
“是。”
莘魚……,最終柯姐姐還是害了你……
瑤柯徹底堅持不住,陷入了深深地昏迷之中。
——
驛道上,幾匹快馬正向著隱都城的方向疾馳而來。
跑在最前麵的一人身披黑色鬥篷,整個人與這夜色融為了一體,周身的沉鬱之氣已經遮擋不住,尤其是那雙銳利的眸子,似被那裏麵的怒火燃灼。
他緊繃著嘴角,隻冷冷問了一句。
“還有多遠能到?”
身旁的侍衛不敢猶豫,忙答:“回皇上的話,依這樣的速度明日晌午之前就能到。”
“不,這太慢了,還得再快些。”
侍衛心下為難,他們已經連夜跑了數日,馬兒都換了不下十匹。皇上更是一連兩日都沒有吃過什麽東西,隻喝了點水,再這樣下去,他實在是擔心……
“皇上,還是……”
侍衛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祁淵給打斷了,他一直看著前方,繼續打馬。
“馬上找條近路,朕要天不亮就能到達皇宮。”
這還不是說到隱都城,而是直接要到皇宮,要天不亮到達,這怎麽可能?
皇上真的是瘋了!
侍衛雖心裏這麽想,但嘴上可不敢有絲毫質疑,忙道了聲“是。”
便開心絞盡腦汁地想著接下來的近路到底在哪裏——
天光已亮,江太後早早地就起來了,跪在蒲團上閉目誦了一遍佛經。
王嬤嬤端來了早膳,她便起身開始用了些早膳,剛剛吃完不一會兒,有內侍慌忙跑了進來。
“太後……不好了,禦衙司走水了!”
江太後正欲喝茶,聽了這個消息後,手一頓,隨即就把茶碗重新放了回去。
好端端的,禦衙司怎麽會走水呢?
她沒有表現出絲毫詫異,隻淡定道:“趕快找人滅火便是,如此慌張做什麽?”
內侍因為心急,剛才的話也隻說了一半,他喘了口氣,忙繼續補充。
“禦衙司被潑滿了黑油,這火勢浩大,一時半會都難以撲滅,而且剛剛有宮人看到皇上回來了!他沒有回承安殿,而是直接跑去了禦衙司!”
這一句話出口,江太後徹底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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