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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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淵兒竟然回來了?

    江太後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寬大的袍袖帶動了桌上的茶碗,清脆的碎瓷聲劃破了清晨這一刻的寧靜。

    她哪會想到這才過了不過短短三日時間,祁淵竟然在邊邑那麽遠的地方返了回來。

    必定是因為那個奴婢瑤柯,他不顧前線奮戰的將士、不顧自身的身體狀況,快馬加鞭地回來。

    那接下來可想而知……

    江太後的心裏也有些慌了,畢竟這是她在背後操縱的事,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都是殺伐決斷,毫不拖泥帶水的處事風格。

    如今為了那個瑤柯的事情,她突然間好怕見到祁淵,不知該怎麽來麵對他?

    王嬤嬤看出了江太後的緊張無措,她向前走了幾步,附耳道:“太後,您不要擔心,皇上既然回來了,那麽這把火放的倒是很及時。”

    江太後不解王嬤嬤說得這個是為何意,她側目看向她,王嬤嬤低低一笑,接著道:

    “太後千萬不要告訴皇上,那個奴婢瑤柯已經被送去北狄的事,您隻說瑤柯做事衝撞了您,便罰她去禦衙司麵壁幾天。誰知今日突起大火,這瑤柯葬送火海可就不關太後的事了。”

    王嬤嬤這個老奸巨猾的東西,每次都是她在江太後身邊吹耳邊風,偏偏江太後還就吃她這一套。

    江太後略一思索,覺得她說的也確實有理。

    於是她穩了下心神,便抬腳往殿外走。

    “走,陪哀家去看一看。”

    禦衙司地處皇宮中的一處偏僻的位置,還未走近,便可以看到熊熊烈火卷著濃濃黑煙滾滾而起。

    整個禦衙司能有江太後的福慶殿那麽大,內設幾十個牢房,還有各類行刑室,外加一個大堂。

    這麽大的一處地方起了火,不可謂不壯觀!

    起初還有內侍宮女提著水桶試圖救火,可是這火是由黑油而燃起的,用水根本就撲不滅。再者火勢猛烈強大,連人都不敢離近站著,靠近一點自己的毛發便會被熾熱烤焦。

    劈啪的烈焰在半空中響起,無數火星子四濺,宮人內侍紛紛向後逃竄。

    隻是有一人與他們的方向正好相反,他快步走向前,迅速脫下自己的鬥篷,拿過地上丟下的一桶冰水,直接將鬥篷浸在了水中。

    然後拿出一甩,披在了自己的頭上,一個縱身便衝進了火海中。

    有侍衛大叫了一聲,“皇上,不可!”

    皇上!

    這一聲如雷貫耳,所有跑掉的人全都怔愣著停下步子,傻傻回頭望向那在通天火焰中迅速一閃而過的黑色身影。

    “快!快些救皇上!”

    也不知這是誰喊的,反應過來的人也不顧自己的安危了,紛紛澆濕衣服,硬著頭皮往火海中衝。

    但絕大多數的人都隻是做做樣子而已,畢竟水火無情,他們可不想自己的小命就這麽被烈火吞沒。

    祁淵衝進了禦衙司,再一看,裏麵也四處都是火,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

    他把濕透的帕子拿起,掩住了口鼻,開始往裏麵一間一間地找了起來。

    三日前,當他接到範逍飛鴿傳來的急報時,他便險些氣得昏倒。

    把邊邑那邊所有的重擔全都扔給了君卜,無視君卜的強烈反對,他便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趕了回來。

    明明把一切都準備好了,為何阿柯還會出意外?

    他把那份信任小心地交給了他的母後,自以為她既然已經答應過他,便不會食言,但是最後她還是讓自己失望了……

    她竟然趁著自己不在,暗下黑手,她明明知道阿柯對他有多麽重要,還無視他的感受一意孤行!

    心裏燃燒的火遠比外麵感受到的還要熾熱,五髒六腑被接連燒灼,越是找不到阿柯的身影,那痛便越會加重幾分。

    濃煙嗆得他眼睛酸澀、直往下淌眼淚,有好幾次他因看不清前麵的路而差點絆倒。

    一間間牢房全都看過了,裏麵什麽也沒有,他的阿柯到底在哪裏?

    他心急如焚地瘋狂找著,終於在走到最後一間房門的時候,遠遠地他便看到一個人躺在那裏一動都不動,隻是那個人的周身已被火舌包裹。

    空氣中不止有嗆人的濃煙,還混雜著皮肉被燒焦的味道。

    這副情景,祁淵見了頓時兩眼一黑,他勉強扶著旁邊尚好的木門站好,待這暈眩勁過去,便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地上的那個人已是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祁淵拿著幾乎已經快被烤幹的鬥篷將火給迅速撲滅,他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將地上人的身子翻轉了過來,心弦緊繃,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相信她的阿柯已經出事。

    那個人的眉發都已被燒淨,臉皮也有一大半燒焦了,沒了眼皮覆蓋的眼珠外露,好像在瞪著誰一般,十分恐怖。

    這個人死的如此淒慘,單純看外表已經辨不出這到底是誰,祁淵直覺這人不是瑤柯,但是又沒有時間在這裏好好確認。

    他把鬥篷往這個死屍身上一裹,直接抱起便向外跑去。

    房梁已被燒塌,祁淵剛跑過,那根房梁便掉了下來,砸起了一片火炭。

    祁淵頭也沒回,幾步便衝出了禦衙司。

    一出來,被這升起的日光一照,眼睛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不得不閉上。

    聚集在外正在撲火的宮女內侍,看到皇上已經出來了,而且懷裏還抱著一個人。

    那個人的半張沒皮肉的臉正露在外麵,眾人一瞧,全都驚恐地大叫了一聲,紛紛後退。

    江太後同王嬤嬤已經趕了過來,她也瞧見了這一幕,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江太後沒有表現出懼怕的神情來。

    隻是她在看到祁淵一動不動地站在禦衙司門前,他身形雖狼狽,卻如何也掩飾不住他身上散發的沉鬱之氣。

    尤其是在他緩緩睜開雙眸的那一刻,那如同古井般深邃難測的瞳眸中,隱隱要掀起狂濤怒卷的波瀾之勢。

    他的目光竟這麽靜靜望了過來,望向了江太後,四目一相對,江太後麵色一僵,不由打了個寒顫。

    仿佛一時間不認識了此人一般,口中不覺喚了聲:“淵兒?”

    祁淵的目光已經移開了,他平靜地掃了眼周圍的其他人,所有的人均身子一抖,一個個全都跪在了地上。

    “皇上恕罪!”除了這句,他們不知該說什麽了。

    祁淵沒有出聲,而是手一鬆,懷抱的死屍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這一悶響也同時擊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上,明明是白日,日頭正暖,可是這心卻變得一陣寒涼。

    如果剛剛在裏麵祁淵還有些不確信此人到底是不是瑤柯,但是現在他已完全知曉,這個人確實不是他的阿柯。

    他的阿柯身子瘦小,抱起來輕飄飄地如同一片棉絮一般。

    既然已經確認瑤柯不在禦衙司內,祁淵心裏的這塊大石終於落下了,找不到就代表著她還沒有事,眼下他也隻能這麽想了。

    “你過來,下去查一下這個死人到底是誰?”

    平靜淡漠地叫過一個羽林衛來,讓他把燒焦的死屍給帶了下去。

    接著他直接衝著江太後所站的位置走了過去,距離一步站定,他深深地望著江太後,冷嗤一笑。

    這個笑裏帶著三分埋怨七分自嘲,隻聽他緩緩道:“母後,還請您回寢殿吧,朕正好有話想要問您。”

    看似是仍舊客氣的一句話,但是這話裏所含的隱忍怒氣已經說明,他此刻的心情是多麽的糟糕了。

    江太後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她沒有多言,率先轉身返回了福慶殿,祁淵緊隨其後。

    回到福慶殿後,不等江太後落座,祁淵冷冷地吩咐:“你們其他人都下去,朕要跟母後兩個人單獨的好好聊一聊了。”

    王嬤嬤自然擔心江太後,步子躊躇竟是半天都沒離地,祁淵淡淡瞥向她,問:“王嬤嬤的膽子真是越發的大了,是不是跟在母後身邊久了,竟不把朕放在眼裏了嗎?”

    王嬤嬤身子一抖,忙福身道:“奴婢不敢。”

    江太後也用眼神示意她放心,讓她趕快下去,王嬤嬤隻好擔憂著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正殿。

    待所有的人全都退下後,祁淵向後揮了下手,正殿的門便咣當一下子關上了。

    江太後暗自鎮定了一下,緩慢地坐在了椅凳上。

    祁淵就這樣站在正殿的中央,身上的袍服被黑炭沾染得到處都是,消瘦的臉頰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他沒有擦去臉上的灰燼,就以這副樣子站在這裏定定地看著江太後。

    “母後,您忘了您答應過朕什麽了嗎。”

    這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嚴厲的質問,而是透著濃濃失望的提醒。

    江太後已經冷靜了下來,她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輕笑出聲,看似無奈。

    “哀家沒想到你竟回來的這麽快。”確切的說,她沒想到在她完全沒做好該怎麽麵對他的準備時,他便已經回來了。

    “母後真是好狠的心!阿柯現在到底在哪裏?還請母後如實告訴朕。”

    “如你看到的那般,她已在禦衙司內被火給燒死了。”江太後不能說出瑤柯去了哪裏,隻得依照王嬤嬤告訴她的話往下說。

    “瑤柯在宮裏不守規矩,哀家隻是小小地懲罰了她一下,讓她在禦衙司內靜思悔過幾日,誰想那裏突然著了大火……”

    她做出完全沒有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的樣子,祁淵卻繃緊嘴角,大聲地吼了出來,打斷了她的話。

    他的嘴角已在隱隱抖動,抬腳一步又一步地開始向她走近。

    “禦衙司裏死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阿柯!母後還要再瞞著朕嗎?母後看到朕這麽心痛,難道就會很開心嗎?難道朕就真的這麽令母後生厭,五年前沒有如了您的願,讓朕死掉,所以您現在就要用這種方式來對待朕!您明明知道阿柯對朕來說有多麽的重要,您明明知道沒了她朕會多麽的心痛難過,為何你明明知道卻還要這麽做?為何您這般討厭朕,卻不在朕剛出生的時候,便一把掐死,豈不就沒了這些煩惱……”

    祁淵走到江太後的麵前,他緩緩蹲下身子,手扶著一旁的桌角,抬著臉看著江太後。

    他神色哀戚,眼底隱含淚光,卻更多的是心碎帶來的神傷。

    江太後抬手想要撫向他的臉頰,卻猶豫了。她盡量讓自己表現的一如往常,別開視線,靜靜回答。

    “皇上想多了,哀家不曾這麽想過。另外這瑤柯到底為何在禦衙司內消失不見,哀家也是不知。”

    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是一口咬定不肯說出實情。

    祁淵黯然垂下了眸子,他卑微的半跪著自己的母親麵前,換來的卻是她無動於衷的謊言欺騙。

    那剛剛自己說了那麽多又有什麽用呢?既然那麽早就已經下狠手要殺自己了,這不就已經算作回答了嗎?為何還要再親口問出來,去揭那道傷疤,讓它變得鮮血淋淋。

    他踉蹌著站直了身子,眼睛看著別處,低低一歎。

    “既然母後執意不肯說出實情,那就別怪朕心狠了。來人!”

    聽到皇上叫人,有羽林衛馬上走了進來,恭敬聽令。

    “去,把王嬤嬤帶進來。”

    輕悠悠地一聲令下,江太後的臉上馬上變了顏色,她站起身子忙道:“皇上這是要做什麽?”

    祁淵轉身看向她,語聲淡漠,毫無溫度。

    “母後既然不說,那朕就隻好親自問一問王嬤嬤了。”

    很快,王嬤嬤被帶了進來,江太後慌忙要走向王嬤嬤,卻被祁淵出手給攔住了。

    “母後別心急,朕還沒有問呢。”

    江太後的胳膊被緊攥住了,她動彈不得,隻得衝著祁淵怒喝:“皇上,你現在是連哀家都不放在眼裏了嗎?趕快鬆手!”

    他眼中的嗜血冷漠令人心驚,王嬤嬤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她不能讓她出事。

    可是祁淵卻對江太後的橫眉立目置若罔聞,他一邊攥著江太後的胳膊,一邊問王嬤嬤。

    “朕問你,瑤柯現在到底在何處?如果不說實話——”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但王嬤嬤卻知道那未說出口的話必定不是什麽好的,她低頭咬了咬牙關,答道:“回皇上的話,瑤柯確實被關進了禦衙司,但是為什麽那裏起了大火,奴婢就不知道了。”

    她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將瑤柯的失蹤往這突然起火的事情上引,想讓祁淵轉移注意力。

    老嬤嬤的這個老油條,祁淵當然早就知曉,她在背地裏做了那麽多的壞事,要不是看在江太後的麵上,他早就把這個老東西給收拾了。

    現在還在這裏扯謊,真是自己找死!

    祁淵冷聲一笑,道:“看來你也不想說實話了。來人,先打王嬤嬤二十大板,朕要看看她能嘴硬撐到什麽時候!”

    王嬤嬤麵色一白,小心地看了江太後一眼,卻仍是沒開口。

    江太後可不幹了,她忙叫住欲要下去準備拿棍棒的羽林衛,“慢著!在哀家的寢宮,你們也敢如此放肆!”

    羽林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看皇上,又看看江太後。

    祁淵鬆開了手,直接坐到一旁的椅凳上,繼續涼涼道:“朕隻知道這是祁家的天下,母後這裏不也是祁家的地盤,所以母後還是好好地坐到一旁便可,朕相信王嬤嬤挨不了幾板子便會說實話的。母後要不要與朕打個賭,看看王嬤嬤能挨過幾下?”

    他竟然把這打人當作了一場遊戲,江太後覺得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錯了,這話怎麽是在她的淵兒嘴裏說出來的?

    他是那麽溫和的一個人,何時變得這般殘忍無情?

    “還愣著做什麽,給朕狠狠地打!”

    一聲令下,羽林衛隻好依照吩咐,將王嬤嬤按在地上,掄起棍子便狠狠地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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