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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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卜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俊逸不凡的黑衣男子,多次見麵,也算是老熟人了。他踱步走近,嘴角已帶了了然笑意。

    瑤柯能再次平安回到隱都,君卜早已在方盈口中得知,是麵前的這個人親自護送回來的,而且這個人似乎對柯丫頭有著某種特別的心思。

    縱是看似多麽冷血的人,終也躲不過一個“情”字。

    這些兒女情長之事,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哈哈,真是好久不見!”笑著朝赫連初打招呼,可人卻走到祁淵身旁,隨即伸手把上了脈門。

    確診同刀硯情況一樣,他毫不遲疑地走到樹下,將花枝一折,取了汁液遞給祁淵。

    祁淵不知這是何意,疑惑地看向君卜。

    “快些喝下,一會我自然會告訴你。”

    知君卜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於是他沒再多問,盡數喝下。

    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卻渾身傷痕累累的赫連初,君卜好心問了句:“你,要不要喝?”

    赫連初掃都沒掃他一眼,兀自處理身上的傷口,全然不予理會。

    麵對這樣的冷漠無視,君卜把嘴一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我這可是好心,你現在已經中了毒,如不早點解除,恐怕你會一直呆在這林子當中,永遠走不出去。”

    話他可全說清楚了,信不信就得看那人自己了。

    瞧他身上的傷勢,有的已經血漬幹涸,大概困在這裏很久了。

    之所以這麽長時間沒有倒下,看他那些傷口,就大概能猜到,這人八成是弄傷自己,利用痛意來醒神,才沒有像刀硯那般同幻影戰個不停。

    此人倒是很聰明,不過,這種聰明也隻是一時的,治標不治本而已。

    “剛剛我中的是什麽毒?”

    祁淵喝下花汁後,果真覺得腦袋清明許多,那不遠處的水聲聽的更加的清晰,沒了剛剛的緊繃戒備之感。

    “別忘了這裏是什麽地方,而這裏所住的人又是誰,毒王寅仁的稱號可不是隨便叫的。起初進來的時候,我也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可是後來刀硯突然無故拔劍亂刺,我把了她的脈後,這才知曉原來我們都中了毒。之所以一直走不出這裏,其實就是因為樹下的朵朵紅花,它散發的香味能讓人產生致幻的作用。剛剛你們所感受到的危險,其實都是自己內心緊張所形成的,準確的說你們剛剛就是自己在打自己,這才是這種奇毒的特殊所在。我以前隻在醫書上看到過此類之毒的介紹,一直未曾親眼得見,今個也算是真正見識到了寅仁的高超製毒手段了。”

    能從一個醫者轉變成毒王,不得不說寅仁自身有著很高的天賦,這一點,君卜是十分佩服的。

    “原來如此,既有了解毒法子,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馬上出去。”

    祁淵已將傷口簡單處理,看了看留在樹幹上的記號,便找到了出去的方向。

    “好,我可不想在這鬼地方呆了。”

    君卜瀟灑地彈掉落在肩上的綠葉,抬腳要走,側目看到盤膝坐在一旁的赫連初,不死心地止步又問:“喂!你堅持不了多久了,如若再不喝那花汁,可就真的要命喪於此了!柯丫頭還在寅仁手上,你既是為她而來,不會就這樣任其自己死掉吧?”

    他這番話真的直擊要害,赫連初終於看向了他,不過他的眼神仍舊冷漠如冰,看著君卜多了幾分審視,似在揣測什麽。

    君卜無所謂地聳了下肩,“你在懷疑神醫的話嗎?既然不信我,那你就繼續呆在這裏好了。”

    不打算再去理那人,君卜率先走了,可沒走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向祁淵,訕訕而笑:“你先走,我路癡。”

    祁淵點了下頭,不過身子卻未動。

    “北狄二王子,朕還要多謝你不顧自身安危將阿柯救下,平安地將她送回到朕的身邊,念你對阿柯有恩,所以朕這次就放過你。下次若再遇到,朕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祁淵定定看著赫連初,嘴角噙著淡淡笑意,長身玉立,即使身處困境,渾身所散發的帝王尊貴光華也是掩蓋不住的。

    所以他說的這話,帶了三分客氣七分的不友善。

    關於赫連初的一切,祁淵早已查探清楚。不知為何,知曉這人對瑤柯那般特殊後,說實話他是妒忌的。

    妒忌的同時又是暗恨自己的無力,這種感覺是十分複雜的。

    越是看到這個人對阿柯好,他就越恨自己沒能護得阿柯周全。

    他,終究虧欠阿柯太多……

    “我救過她,於你何幹?我和她之間的事,又於你何幹?”

    頭又開始有些眩暈了,赫連初知道自己很快又要陷入幻境之中,這三日他無數次在幻境與現實中反複穿梭,身上的痛意已經麻木。

    可是即便如此,麵對祁淵對瑤柯據為己有的占有欲,他可是沒有半分退縮。

    忍著暈眩,赫連初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譏誚地勾唇而笑,看著祁淵的眼神充滿了挑釁。

    “如若不是尊重她的選擇,我當初就不會將她再送回來。可是她回來了還是沒能躲過這些磨難,金雍皇帝,一個女子你都護不了,還有什麽資格對我說這些話。”

    同樣的,赫連初的話也直戳祁淵的軟肋,兩人均臉帶笑意,可相視的眼神早已冰冷到了極點,都恨不得用眼神殺死對方。

    一時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繃緊,隨時都可能爆發。

    君卜在旁一會看看這個,一會又看看那個,眼見兩人隱隱要起戰火之勢,他忙做起了和事佬。

    “哎哎!我說兩位都冷靜一下,別忘了我們現在都被困在迷林之中,不要因個人恩怨影響了此次而來要辦的大事。你們再這樣怒視下去,我的柯丫頭可就危險了!”

    這“我的柯丫頭”一出口,那原本怒視而對的兩人,均把犀利目光放在了君卜身上,君卜立時打了個寒顫。

    “你們看我幹嘛?好好,我不說,我什麽都不說了,我走還不行嗎!”

    他可不想呆在這了,伸手拉過站在一旁處在雲裏霧裏沒看明白的刀硯,麻溜地快步走遠。

    剩下的兩人各自收回視線,冷漠地不看對方一眼,祁淵沉著臉,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此處。

    ——

    隨著“吱呀”一聲,木質的門被緩緩推開。

    眼上所蒙的紗巾被取下,視線瞬間明亮,身著樸素裙裳的女人忙用手擋在了眼前,待適應了光亮才把手放下。

    身旁站著的仆從,極其有禮地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寅仁在什麽地方?”

    女人側目看著身旁仆從,話音不大,卻猶帶幾分威嚴之色。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話,仆從低眉斂目,仿佛不曾聽見一般繼續保持著恭敬姿態。

    她也不與這些仆從為難,抬腳邁過門檻走進屋內。

    身後門再次被緊緊關上,腳步聲漸漸遠去,好像那些人都走了。

    在宮內突然收到飛鴿傳信,令她萬萬沒想到竟是多年未見的寅仁所寫,句句懇切,字字誅心。

    心中的那根弦就這麽被撥動了,她無法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鬼使神差地迷暈身邊宮女,換下她的衣裳跟隨禦織坊的繡娘一起離開了福慶殿。

    利用禦書房的暗道順利出了宮,馬上雇了輛馬車,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裏。

    她想,或許她這次真的瘋了。

    江太後穩了穩心神,不去再想其他,開始四下打量屋內的陳列擺設。

    屋內並不甚寬敞,一張圓木桌,兩把木椅子,素色淡雅的桌簾鋪就,桌上還擺放著一個較大的青瓷花紋大碗,走近一瞧,裏麵養著兩條小紅魚。

    魚兒遊動,水草漂浮蕩起一圈圈水紋。

    江太後一步步往裏麵走,細細觀察著每一處,不知為何,自踏進這間屋子以後,她的心忽然變得很平靜,那是一種久違的安逸之感。

    這麽多年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屋子的中間設了一個鏤空隔斷,上麵擺放著許多雕刻簡單的小玩意,雖不華貴卻很精致好看。

    穿過隔斷,便看到小窗半掩,透過那窄小縫隙,可以很清楚地瞧見屋外花紅柳綠,一片春日盎然之景。

    水輪轉動,濺起陣陣水花,幽暗的花香在空氣中浮動。

    這裏真的猶如一處仙境,未被俗世所染,有的隻是人們向往的平和、靜逸。

    再看小窗之下設了一個軟塌,離著榻邊不遠是一列高高的書架,上麵密布擺放著許多的書籍。

    江太後走了過去,伸手拂過那一本本醫書,忽然她的手頓住,指尖正好停留在一個及不起眼,而且還十分破舊的書上麵。

    這本書,她曾經見過。

    指尖輕勾,將這本書給拿了出來,書麵泛黃,有幾處都已經有了磨損。

    這是歲月積澱下來的痕跡,江太後輕輕地用手撫摸它,很小心。書本很薄,但拿在她的手上,卻覺得異常沉重。

    一本書,包含了一段她和他那時的青澀年華。

    猶記那年正值初夏,她還是江府的大小姐——江亦嬈,那日閑來無事便乘坐馬車出府上街。

    由於車夫駕車技術不足,險些在街上撞傷一個七八歲的乞兒。

    她馬上下車好心將那孩子扶起,卻不料被孩子一把扯住了裙角。

    瘦弱的孩子跪在地上,揚起髒髒的小臉,眼淚撲簌而下,哭得那叫一個可憐。

    不知為何他會如此,細問之下這才知曉事情緣由。

    原來離隱都城外不遠的一個小村子染發了時疫,整個村子的人都病倒了,他的父母為了不讓他也被傳染,隻好忍痛將這孩子給趕了出來。

    連在城裏乞討了幾日,孩子本想祈求別人能救救他的親人,奈何根本就沒人理這乞兒。

    今兒正好遇到了江亦嬈,所以便大著膽子祈求,孩子想這個看著麵善的大戶人家小姐,一定會出手幫忙的。

    聽了這些話,跟隨在身邊的丫鬟翠兒偷偷扯了下自家小姐的衣袖,搖頭示意這事不能管。

    小姐性格直率,遇事好打不平,這些翠兒都知曉。

    可……這次不是什麽尋常簡單的事,那可是時疫啊!若是小姐染上了可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江亦嬈馬上讓這孩子帶路,她要親自過去瞧瞧。

    翠兒再三勸阻不住,隻得與她一起同往。

    一刻不曾耽擱趕至小村子,還未走近,便遠遠地瞧見村子口搭建著一簡陋的棚子。

    棚子裏麵歪七豎八地躺著許多人,個個麵露死氣,有的疫病較輕者則坐在一邊,滿臉頹然,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了樣子。

    “阿爹!阿娘!”

    小男孩瞧見自己的雙親,哭著跑了過去。

    一個婦人正端著碗水小心地喂給已經昏迷不醒的丈夫,聽到熟悉的叫聲,婦人艱難地抬起頭,再看到自己的孩子後,兩眼立時熱淚滾下。

    “……孩子,你咋回來了!快…快走,別到娘近前來,快點走!”

    婦人眼裏既有不舍,又有掙紮,怕把自己身上的疫病傳染給她的孩子,所以她隻得痛下決心不讓小男孩靠近。

    “……娘,我不走,我哪都不去!娘,你別急,有位大姐姐肯幫我們了,我們都會沒事的。”

    小男孩很是堅強,抹了把眼淚,急忙將江亦嬈請了過來。

    婦人聽了這話,這才把目光放到了江亦嬈身上,但見這位小姐衣著樸素,麵容清秀端莊,一看就知是位大戶人家的小姐。

    “姑娘別到我們這邊來,這疫病很厲害,姑娘還是快些走吧,別被傳染了!”

    婦人好心,不想連累其他人,見江亦嬈不動,她自己倒往別處挪了挪,盡量用手擋著嘴,直擺手示意她們走。

    江亦嬈直接沒有理會婦人的話,四下看了看,見這個小村子的人基本都在這裏,多數都是昏迷不醒,看來這時疫來的很是嚴重。

    “你們這裏可有郎中來過?”

    這麽多人如不及時用藥,恐怕很難撐下去了。

    婦人見這姑娘執意不走,言語間頗帶點威嚴之氣,她不敢再有其他動作,老實地怯生回道:“我們這裏窮,請不起郎中,倒是今個來了位江湖神醫,他告訴我們別怕,他有法子救我們。”

    婦人話音未落,從臨近的一戶農屋裏走出一個男子,此人一手提著一個木桶,裏麵盛著滿滿的黑色湯汁,另一隻手則拿著一摞碗。

    “大娘,給,拿著碗,一會把這碗藥給病人喂下去。”

    男子把藥桶放下,把手裏的碗分發給還算健康的人手裏,接著又拿著木勺給每個碗裏都盛上藥湯。

    “這個給你,你把口鼻遮上,幫忙一起給病人喂藥,有勞了。”

    突然,江亦嬈手裏多了塊絲巾,男子甚至看都沒看她一眼,快速叮囑了一句,便忙著照顧病人去了。

    江亦嬈一愣,隨即按照男子所說的話,用這塊絲巾蒙住了口鼻,呼吸間,淺淡的草藥香味甚是好聞。

    “小姐,你在這裏看著就好了,我去幫忙。”翠兒不放心,低聲說了句便要過去。

    江亦嬈一把拉住了她,“我去吧,你站在一邊就好。”

    她說的話向來都是不容人質疑的,說完走了過去拿過一隻碗,也開始幫忙給病人喂藥。

    忙碌了差不多半個多時辰,江亦嬈額上已見了汗,她站起身稍稍歇息了下,剛一轉頭,那個男子也正好診完脈站了起來。

    兩人終於看清了彼此,皆是一愣。

    男子五官端正,飛揚的眉,溫和的眼,麵容線條柔和,給人一種溫文儒雅的感覺。

    江亦嬈清楚的記得,那日他穿著一襲天青色的長衫,比那湛藍的萬裏晴空都要幹淨清爽。

    “原來是位姑娘,剛剛在下多有冒犯,還請姑娘見諒。”男子極其有禮地衝著江亦嬈抱拳。

    “公子客氣了,我來此處也是要幫忙的。”

    江亦嬈說著將遮麵的絲巾給摘了下來,男子見之目光一亮,“這裏不便久待,為姑娘好,還請移步那邊。”

    江亦嬈點頭,兩人離開了棚子,走到遠處一棵老樹下,清風習習,帶走了幾分悶熱之感。

    “聽公子口音不像是都城人士,不知公子從何而來,該如何稱呼?”

    “在下寅仁,是個四處遊曆的醫者,途經此處,正好看到這個村子的村民感染時疫,所以在此停留幾日。”

    “哦,原來如此。”江亦嬈了然點頭,看著那個小男孩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不放,她收回視線,看向寅仁,又問:“這些人的病可有大礙?”

    寅仁淡而一笑,“姑娘不必擔心,這時疫雖來勢凶猛,索性治療及時,一直服用我開得方子,相信不過幾日便可大好。”

    他說這話時,語氣中帶著滿滿的自信,看來,此人的醫術應該頗為高超。

    不知為何,江亦嬈對他的這番話表示深信不疑。

    “明日我會再過來的,寅仁公子有什麽需要盡管與我說,不必客氣。”

    天色已不早,如再不馬上回去,江老夫人又該在她耳邊念叨不停,她可不想再聽那些話了。

    “好,多謝姑娘前來幫忙,隻是在下還不知姑娘名字,可否相告?”

    “我叫江亦嬈,好了,我先走了,明日再會。”

    話兒未落,人卻走遠。

    寅仁站在樹下,目送著那人離開,口中喃喃:“明日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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