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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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已找到解毒的法子,祁淵不敢耽擱,須馬上帶著瑤柯回宮才是。

    隻是……

    目前瑤柯並不認識他,若要強行將她帶走,這……多少有些棘手。

    君卜得知江太後有這樣的解毒神藥,心中大喜,但又不免疑惑,久居深宮的江太後怎麽會有這種解百毒的神藥呢?

    暗下思忖良久,始終不解其惑,也就不再多想了。

    簡單用過午飯,祁淵踱步走到正蹲在老樹下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的女子身邊。

    他沒有出聲打擾她,也跟著蹲下身,靜靜地看著她一遍又一遍地畫著一個圓。

    她畫的很認真,像是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嘴裏低低地哼唱著他從沒有聽過的歌謠,這樣的她看上去很輕鬆、很快樂。

    祁淵看得癡了,一眨不眨,將眼前這個小小的女子深深地鎖進瞳眸中,陷入久久沉思。

    一片枯葉被風吹拂而來,劃過眼際,視線中斷,祁淵這才回神,眨了下眼,再去看時便與另一雙大大的明眸相對上。

    也不知何時女子已停下手中動作,愣愣地看著麵前這個沉靜溫柔的男人,她既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

    她不明白為何這個男人看著自己時,總是那麽的深情,那是不同於旁人的眼神,是她從未感受過的。

    縝沒有過……,君卜更沒有過……

    “你長得真好看!”她突然想伸手去輕撫那人的眉眼,但還是膽怯地退縮了。

    “你在畫什麽?”祁淵嘴角漾起暖暖笑意,低頭去看她剛剛畫好的作品。

    “我在畫一個黑洞,它叫淵。”提到關乎自己的事情,她好像很開心,忙替祁淵講解。

    “這個淵是危險的,千萬不可以掉下去,要不然就會死掉的。”

    “那這旁邊畫的是什麽?”祁淵又指了指旁邊類似人形的圖樣繼續問道。

    “這是一個人,他的名字也叫淵。雖然他們的名字一樣,但是這個淵他是個好人,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心裏最柔軟的部分驀地一下被觸動,祁淵眸色複雜,眼眶微潤,囁嚅著唇,好半天才又問道:“那這個淵他現在在哪裏?你……可想他”

    女子原本笑彎的眼,忽然就變了,她遲愣了下,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我不知他在哪裏。我們好像走散了……,我找不到他了。……我,很想很想他。”

    她強忍著淚,咬了咬唇,艱難地說完,便垂下了頭,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一樣楚楚可憐。

    祁淵頓時心如刀絞,他想輕輕攬過女子入懷,但又怕這樣的舉動會嚇到她。

    於是忍著酸澀痛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和,輕聲詢問:“既然你們走散了,那我帶你去找他好不好?”

    “真的嗎?”女子猛然抬頭,眼中立即迸射出驚喜之色。

    祁淵鄭重點頭,“真的,我現在就帶你去找他。”

    他牽起她的小手,瑤柯沒有拒絕,她隻覺這人掌心溫暖似火,被緊緊包裹,竟覺得十分的安心。

    祁淵不想在這裏繼續浪費時間,恐生變故,打算立即啟程回宮。

    君卜也是萬沒想到瑤柯會這麽聽話跟祁淵走,詫異了好久。

    他怕瑤柯在半路上調皮任性,於是在他們臨出門前,又塞給瑤柯兩瓶糖丸,不放心地一個勁叮囑。

    “路上小心,柯丫頭,好好聽這個人的話,不要闖禍。切記,這些糖丸不可一下都吃完,不然可就沒有了。”

    君卜就像是瑤柯的老父親一樣,囉裏囉嗦地講了一大堆,倒惹得一旁的祁縝失笑出聲。

    君卜沒好氣地白了祁縝一眼,繼續送祁淵等人出了鬼居。

    走了好遠,瑤柯忍不住轉身,不舍地朝著君卜等人揮了揮手。再轉過去時,用手偷抹了一下眼角。

    不一會兒,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樹木之間。

    上山容易下山難,尤其這條小徑又窄又崎嶇,路上也是枝杈橫生,行走十分緩慢。

    祁淵在前幫忙撥開枝杈,瑤柯在後麵亦步亦趨地跟著,皆是沉默無言。

    同君卜他們相處了這麽多日子了,突然離開,瑤柯還一時無法在傷心不舍中緩過來。

    一個沒留意,腳下一滑,身子直直向後跌去。

    “啊——”

    聽到身後動靜,祁淵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往前一帶,另一隻手已經牢牢摟住女子的纖腰,穩穩地讓她重新站好。

    瑤柯嚇得呼吸急促,一抬頭撞見祁淵溫和的眼眸,許是因為尷尬,她的臉騰地就紅了。

    臉頰似被火灼燙過,瑤柯馬上垂下眼,訕訕地笑了笑。

    祁淵鬆開放在她腰上的手,卻並未撤回,轉而伸到她的手邊,看似無意道:“馬車離這不遠了,我牽著你走,不然一會又該摔倒了。”

    瑤柯傻傻地點了下頭,便握向那隻大手,十指相扣,卻是那麽的自然。

    就這樣被祁淵一路牽著下了山,坐上馬車後,瑤柯就有點坐不住了。東瞅瞅,西看看,最後直接打開車窗,探頭朝外麵看個不停。

    祁淵始終不曾多言,對於她的舉止,他都是默默看著,眼神中隱隱帶著幾分寵溺之色。

    其實外麵也沒什麽好看的,時值冬日,樹上的葉子基本上都落光了,光禿禿一片。

    隻不過是坐在馬車裏,瑤柯覺得一時新鮮,隨著行走的車輪之聲,眼前的景色不斷飛快向後掠去。

    瑤柯看著看著,忽然從心底湧上一抹擔憂來。

    臉上沒了剛剛的歡喜之色,把車窗關上,隨即坐正身子,偷偷瞥了一眼正若有所思的祁淵。

    小手不斷摳著小幾一角,像是有話要說。

    祁淵抬眸,發現了她的這些小動作,淡然一笑。

    “可是坐車坐的頭暈了?”他怕她身子不適,連續趕路受不住顛簸。

    “不……不是!”瑤柯把頭搖的像個撥浪鼓,繼續垂著腦袋,好似一隻鴕鳥。

    此刻,祁淵有些猜不準她的小心思,便隨口又問:“是不是做不習慣馬車?如果感到累的話,盡管告訴我,我們原地休息。”

    “我……,我……”瑤柯咬著嘴唇,神情忸怩,話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我想……想要解手……”

    吞吐了半天,總算說出來了,祁淵聽了神色一僵,馬上別開眼看向別處,掩飾自己的尷尬。

    “停車。”

    馬車停住,瑤柯火急火燎地開門跳下了車,祁淵躊躇了一下,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走遠,便也緊隨其後跟了出去。

    一瞥見祁淵也跟來了,瑤柯更加窘迫,她故作無所謂地往一側的林子裏走,豎耳聽著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急的她直冒汗。

    實在忍不住轉了過來,笑嗬嗬地對祁淵道:“好了,你……你在這裏等著就好,我……我自己……進去了。”

    被一個相識不到幾個時辰的男人護送著去解手,身為女兒家無論如何也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祁淵也是窘迫不已,雖然兩人早已親密無間,但這青天白日的,委實很不自在。

    “好,我在這裏等你,你好了就叫我一聲,別迷路了。”

    “嗯,放心吧。”

    瑤柯大大地鬆了口氣,轉身快步鑽進了一旁的灌木叢中,小小的身子被灌木吞沒,瞬間不見了蹤影。

    祁淵站在原地,抬頭望了望天,日漸西斜,不多時天就快要黑了。

    估摸著回到隱都也差不多子時左右,不知那時候,母後有沒有就寢呢?

    麵對有關江太後的事情,祁淵的心裏變得複雜極了。母子二人之間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橫亙在她們當中的是陌生的距離,就像從不認識彼此一般。

    至少,他覺得自己從未真的看懂過江太後。

    黑眸漸漸蒙了一抹鬱色,呼吸漸沉,祁淵疲憊地閉上了眼。

    冬日的風帶著細碎的冷,站在冷風中,昏沉的頭腦被吹得清醒了許多。

    祁淵睜眼,轉頭看了看瑤柯所進的那處灌木叢,忽然皺起了眉。

    怎麽這麽久了,還沒有出來?

    意識到有些不對,祁淵二話不說,撥開灌木也走了進去。

    他邊走邊試探著喚瑤柯的名字,隻是回應他的隻有樹木被風拂動發出的嗚咽之聲。

    心裏的不安之感愈來愈強烈,祁淵腳步加快,四處張望,尋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距離他的不遠處,女子提著裙裾,頭也不回地小跑著。

    別看她個頭不高,小短腿跑得倒挺快,呼哧呼哧地避開層層灌木,好似身後有什麽猛獸在追趕著她一樣。

    隱隱聽到那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她秀眉蹙起,神情更加焦急。

    嘴上還一個勁的嘟囔,“我怎麽那麽傻,怎麽就這麽跟這個人走了!如果淵來接我,我不在怎麽辦!”

    一想到這,更加後悔自己的輕易離開。

    “我要回去!我要找君卜去!我不能讓淵來了找不到我!”

    小手握成了拳,暗暗在心裏發誓,不去理會那人的焦急呼喚,悶頭直往灌木的深處鑽去。

    祁淵走著走著,忽地停了下來,他耳力極佳,聽到不遠處有異動,便施展輕功,一躍而去。

    瑤柯還在跑,感覺已經聽不到那人的聲音了,心下稍稍放鬆,剛一抬頭,就見前麵立於一人。

    正是那個在找她的男人!

    瑤柯嚇得“啊”了一聲,連忙後退,腳下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

    “不!你不要過來!我不要跟你走!”她害怕地閉著眼睛,使勁擺著手。

    祁淵不解,為何她會變的這麽害怕自己?

    頓住步子,他看著她,語聲溫和:“不要怕,可是發生了什麽事?盡管告訴我,我不會傷害你的。”

    瑤柯已經有了哭腔,抬起小臉,眼淚大顆大顆的直掉,委屈可憐的惹人心疼。

    “我要回君卜那裏去……,我不跟你走,不跟你走!……淵來了,他就會找不到我了……,我不能讓他傷心,我不能走!嗚嗚……”

    原來是因為這個!

    單單就怕那個叫淵的人,來接她時找不到她,怕他著急擔憂,所以她要一直在鬼居裏等,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離開。

    她等著他來,她要跟那個叫做淵的人一起走。

    而她口中那個叫做淵的男人,指的就是他!

    這是怎樣深的執念,才能讓一個人即便忘記所有,也始終不曾忘掉愛人的名字。

    那是她,是他的阿柯啊!

    一時間,酸澀、後悔、懊惱、心疼等諸多複雜的情緒,迅速占滿整個心,祁淵的身子一歪,步子踉蹌了下。

    他試著向瑤柯靠近,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眼睛又開始變得澀痛起來,他全然不顧。

    隔著朦朧視線,他也能看清那個女子,那個一心為他始終不離不棄的女子!

    瑤柯哭得忘記了後退,她不斷擦著眼淚,再抬眼時,祁淵已走到近旁。

    “阿柯,我就是你的淵啊!我就是……那個要來接你回家的淵啊!”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幾絲顫抖,他伸出手臂,極輕的、小心翼翼地擁她入懷。

    然後慢慢地收緊,將她小小的身子埋沒在他的懷中,他抵著她的頭,眼角默然滑下一顆淚,滾燙熾熱,灼了肌膚。

    千言萬語梗在喉間,他隻能牢牢地抱緊這個帶給他一生無限光亮的女子,緊緊的,不再放開。

    瑤柯早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靠在這個男人的胸膛上,一呼吸就能聞到令人心安的味道,她竟然忘記了掙紮。

    抬起一隻小手,握成了拳,無力地擊打在祁淵的後背上,一下又一下。

    “……為什麽要丟下我……,為什麽要離開我……,為什麽……為什麽……”

    “我不會再丟下你一人,絕對不會了!”祁淵更加抱緊她,他不會再有那種愚蠢的決定了。

    今生今世,絕不再讓她離開自己身邊!

    忽然感覺懷中身子一軟,祁淵馬上低頭看向瑤柯,隻見她已哭到暈厥。

    他攔腰將她抱起,轉頭看了一眼鬼居的方向,不再遲疑,施展輕功,消失無蹤。

    祁淵沒有執意要將瑤柯帶回宮,而是重返回了鬼居。

    看到祁淵抱著瑤柯出現在籬笆院時,驚得君卜險些從樹幹上掉下來。

    祁淵也沒有多說什麽,隻簡單交代君卜,讓他幫忙好好照顧瑤柯,他去去就回。

    路途遙遠,瑤柯的身子恐怕承受不住,倒不如由他隻身回宮,取得解藥速速趕回就好。

    趁著天色尚早,祁淵直接騎馬趕回了隱都城。

    回到承安殿才剛過了戌時左右,簡單沐浴梳洗,換了身幹淨長袍,沒用晚膳,祁淵便直接去了福慶殿。

    福慶殿雖然被關閉,不得外人進出,但裏麵的吃食應用卻從沒有短缺過。

    他隻下令限製了江太後的自由,其他的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曾幹涉阻止。

    要不然,也不會有大學士方為,讓其女方盈進宮獻舞之事了。

    他不聞,不代表他不知。

    自上次江太後被幽禁之後,他就從沒有踏足過這裏。

    隔著厚重的殿門,祁淵佇足許久。

    也不知是沒有勇氣,還是因為害怕,他始終不敢伸手去推開麵前這道門。

    濃稠夜色中,隻傳來一聲無奈低歎,接著門被打開了。

    福慶殿內很靜,隻有守夜的宮人還在外麵候著,看到皇上前來,急忙跪地下拜,祁淵擺了擺手,示意不讓他們大聲。

    “太後可睡下了?”

    “回皇上的話,還沒有,太後每日這個時辰都會念誦佛經。”宮人盡量放低聲音,小心回答。

    “好了,你們都退下吧。”

    宮人們默默退了下去,祁淵理了理複雜的心緒,抬手輕輕叩了叩內殿的門。

    “母後,是朕來看您了。”

    等了許久,殿內不曾傳來江太後的聲音,祁淵心裏一沉。

    她果真還是不願見到自己!難道自己就這麽令她生厭嗎?

    深深吸了口氣,祁淵再次叩響了門扉,“母後,朕要進來了。”

    他剛要推門,殿內突然傳來瓷碗落地的聲響,尖銳刺耳,在這安靜的夜裏,聽得分外清晰。

    就因為他下令處死一個作惡多端的老惡奴,她竟然還對此耿耿於懷嗎?

    祁淵自嘲一笑,若是往常,他早就舉步離去。

    隻是今日,他有要事相求,即便心裏再如何的難過,他也強撐忍住,盡量讓自己看上去與平日無異。

    “母後,還在氣朕那日所為嗎?那個王嬤嬤這些年來做下多少惡事,手上又沾染了多少無辜之人的鮮血,母後不會不知情。母後也是信佛之人,該知王嬤嬤是死有餘辜!難道母後要因為王嬤嬤,而一輩子都不再見朕了嗎?”

    一個無關緊要之人尚可以讓她這般在意維護到此地步,那他呢?他是她親生的孩兒,她卻為何吝嗇,連一點點的愛都不願施舍給他……

    殿外很冷,但此刻祁淵的心更冷。

    被至親淡漠甚至厭惡,誰又能體會到他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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