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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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不知何時變得灰蒙蒙的,似要下雪。江麵上的風很大,吹拂而來,頓覺一陣濕冷。
離江心的戰船越來越近,祁淵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十分顯眼,他手扶著船欄,遙遙望著前方。
眼前仍舊是一片朦朧,他知道,自己這雙眼睛可能真的落下了病根,即便這樣,他還是深深鎖眉,極力凝目,試圖看清一切。
待終於能看到對麵甲板上站著的人時,雲威把船停了下來。
他低聲叮囑,“皇上,我們一定要萬分小心。”
祁淵輕點了下頭,他看著那步雲,那步雲也同樣望著他。
祁淵淡淡掃視了一圈,都沒有看到瑤柯的身影,這時,那步雲率先開了口。
“金雍皇帝,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麵了。看來你膽量真的不小,敢孤身過來,這點倒讓我很是意外呢。”
“阿柯在哪裏?”
祁淵不與他廢話,直接問重點。
那步雲看到他如此嚴肅認真,笑得越發的邪肆張狂。
祁淵越是表現的這個樣子,就說明他對那個女子越是在乎,這樣他的勝算也就更大了一些。
“別急,那個女子自然在我的手上,隻不過你也應該清楚,我之所以叫你過來,可不是來跟你話家常的。人我可以還給你,但是這條件嘛?咱們也得好好談談。”
祁淵手上用力,握緊了船欄。
“先把人帶出來,要不然我怎麽會相信你的話,人見到了,我才會跟你往下談。”
祁淵沒有讓步,他心中急切,必須馬上確認一下,他的阿柯有沒有受什麽傷。
那步雲一聽這人語意堅決,於是他便做了讓步,一揮手,身後的黑甲軍會意,馬上進了船艙。
不一會,瑤柯便被人給帶了出來。
她衣衫單薄,一出來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可還沒有親身體會這種冷時,黑甲軍一把將她推到了那步雲的近前。
瑤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那步雲一摟她的腰肢,一用力帶進了自己的懷裏。
他不顧瑤柯的抗拒,手上力道不減,笑著對祁淵道:“看見了嗎?這個女人很好,這回你總該放心了吧。”
瑤柯擺脫不掉他的手,聽到那步雲如此說,她馬上抬眸看向前方,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立於長風中的熟悉身影。
祁淵……,他真的來了……
瑤柯一眨不眨地望著,而祁淵也在靜靜回視。
兩個人四目相對,眸光微閃,雙雙濕了眼眶。
這一刻,兩個人的眼中、心中隻有彼此,再無其他。
祁淵從見到瑤柯後,視線一直都沒有在她的身上離開過,這麽長時間不見了,她……又瘦了許多。
滄州一別,這中間發生了太多的事,兩個人幾經生死、險象環生,再次相見,恍如隔世。
她的麵容雖看不真切,但他卻能從朦朧的視線裏讀懂她的眼裏有著和自己一樣激動的神采,即便閉上眼,他也可以用心能感受到,她的一切。
這兩個人癡癡相望,完全把別人當作了空氣,那步雲實在忍不住了,再次說道:“這人也看了,該談一談正事了吧!”
他一鬆手,將瑤柯推給了一旁的黑甲軍,黑甲軍可毫不客氣,架著瑤柯的胳膊,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
那步雲朝前走了幾步,站在船欄邊,他也不著急,靜等著祁淵開口。
看到瑤柯沒事,他心裏的這塊大石終於放下了,他轉目看向那步雲,遂問:“你有什麽條件盡管說出來吧。”
終於說到正事上了,那步雲盡量提高了嗓音,“好,我就是喜歡爽快的人。這個女人我可以完好無損地交給你,但是——”
他故意頓了一下,見祁淵神色不變,絲毫沒有什麽反應。
他又接著往下說:“我在邊邑失了這麽多的將士,這筆帳可不能就這麽輕易算了,我的條件就是,拿邊邑來換這個女人,怎麽樣?很合算吧!”
祁淵冷冷譏笑一聲,沒帶絲毫猶豫,直接一口回絕。
“想換邊邑,這個條件我不會答應的。”
這句話讓那步雲大感意外,他萬沒料到祁淵會回絕的這麽痛快,完全不考慮一下,他難道就不想要這個女人了嗎?
心中頓時火起,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
“怎麽?難道金雍皇帝打算放棄這個女人了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我這裏有這麽多的北狄黑甲勇士,賞給他們也不算辜負了這等美色。況且她還是金雍皇帝的女人,這個身份可就更讓人產生征服的欲望了!你可得想清楚了,這個女人命運如何?可就都在你的一念之間了!”
現在他這是逼著祁淵來選擇,要麽交出邊邑,要麽放棄自己的女人。
他還就不信了,這個金雍皇帝這麽在乎這個女子,他能忍心放棄?
祁淵隻覺這些話非常的刺耳,他身子未動,眸色卻暗沉了下來,顯然動了怒氣。
“我還是那句話,邊邑我是不會交給你的,你就死了這份心吧。但是,我可以用自己來交換,怎麽樣?這個是不是很合算?”他直接拿那步雲的話來反問他。
“皇上,不可!”
“淵,你不能這麽做!”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雲威訝然扭頭看向從船艙裏走出來的人,麵露吃驚。
“衛……衛姑娘,你怎麽在這裏?”她是什麽時候上船來的,他竟完全沒注意到。
衛芙清沒有理會雲威說什麽,快步跑到祁淵身邊,一拉他的胳膊,急聲道:“淵,我不允許你這樣做,如果金雍失了你這個皇帝,那怎麽行?豈不亂成了一團!”
雲威也不管這些了,在旁勸道:“皇上可要三思,那步雲早已經在對岸設下了埋伏,如果皇上過去了,這就正好中了他們的計了!皇上!”
即使他也不忍心看到瑤柯出事,但是現在這種情形,隻能忍痛割愛,舍棄瑤柯。
皇上現在是被情迷了心,他跟在皇上身邊就是怕他會因此衝動,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皇上親自去冒這個險。
雲威轉目看向遠處甲板上的瑤柯,他在心裏止不住地歎氣。
小柯,對不住了。
他徑自退到一邊,開始掌舵撤退。
祁淵神色一變,馬上道:“雲威,你在做什麽,停下來!”
他想過去,可是衛芙清死死地拉著他的胳膊,更是撲通跪了下去,不住祈求:“淵,你不能過去,聽我們的話,一個瑤柯,根本就不值得你為此犧牲!你如果執意如此的話,那我就立即死在你麵前!”
衛芙清猛然鬆手,在袖子中拿出了鳳嘯匕首,馬上抵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如果他真的就此不顧地換下瑤柯,那她也不想活了。
這個匕首是她偷偷拿來的,她一直都聽說鳳嘯是中宮主人才能擁有的,也是祁淵贈與所愛之人的信物。
這次她無意間在祁淵的書房看到了這把匕首,於是便鬼使神差地偷偷拿走了。
現在即使被他看到了,她也無所謂,那個瑤柯可以令祁淵放棄自己,可見他對她的情有多深。
她就是要用這種方法逼迫著祁淵,因為她知道祁淵始終都是那個最冷靜的人,這一刻,他也不會衝動的。
祁淵低頭看著,看著她手裏的鳳嘯,隻不過看了一眼,他便轉了過去。
看著那步雲,他大聲道:“那步雲,我說的這個主意怎麽樣?你如果還不趕快做決定,可就錯失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了!”
衛芙清手一抖,脖頸上傳來痛意,她頹然地坐在了甲板上。
他竟然連自己的生死都不顧了,那她還在堅持什麽?她無力地笑著,拿著鳳嘯匕首看了又看,索性心一橫,舉起匕首朝著自己的腹部刺去。
雲威眼睛一瞟,看到了這一幕,大聲叫道:“衛姑娘!不可!”
千鈞一發之間,祁淵一個閃身過來,奪下了鳳嘯,而衛芙清跌倒在了一旁。
“你瘋了嗎?這是做什麽?”祁淵神色不悅,拿起匕首順勢收了起來。
衛芙清不由失笑出聲,“嗬——,我瘋了?我看是你瘋了!你一直以來的心意是什麽,難道你忘了嗎?金雍永世和平無戰火,百姓吃飽穿暖過上富足生活,這些都是你一直努力想要看到的盛況!可是今天,你卻要為了一個女子,輕易地將自己的安危於不顧,這樣你還對得起金雍子民嗎?金雍沒有了你,那些向往的一切還會可能實現嗎?淵,你想想清楚!”
“皇上,衛姑娘說的沒錯,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啊!”雲威也在旁邊跪了下去。
祁淵仍舊筆直的站著,放在兩側的手慢慢收拳握緊,忽覺眉心一陣沁涼,他抬眸,原來是下雪了。
淅淅瀝瀝的小雪不似白絮一般輕盈,而是在天上落下時是雨滴,落到一半後遇冷變成了冰碴,這涼涼的感覺,令他的眼睛瞬間恢複了清明。
對麵那個女人的麵容、神情,他看得清清楚楚。
不等那步雲開口,瑤柯在旁邊發出一聲自嘲的笑聲。
“哈哈……”她笑得很大聲,抓著她的黑甲軍,忙喝道:“不許笑!”
黑甲軍想要拿東西堵著她的嘴,那步雲抬手阻止了他。
他眼睛一眯,輕挑了下眉,“你在笑什麽?”
瑤柯笑得眼裏有了淚光,她深吸了口氣,看了一眼那步雲,然後又看向對麵船上的祁淵,已經在他身邊的衛芙清。
“我在笑自己愚蠢,你也應該看到了,金雍皇帝一直喜歡的人,其實並不是我,而是那個女人。”
她伸手一指衛芙清,“你看到了嗎?那個女人是衛老將軍的愛女,她出身高貴,更是自小與金雍皇帝相識,他們之間的情誼根本就不是我能比的。我早就說過,拿我去威脅他,一點用都沒有。”
“這可不見得,你沒聽到他要拿自己來換你嗎?如果不在乎,怎麽會這麽做?”那步雲完全不這麽認為。
“可是他現在不是猶豫了嗎?他如果真的在乎我,從他說完那句話後,就會馬上過來,可是現在……”
瑤柯沒有把話說完,她笑望著祁淵,她不想眨眼,她隻想多看他一會,一會就好。
那步雲聽她如此說,還真就覺得是那麽回事,他立馬變得緊張起來。
畢竟這次他的目的就是要用瑤柯來換取他想要的目的,如果金雍皇帝真的不在乎,那他豈不是白忙活了!
他正欲開口催促,瑤柯卻在他之前大聲喊了起來。
“祁淵,我真的錯看了你!是我一廂情願,是我不自量力,是我打擾到了你!我忘記自己隻是一個小奴婢,沒有資格入皇上的眼,是我太過天真了……”
“你和衛姑娘真的很般配,祝你們能幸福!奴婢命賤,能讓皇上親自前來,已是萬分榮幸,皇上還是回去吧!不要再管奴婢了!”
“你在亂說什麽?”
那步雲越聽越不對勁,他馬上走到瑤柯身邊,試圖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再亂說。
正在這時,從後艙傳來打鬥之聲,那步雲心下一驚,“那邊怎麽回事?快去看一看!”
“是。”黑甲軍領命,提著彎刀走了過去。
過去一瞧,正見有一黑袍男子被一群黑甲軍團團包圍,正是二王子赫連初。
這個黑甲軍將領馬上高喝:“攔住這個弑殺王上的逆賊,不能讓他活著離開!”
黑甲軍聽到指令紛紛而上,雙方激戰在一處。
另一邊的船上,祁淵聽到了瑤柯說的這些話,他又怎麽會聽不出她話裏的決絕,雙手緊緊抓著船欄,越來越用力,木屑刺進掌心,他全然感覺不到疼痛。
瑤柯被那步雲捂住了嘴,她隻能“唔唔”亂喊,眼睛一直望著那個白袍男子。
她隻輕搖著頭,一遍又一遍,眼裏的柔情似將飄落的冰雪全都融化,她的眼睛在說話,在傳達她想對他說的一切。
淵,不要為我做傻事,你知道的,我不想你這麽做的。
這輩子我能遇到你,真的是我最大的幸福,淵,我好像不能再陪在你身邊了。不要傷心,不要難過,我會在每個夢裏去與你相遇,我會永世都記得你。
你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你知道什麽在你心中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淵……,我愛你。
祁淵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一瞬間的清明過後,便是一陣模糊,他奮力想要看清,卻怎麽都做不到。
他隻看到她不停搖著頭,他看著她的眼睛淚光閃閃,他看不到卻感覺到了她眼中所表達的一切。
不,阿柯,我會救下你的,你不要做傻事!等我,我馬上就過去。
他閃身到雲威身邊,親自掌舵想要把船開過去,可是雲威也是拚了老命,死死地抓著他不鬆手。
“皇上,不可!皇上,您真要棄金雍的子民不顧嗎?皇上!”
“放手。”
“不,屬下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您過去的。”
此刻的祁淵已經失了冷靜,他出手攻向雲威,雲威也不退讓,兩個人馬上交起手來。
那步雲一瞧事態不好,他大喝了一聲,命令其餘的戰船出動,將祁淵給生擒過來。
這次出動造了這麽大的聲勢,如果一無所獲,那他的臉麵可就更沒處擱了。
其他的戰場聽到號令馬上行駛過去,向祁淵的戰船靠近,雙方全都亂成了一片。
後艙位置,赫連初已經把攔路的黑甲軍全部撂倒,他剛要向前走,眼前又有一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邪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赫連初眼中寒芒畢露,他的這個手下真的越發的放肆,竟敢一而再地違背他。
“主人,我隻是不想你被這個女人給迷了心思,你為她改變了太多,不能在這麽下去了。”
邪賜身子不動,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赫連初不跟他多說什麽,出手攻擊他的軟肋,幾招下來,邪賜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被他一掌打個後退,胸口一痛,馬上吐出一口血來。
赫連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向著甲板位置走去。
瑤柯看到祁淵與雲威打在一處,她看到他將雲威點住穴位令他動彈不得,她看到他已經掌舵將船靠了過來,她還看到已經有北狄的戰船快接近他了……
這所有的一切,讓她心中焦急不已,她暗自咬牙,使了一個大力掙脫開那步雲的束縛。
她看著祁淵的方向,嘴角一動,露出一個絕美的微笑,接著一個箭步跑到船邊,縱身一躍,便跳進了滾滾江水中。
祁淵看得真真切切,那個熟悉身影隻一閃便不見了蹤影,他動作一僵,連呼吸都忘記了。
片刻,他大吼一聲:“阿柯!”
隻喊了這一聲,後頸突然被擊中,祁淵終於閉上眼倒了下去。
而那步雲沒想到瑤柯會這般決然,一愣神的工夫,眼前一花,一個黑影緊隨其後,也縱身跳進了江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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