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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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卜暗恨,怒視著他,可是那人根本理都不理,直接無視。
祁淵盤膝而坐,他在暗自保存體力,這毒雖然綿延不絕,隻要休憩一段時間,是可以凝聚一些氣力的。
他討厭那人看自己的眼神,於是冷聲問道:“你把我們引到此處,究竟有何目的?”
黑衣鬥篷人站在月光之下,周身發出幽藍色的光,他極有興致地回答祁淵的問題。
“世人都隻知毒王寅仁的名號,卻不曉這忘情穀在何處。今日邀你們來此做客,是為了看一場好戲。不過……”
他話語止住,看向一旁的赫連初,似有不解:“不過我沒想到這北狄的二王子來的竟然比這金雍皇帝還快,看來,北狄二王子對那位瑤柯姑娘的情分實在是不淺哪!”
此人說話陰陽怪氣,赫連初不悅皺起了眉,並沒有出言反駁。
得知瑤柯身種異毒被君卜帶到了岐風山,赫連初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裏。
可是他無法找到去往鬼居的路,於是在這裏徘徊了數日,後來發現林中有瑤柯的身影閃過,他沒有猶豫一直追隨,這才來到了這裏,被困在了迷林之中。
這番故意拿話挑撥,沒有激起任何作用。
赫連初別開眼不理,祁淵也是沒將他的話聽進心裏,他隻問他所關心的問題。
“瑤柯現在在哪裏?還有朕的母後怎麽樣了?”
“她們很好,你不用擔心。來到這裏的都是客人,我自然會好好招待。”
黑衣鬥篷人倒是完全沒有隱瞞,如實回答。
他說的雖然很平靜,但祁淵怎麽可能心安,人已確定都在他手裏,他隻能盡量拖延些時間,等氣力恢複便尋機把此人製住。
心裏盤算,嘴上卻是冷哼:“李全,真正的寅仁到底在哪裏?”
這一聲稱呼可震驚了其他人,君卜嘴巴張的好大,滿臉的不可置信。
“你……你說什麽?他是李全?”那個諂媚猥瑣的大太監李全?
祁淵點頭,確定此話當真。
黑衣人也是吃了一驚,不過馬上他便恢複了鎮定,負手而立,反問回來。
“你有什麽證據說我就是李全?”
祁淵嘴角一彎,透著洞悉一切的了然,伸手入懷拿出那塊撕裂的袍角,一抖,那上麵寫著紅褐色的兩個大字“忘仁”便給漏了出來。
“朕一直以為當年毒害父皇的人是毒王寅仁,可是朕錯了,直到今日,朕才知道那個幕後操縱一切的人就是你——李全。”
忘仁忘仁,合在一起不就是一個全字嘛!
隻怪他發現的太遲,把這個李全養在身邊這麽久。
往往看起來最不起眼的一個人,沒想到卻是整盤棋局中最大的隱患,是他疏忽了。
黑衣人死死盯著他手上的裂錦,目光凝滯,不過僅一秒他便不以為意地笑了起來。
“祁橫這個老不死的,竟然還給我留了一手,早知如此,我當時便應該直接給他喂下化屍丹,讓他生不如死的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化為血水!”
一直未能找到徐達,反而真的讓他成了漏網之魚,不過,現在這些都無所謂了,他們今日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這裏!
越想越興奮,壓抑在心裏許多年的恨意終於可以盡情的宣泄出來,他一把將臉上的骷髏麵具摘掉,又脫下了黑色的鬥篷。
除去這詭異的偽裝,他站在月光下仰頭望天,看著那若隱若現的一輪皎月,神色驀然變得無比哀傷。
“義父,全兒把她給您帶來了,您耗盡一生為她建了這處世外桃源,今日終於可以如願了!”
他說完把鬥篷和麵具小心疊好放到了一旁,在石壁上的一個凹槽內輕輕一按,旁邊的石壁突然往裏一陷,隨即磚石聲響,石壁整個轉了過來。
另一麵連嵌著一座石椅,那上麵端坐著一身大紅喜服的女人。
雖是一身喜色,隻是臉上卻白的毫無血色,轉過來的那一刻,女人睜開眼,一眼就看到坐在地上的祁淵。
不由喚了聲:“淵兒!”
“母後!”祁淵也看到了她,一個起身想要奔過去,奈何身上無力,又重重磕跪在了地上。
他咬著牙,盡力向前靠近,額角青筋凸起,不一會便滲出一層細密的熱汗。
“不要白費力氣了,我說過的沒有解藥休想走出這裏,哪怕隻是數步都會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怎麽樣,這種感覺好不好受?”
李全一臉的幸災樂禍,以看小醜雜耍一樣的眼神斜睨著祁淵。
江太後看到祁淵已然中毒,馬上關切問道:“淵兒,你好好坐在那裏不要動,母後沒有事。你現在怎麽樣了?”
江太後的聲音很輕柔,這或許是她對祁淵講話唯一一次以慈母的身份。以往的她對他實在太過嚴苛了,自認為那個態度可以讓他的心不會脆弱,即便麵對如何大的風波,他都能憑自己扛過去。
可是她卻忽略了他的感受,使他怨恨了自己這麽多年,是她太自私了。
祁淵緊繃著唇角,看著江太後對自己溫柔的眼神,聽到她對自己的備切關懷,堅強如他,第一次在這麽多人麵前微微紅了眼眶。
他強自忍住,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使勁點了點頭,“……母後,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那就好,母後就放心了。”
江太後緩緩而笑,她雙腿無力,隻能端坐在這裏,根本動彈不得。
母子二人相視而笑,可是誰又能知道他們相望的眼神中所包含了太多的情愫,複雜難解,隻有他們之間才能讀懂,這就是母子連心的默契吧。
隱在暗處的赫連初看到這一幕,默然地垂下了眼,這樣自然的親情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個在她懷中漸漸沒了氣息的女人。
心突然像是被刀攪了一下,痛得他痙攣,不由彎下了身子,好在沒有人注意他這邊的情況。
另一邊,江太後把目光移向了李全的身上,看到這個昔日總是彎腰討好的人成了把他們所有人都誘騙至此的最大幕後黑手,江太後不由笑自己的愚蠢。
“李全,哀家真是小看了你。”
“太後才是巾幗不讓須眉,能讓金雍這麽快緩過來,的確有超高的謀略和過人的手段。隻可惜嫁給了祁橫那個無用昏君,我真是為太後感到惋惜啊!”
李全嘖嘖而歎,演的比誰都真。
江太後冷笑,“你把我們都請到這裏,不單單是要閑話家常而已吧。”
李全假裝一拍額頭,頓時恍然:“哎呀!我怎麽把正事給忘了!”
幾個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看他一個人準備自導自演到什麽時候。
他轉過身看著江太後,上上下下打量不放過每一寸,忽然皺眉,在袖子裏拿出個匕首,在自己的掌心劃了下,鮮血頓時溢出。
他用另一隻手的指尖沾了沾自己的鮮血,走近江太後,伸手將那塗血的指尖抹到了江太後泛白的唇上,細細描摹。
江太後隻覺惡心想躲,卻被他用手箍住了下巴。
“李全,你在做什麽?放過朕的母後!”祁淵急了,大聲怒吼。
可是他們都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李全塗完,細看了下那被鮮血潤澤的雙唇,滿意而笑。
“大喜之日,怎麽能讓自己這麽蒼白呢!義父見了,他會心疼的。”
他咯咯笑著,這陰森的笑聲讓人不寒而栗。
“有什麽事你就盡管衝著朕來,少甩什麽手段!”
祁淵狠狠瞪著他,恨不得下一秒就上前將他撕個粉碎。
李全隻看著江太後,緩緩道:“當年你背棄義父選擇走向榮華,你可知義父當時就站在離你嫁車不遠的人群中,他癡癡望著,目送著你嫁作他人。你用權勢阻止了他前進的路,他用一腔癡情為你守身孤老,餘生都徹底沒了顏色。”
他像是在講述著一個故事,石室中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接著娓娓而道:“義父他這一生太孤苦了!離開隱都時差點被人殺害,他死裏逃生後身為醫者生平第一次動手殺了人。心若死灰,他原本想重返師門的,可就是因為這一次的殺人,使他偏激地選擇了逃走。他尋到了一處山中空地,就在此處開始自己慢慢搭建了屋舍。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他親手而建,他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將你帶到這裏,遠離塵世喧囂,隻有你們兩個人,誰都找不到。嗬嗬,義父的想法那般純粹,當時他把這些講給我聽時,我就覺得他真是一個傻子,一個生命中再也沒了自我的傻子!”
李全笑得苦澀,隻有講到他的義父時,他的語氣才會變得溫柔。那是賦予他新生的恩人,他隻恨自己沒能早早地幫他實現這個夢,害他走得那般淒苦,留下了遺憾。
江太後心弦崩的緊緊的,斂目看著身上的大紅喜色,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藏了起來,這其中滋味如何隻有她自己清楚。
祁淵不了解江太後與寅仁的過往究竟是如何,當年他一直誤以為是他的母後聯合著舊情人寅仁一起害死了他的父皇。可是真相已知,他突然不知該以什麽心情聽他接著講下去的話了。
“忘情穀建好了,這裏有山有水,風景秀麗,義父為了讓這裏四季如春,設計了地爐,常年保持著溫熱潮潤的氣候,這是他覺得自己做的最滿意的一件事了。生命還有那麽長的時間,他不知該如何度過,便開始獨自在煉丹室研製毒藥,他說過,你的性子那麽固執,怎麽可能輕易跟他走,所以他要研製一種能控製人思想的毒藥。忘卻所有,隻記得他一人。每日每夜,他不知疲累地鑽研調配,研製此毒的過程中經常親自嚐試,結果使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差,最終提前老了十年。眼睛花了,頭發白了,四肢肌肉開始收縮,他在快速的老去,任憑他如何控製都阻擋不了這老去的速度。最終老天開眼,‘忘’毒終於被研製了出來。”
“義父終於出了穀,他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隱都城。那年,義父恰巧在街頭遇到了我,當時我正被人打,是他將我救了下來。他看我孤苦伶仃是個乞兒,便問我是否願意和他走,我當時沒有絲毫猶豫地點了頭,義父再回穀便帶回了一個我。”
“人人聽到毒王這個名字都會膽顫心寒,可是義父這個毒王名號都是我故意散播出去的,我就是讓世人都懼怕他,我就是想看到他人聽到這個名號而嚇得麵無人色。義父的醫術那麽好,即便是製毒也是世間第一,無人能及,他配得起毒王這個名號。可是義父他不知道這些,他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雖為毒王,可他從沒有害過任何一個人,那所有的毒都嚐試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就是這樣好的人,我敬他亦愛他,他就是我的父親。”
“我想,有我在義父身邊的那段時日,應該是他笑得最多的時候了吧。他同我講述他自己的故事,我從他的故事中知道了你,還有祁橫,知道了好些人。義父講的時候,時笑,時歎息,我了解了他的一切,同時我也在心裏暗自有了一個決定。不久後,我逃出了穀,沒有同義父告別,因為我不能讓他知道,他那麽好的人他不會讓我這麽做的。我重新來到隱都城,入了宮甘心做了一名太監。隻有這樣我才能有機會接近祁橫,接近你,我才能把你們帶給義父的痛給通通還報回來!”
他的語氣終於不再平靜,緊緊握了下拳,突然伸手一指江太後,眼裏有怒火在熊熊燃燒。
“就是你這個女人!害的義父那麽苦,如果可以重來,我寧願義父從來沒有認識過你,這樣他仍是那個遊曆天下的神醫。他一生所牽,卻是這麽一個貪慕榮華冷情冷心的臭女人!”
李全驀地上前狠狠掐住了江太後的脖子,手上用力,江太後立時呼吸困難,臉憋得通紅。
“李全,住手!你有什麽恨意盡管衝朕來發泄!”
祁淵提氣往前衝了一步,被李全回身一腳給踹了回去。
旁邊的君卜可不樂意了,大罵:“李全你這個瘋子,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麽本事!”
李全已經鬆開了手,他仍舊看著江太後,用悲憫的眼神冷笑譏諷:“到頭來,你也隻是一個蠢人罷了。自認為聰明,卻不想我隻使了一個小計就讓你的親兒子暗怨了你這麽多年,想想也值了。”
江太後大口咳嗽著,怒瞪著李全,寒聲問:“咳咳……,有什麽話說的明白些,不要繞圈子!”
李全一挑眉,回身看向祁淵,“怎麽你還不知道嗎?皇上,五年前追殺你的那群人其實都是我暗中派出的,我故意讓他們奉命你母後的懿旨,沒想到你真的信了。嗬嗬——,果然同祁橫那個老不死的一樣蠢鈍。我就是要在你們親人之間暗使手段,讓你們對對方猜忌、怨恨,這樣比直接殺了你們都要來得痛快!”
他真的已經瘋癲成魔,大笑著根本停不下來。
那埋在心底多年的心結終於被解開,祁淵看著江太後,滿臉的歉疚,“母後……,對不起。”
他一次次地做著與她意見相孛的事,就為了報複她曾狠心下手要殺了自己,沒想到這一切都是他人所籌劃的。
他怨了這麽多年,恨了這麽多年,他與她隔心了這麽多年,到底是誰才是那個狠心冷情的人?
他把她對自己的關懷當作了別有用心,他佯裝冷漠狠狠將她推到了心門之外,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這一刻,祁淵的心情是複雜的,有太多的歉疚想要去彌補,他隻能看著江太後,像是兒時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來祈求母親的原諒。
江太後囁嚅著唇,吐不出半個字來,眼裏已有淚光閃爍。
這個她一心想要培養成一代明君的兒子,沒有辜負她的期望,他什麽都做到了。
昔日少年早已成王,她是欣慰的,同時也是自責的。
她沒有給他太多的母愛親情,她沒有在他一次次跌倒後溫柔地將他抱起安慰,她給予他的隻是無盡的嚴苛、要求。
她的淵兒,她的好孩子!
不管發生什麽,她知道他已經可以獨自高飛,再也無人能折斷他的羽翼,她什麽都放心了。
嘴角露出溫柔笑意,江太後看著祁淵,看著自己的孩子,什麽都沒有多說,卻通過眼神把什麽都給傳達了。
李全笑得累了,他伸手不斷撫摸著那件黑衣鬥篷和骷髏麵具,笑得眼裏濕潤,有淚滴在了麵具上麵。
他唯恐髒了那麵具,馬上用袖子將淚小心拭去,他不能,不能將義父留下的衣物給弄壞,義父回來還會再穿的。
義父是最愛幹淨的,他不會讓自己的衣袍沾染一絲灰塵,他要好好保存,不能讓義父對他失望。
義父那麽好,是這世上唯一對他好的人,他要等著他回來。他要等在這裏,不會再讓義父一人孤獨,他不會再逃走了,他絕不會了。
這裏的每個人都要去死,他要拉著他們一起下地獄!
心頭似火在灼燒,李全馬上起身來到石壁前,找到另一處機關,不再猶豫,抬手按下。
江太後腳下的石磚突然向兩邊移動,開啟的縫隙有熱浪襲來,吹起她的喜服,如同一朵開得絢爛的紅花。
“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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