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一時的怨念而起，造成了那麽多無辜之人的死去，這種撫平傷痛的手段是不是太過自私、太過殘忍？

    瑤柯問完了這些話，赫連初沒有辯駁，愈漸沉默了下來。

    正如她說的那句“你的心真的如你所想的那般得到輕鬆了嗎？”

    輕鬆了嗎？他也在問自己。

    曾經兩個國家的人全都不收留他們母子，那好，他就讓他們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在暗地裏蟄伏，一朝出擊，伏屍百萬。

    他的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鮮血，有直接殺的，而大部分都是間接置人於死地的。

    他在得到報複快感的同時，又陷入深深的罪惡感之中，這種心靈在善與惡之間徘徊掙紮的滋味實在太過煎熬痛苦。

    白日有陽光可以緩和他身上的陰戾之氣，可是到了晚上，他隻要一閉上眼便覺得眼前是一片血色，漫無邊際地彌漫著。

    這種恐懼的感覺迫使他墮入更加灰暗的世界，他看不到一絲的光明。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另類人，一個不該存活在這個世上的人，也許在十多年前的那個冬日，他就應該隨著母親一同離去。

    可是老天不成全他，愣是讓他存活了下來。

    他苟延殘喘地活了好幾年，苦練了一身的功夫，隻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不會淪為別人砧板上的魚肉。

    他伺機尋找可以下手的契機，後來他找到了荊城，找到了風月公子趙拓的身上。

    他在趙拓的身邊潛藏多年，他暗暗組織了一支黑麟刺殺隊伍，逐漸掌握了金雍的一切情報。

    刺探、暗殺，製造無數混亂，這是他的目的。

    他熟悉金雍皇帝一切的行蹤，於是第一次行動便是在岐風山的那次狩獵。

    他是麻煩的製造者，他是金雍的一個潛在隱患，他要讓金雍內部大亂，然後再把這個消息送往北狄。

    他給北狄提供各種有利於他們的情報，他給了北狄進攻的最佳時機，等到雙方真正交起火來，他卻在其中迅速一撤。

    北狄的那步雲是個有勇無謀的草包，沒了自己的幫助，他也就能撐一時，輸是早就注定的事情。

    金雍這邊不用他出手，光有一個江霖就可以給金雍皇帝致命的打擊，他隻是一個挑起事端，然後退到一旁坐看這場戲的人。

    他甚至不希望這麽快結束戰火，持續的越久雙方的損失也就越大，這是他希望看到的。

    他事不關己地冷漠看著發生的一切，看著那麽多人死在了戰火之下，一條條鮮活的生命眨眼睛殞逝。

    雖然他不是操刀之人，但是那些人在死去時發出的痛苦叫聲，卻久久地縈繞在他的耳邊，不曾散去。

    他看到荊城裏的百姓被屠殺殆盡，鮮血蔓延成河，他看到回江對岸的北狄一片荒蕪，數萬北狄人一去不複返，徹底葬送在了金雍的土地上。

    這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有著脫不開的幹係，確切的說他才是背後的始作俑者。

    細想這些，再問自己，你所希望看到的已經實現了，那麽你現在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赫連初被瑤柯給問住了，事實上他自己也不清楚。

    剛剛小葉子的一番話給了他不小的撼動，一個懵懂的孩子在自己慘遭家破人亡後，沒有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她分得清什麽才是真正壞的。

    她沒有對這個世界產生厭棄，她的心裏揣著光明，她懂得去關懷別人。

    同樣的事發生在不同的人身上，所產生的影響也是不同的。

    在那一刻，他在心裏曾懷疑自己竟然比不上一個孩子！

    瑤柯站在赫連初的旁邊，她根本就沒有奢望能聽到他如何回答，夜風打透了衣裳，感覺到了涼意。

    她再次出聲，打破這長久的沉默。

    “明日你自己走吧，我會和小葉子一起在這裏生活。另外……，多謝你救過我，這份恩情我是不會忘的。”

    赫連初這回終於有了反應，他馬上看向瑤柯，開口問道：“你不跟我一起去青行峰？”

    瑤柯失笑，反問：“我為什麽一定要跟著你走？即便你再拿著我來要挾祁淵，我也不會讓你這個計劃得逞的，所以你就不要再妄圖動這種心思了。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沒有什麽必要牽扯在一起。小葉子孤身一人在這裏生活，我正好可以留下來陪著她，北狄人殺害了她所有的親人，我相信你不在這裏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決定。”

    許是被這寒風吹到了骨子裏，瑤柯的這番話說的有些涼薄。

    其實她說的並沒有錯，赫連初雖然救過她的命，但不等於他曾將自己給擄走這件事給完全忽視。

    他們之間似敵似友，十分飄渺，或許就隻是普通關係也說不定。

    既然路不同，彼此就不要有什麽牽絆，這樣對誰都好。

    赫連初沒有移開目光，他深深地望著瑤柯，茶色的眸子中好似剛剛閃過一抹黯然，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他抬腳踩過枯草，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遠處，走進了濃濃的夜色之中。

    難道他就這麽走了？還是被她說的生氣了？

    瑤柯實在摸不透這個人的心思，她不再理會，轉身進了屋子。

    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瑤柯便醒了。

    昨個夜裏在院子裏站得久了，吹了不少冷風，一起來便覺得頭暈眼花，病懨懨的模樣。

    她揉了揉太陽穴，往旁邊一看，原本睡在身側的小葉子並不在榻上。

    瑤柯馬上清醒了過來，她輕喚了一聲，“葉子，你在屋裏嗎？”

    這個小丫頭是不是一大早起來做飯去了？都怪她睡得太沉，連葉子起床都完全沒察覺到。

    她迅速穿好衣服，下了榻，來到廚房一瞧，還是沒有小葉子的身影，連灶爐都是冷的。

    瑤柯察覺到了不對，她快步推門出去，又來回在這個小村子裏找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

    她慌了，小葉子這是一大早到什麽地方去了？莫不是出了什麽危險？

    她正不知該到哪裏去找的什麽，眼睛一瞟，發現一個黑色身影正朝著這邊走來，是赫連初。

    他沒有走？

    赫連初看到她滿臉焦急神色，還未走近，便問：“出什麽事了？”

    瑤柯也沒時間細問他為何沒有離開，現在還是馬上找到小葉子才是最要緊的。

    她如實回答：“小葉子不見了，我剛醒來就沒有看到她，這四周我也找過了，都沒有她的身影。”

    赫連初沒有表現出絲毫慌張，他聽後隻是看了一眼屋簷下，然後道：“簷下放著的那個草筐不見了，她大概是背著草筐進山了。”

    幸好赫連初能在這個關鍵時候替她理出思路，要不然她可真要急瘋了。

    “那我們快進山裏找吧，她畢竟隻是一個孩子，一個人實在太危險了。”

    赫連初點頭，兩個人便順著一條窄窄的小路上了山。

    “小葉子！”

    瑤柯邊走邊喊著小葉子的名字，山間不斷傳來回響聲，卻隻是她一個人的聲音，並沒有人應她。

    他們一直往山裏麵走了很遠，走在後麵的赫連初忽然停了下來，他伸手一指前方不遠的一棵樹底下，低聲說道：“看那裏，是什麽？”

    瑤柯隨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正見樹根底下的荒草上掛著一截布條，那上麵還沾染著殷紅的血跡，定睛細看，那截布條正是從小葉子衣服上撕下來的。

    瑤柯隻覺呼吸一窒，反應過來後匆忙跑了過去。

    那草叢後是一灘血跡，血跡已經變得凝結，看來已經留在這裏有段時間了。

    小葉子衣服的布條，再加上這一堆血跡，想也不用想，小葉子一定是出事了！

    瑤柯伸手顫抖地拿起那截布條，眼淚瞬間湧出眼眶，昨日還在一直甜甜地喚著大姐姐的小丫頭，現在卻死在了荒山裏，連屍首都找不到了。

    這究竟是怎麽了？為何每次隻要她跟一個人有所接觸，到頭來那個人一定會出意外。

    莘魚、大柱、祁箏，現在又換成了小葉子，為何她總是給這些無辜的人帶來厄運，而她自己卻平安無事。

    這是老天對她的懲罰嗎？親眼看著一個個對自己好的人死去，就是為了讓她在痛苦中活著，愧疚自責的活著嗎？

    瑤柯撲通跪在了地上，她想要去觸碰那灘血，可手隻伸到一半，又沒了那份勇氣。

    “小葉子……”

    她低聲哭著不斷喚小葉子的名字，她不知該怎麽做才能將這一切挽回，不讓這些事情發生。

    可是她做不到，她什麽都阻止不了，這種無力的感覺令她頭痛欲裂，似要炸開一樣。

    那種不斷啃噬血肉的感覺又來了，全身流動的血液漸漸變得滾燙，眼前開始變得暈眩。

    這種疼痛終於讓她承受不住，她發出痛苦的呻吟聲，摔倒在了地上，不斷滾動著身子，幾近瘋癲。

    赫連初默默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裏似用細薄的刀片輕劃了一下，起初並沒有感到疼，可是後來那種紮心的痛楚變得愈漸清晰，痛到窒息。

    他忘不了，昨夜那個小女孩遞給自己切糕時的樣子，明明眼裏寫著害怕，可她卻能用自己善良的心來安慰他。

    明明隻是一個孩子，卻比他都要勇敢、堅強。

    過了這麽久，赫連初再一次感覺到了傷心是什麽滋味。

    瑤柯的手指已經深深地抓緊土地裏麵，赫連初顧不得其他，隻得快速來到她身邊馬上按住了她的身子。

    她這個樣子實在太過反常，接觸到她的手，感受到她身上的溫度也是熱的燙人。

    “你冷靜些，不要傷了自己！”

    莫不是小葉子的死給了她沉重的打擊，所以她才變成了這個樣子？

    瑤柯的力道也是大的嚇人，她拚命做著反抗，試圖脫離赫連初的禁錮。

    赫連初無奈，隻得騰出一隻手快速地點了兩下她的穴道，瑤柯這才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軟軟地倒在地上，赫連初扶住了她的身子。

    這時，從離這裏不遠的一棵大樹上麵跳下一個人來，沒等站好，她便匆忙地跑了過來。

    “大姐姐，我在這裏，你怎麽了？”

    是小葉子！

    赫連初詫異地抬眸看向小葉子，眼裏有抹喜色閃現，不由問道：“你沒事？那你到什麽地方去了？”

    小葉子蹲下身子看了看瑤柯，這才回答：“我本想著一大早進山多砍些柴，趁你們都沒有起床的時候把屋裏燒的暖暖的。可是剛剛碰到了一條野狗，它不停的追我，多虧我會上樹，這才躲過了一劫。隻是這條野狗把一隻可憐的小兔子給吃了，我眼睜睜地看著卻什麽都做不了。”

    小葉子懊惱地耷拉下腦袋，好像再為自己沒能救下那個小兔子而在深深自責。

    “大姐姐她怎麽了？為何暈倒了？”即使再傷心，她也不忘關心瑤柯的狀況。

    赫連初暗暗輕籲了氣，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為何再看到小葉子沒事後，這提著的心慢慢的放了下去。

    “她隻是以為你出了意外所以傷心過度而已。”他在很耐心地解釋。

    小葉子著急了，馬上道：“都是我不好，我讓大姐姐傷心了……”

    “那我問你，你想不想讓你的大姐姐好起來？”

    “想，當然想。”小葉子忙不迭地點頭，她看著赫連初，非常認真道：“隻要能讓大姐姐好起來，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因為我不想再看到對我好的人離開了。”

    隻不過短暫的一日相處，小葉子就已經把瑤柯當作自己的親人了，這種經曆親人離去的痛苦，她不想再經曆一次了。

    赫連初繼續問：“那如果為了救你的大姐姐，讓你離開這裏呢？你會答應嗎？”

    小葉子猶豫了一下，不過馬上她便重重點了下頭，“我答應。”

    赫連初的臉上極為淺顯地露出滿意的神色，他把瑤柯打橫抱了起來，低頭對小葉子道：“我們回去馬上收拾一下，然後去一個地方。”

    小葉子十分聽話，跟著赫連初走出了深山，回到家裏簡單收拾了一個包袱，三個人便上路了。

    準確的說，是一個人抱著另一個人，外帶領著一個小孩子，不知道還以為這是一家三口在逃難呢！

    隻是一直昏迷不醒的瑤柯卻不知，自己原本決定的計劃，全被小葉子的一個點頭給打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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