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見如初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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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姐!月姐!”
一個正值妙齡梳著簡單發髻的女子挎著個竹籃步入了籬笆院,她腳步輕快,邊四處尋望邊不住喚著。
“清鳶,這般著急喚我做什麽?”
不待清鳶走到門前,木屋內已快步向外走出一位女子,荊釵布裙,穿的雖然很樸素,與尋常百姓沒有什麽區別,但是還是難掩她身上出塵的清傲氣質。
清鳶細細看女子略顯疲倦的麵容,馬上蹙起了眉,嗔怪道:“月姐,昨夜你是不是又沒有好好休息?你看看你現在都憔悴成什麽樣子了!”
女子不以為意地笑著拂了下耳發,並沒有正麵回答她這個問題,忙伸手迎著讓清鳶進了屋。
清鳶知她性子隱忍強硬,從她來這個村的第一日她就知道了,所以隻好無奈地默歎了口氣,不再責怪先進了屋子。
這位清鳶口中所喚的月姐,自然就是漪月。
她當時在隱都麵別瑤柯後,一時間也不知自己該去哪裏,茫無目的地走啊走,沒想到最終她還是回到了她自幼成長的地方,雲城。
這座城裏承載了她太多的回憶,來到城門下她突然沒有了進去的勇氣,便轉身來到了離雲城最近的一處小村子。
那日正是夜裏,小村子本就十幾戶人家,都已早早睡下,她不想敲門打擾人家休息,便在一戶家門旁的土牆下靠著睡著了。
到了後半夜突然天色陰沉,不久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也許是她走得太累了,再加上又困又餓,即使被雨淋著她都沒有醒來。
等到天亮後,有人出門才發現她已暈厥在土牆下,這才把她給救了。
救下她的那戶人家正是一老一小的清鳶和她的奶奶,漪月醒來後對著兩位恩人感激不盡。
清鳶的奶奶一直體弱多病,清鳶獨自照拂著,因家中實在困難,一家人也是生活的極為貧苦。
漪月的到來不但沒有給她們增添麻煩,相反她利用自己靈巧的雙手,做了些繡活到城裏變賣。因她繡的花樣新穎、繡工講究,一來二去,有許多大戶人家的小姐都喜歡她的繡品。
後來有人專門聘請漪月為幾個府中的小姐提供繡帕,這樣下來,也著實掙了不少的銀兩。
因此清鳶與老婦人救了漪月,而漪月則靠自己成功讓她們的日子過得好了起來。
所以清鳶對漪月是相當尊敬與感激的,她這般風塵仆仆就是剛從雲城回來的。
按照規矩遞交了繡品,換得了報酬,又遵循漪月的囑咐采買了一些上好的布料和針線,沒進家門倒馬上到漪月所住的木屋來了。
漪月住的這間木屋在她家屋後的小半山腰上,隔得並不遠,原本清鳶想要漪月住在她家裏,但是卻被漪月給婉拒了。
她喜愛清靜,清鳶也不好強求,隻是她一直都很疑惑,為何月姐放著不去城裏府上做繡娘,偏偏獨居在這裏,這一點她始終都想不明白,但又不好冒然去詢問。
漪月接過清鳶手上的竹籃,又給她端來一杯茶,然後在桌子旁坐下,問道:“今日進城一切還順利嗎?”
清鳶也是累壞了,一口氣將茶都給喝盡了,這才回道:“還行,都很順利,劉大人家的管家叮囑我說你上次繡的那個飛蜓點水簡直像活了一般,劉小姐很喜歡,所以這次再讓你繡一個送去。”
“嗯,這個我記下了,還有其他什麽交代嗎?”漪月點頭應下,隨手翻看著竹籃中新的布匹和絲線,嘴角緩緩笑開,看來很是滿意。
“其他的沒什麽了,噢,對了,今日我在城裏見到了一個如神仙一般的人兒!”
清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特別重大的事情,激動的粉麵羞紅、兩眼放光。
漪月瞥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如此誇張,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清鳶怕她不信,馬上解釋:“月姐,你別笑,我沒有騙你。真的是一個神仙一般的人,我這輩子還從沒有見過那樣俊美出塵的男子,隻可惜還沒等我擠過人群到近前看得仔細,那人已經不見了。”
清鳶的神色黯淡了下來,看來這小女子莫不是芳心已動,該不會是要想嫁人了吧。
漪月心裏暗自揣測,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伸手拍了拍清鳶的肩頭,“好了,等下次你進城看看還會不會再次碰到那個人,如果有緣,你們或許會再見的。”
清鳶果真信了她的話,重重點了點頭,然後稍坐了一會便回家去了。
三日後一大早,清鳶歡喜地來到了漪月的住處,見到漪月後上前就挽住了她的胳膊。
“月姐,今日可是乞巧節,到了晚上城裏的長街上會有許多的花燈,你要不要與我一起進城看看去。來到這裏這麽久了,我還從沒有見過你進城呢!今兒正好是個好日子,你就答應了吧!”
這小丫頭撒嬌的功夫倒是一流,漪月任由著她挽著自己,手上卻沒停,把這幾日繡好的繡品一一裝進竹籃中,然後拿過一塊普通的布蓋好。
可是聽到清鳶所說的長街花燈時,她的手頓了一下。
那樣美麗的夜景她自幼就見過,她當然知曉每年的乞巧節有多熱鬧,可是……
她是罪人之後,再也無顏踏入那座美麗的小城,她想,或許等到了夜裏,她爬到高山頂上,期盼能眺望到城裏展露的一方燈火就好。
這樣,她就已經知足了。
清鳶自然不知漪月此時在想什麽,見她許久都沒有說話,她還以為她同意了,正要高興地跳腳歡呼,漪月恰時開口。
“你自己去吧,我不喜熱鬧,隻想安安靜靜地呆在這裏就好。給,這些給你,等賣完了這些繡品,用換來的銀兩給自己買件漂亮的新衣裳,再給阿婆買些補藥。”
“月姐,你——”
“好了,快去吧,玩得高興點。今日夜裏逛長街賞花燈,也許還能碰到你所說的那個神仙一樣的人呢!”
漪月成功拿話轉移了清鳶的注意力,小丫頭馬上欣喜地接過竹籃,別過了漪月快步離開了此處朝城裏走去。
漪月站在門前,遙望著遠處的天際,一時間覺得自己已走過了大半個人生。
沒想到自己的生命中沒了那人的影子,她還能堅持著撐了過來,看來,隻要自己決心想要做的一切,沒有什麽是辦不到的。
包括,忘了那個人。
不能再讓自己去想這些事情,漪月馬上調整思緒,轉身進了屋又開始忙碌了起來。
其實她自己也明白,怎麽可能說忘就能忘呢,那個人早已融入了她的血脈之中,每個呼吸,似乎都有他的味道。
她每日這般操勞就是用來麻痹自己的思想,隻要停不下來,她就無暇再去想其他。
她,就不會那般瘋狂地……思念他了。
夜幕很快降臨了,她終於忙完了手上的活計,推開木門,慢步走了出來。
這個時辰怕是雲城最為熱鬧的時候了,她佇足朝著雲城的方向望了一陣,然後繼續拿起手中的提籃,取出裏麵的蠟燭和燭台,一個一個擺放在了大門外的土道兩旁。
隔一段距離她就擺放一支蠟燭,然後點燃再用燈罩罩好,等到了山坡下,提籃中的蠟燭也正好用沒了。
她終於直起腰,回身向後望去。
蜿蜒而上的燭火在夜色中瑩瑩閃爍,似一盞盞明燈再為迷失在外的人照亮回家的路。
她望了許久,終於提步開始往回走。
燭火的光驅散了她心底的陰霾,這一刻她才獨自感受到了一絲溫暖,被照亮的溫暖。
抬頭看向天際,無星無月,暗沉一片。
看來今年的乞巧節,牛郎織女雙星定是隱在了雲層後麵,此刻,怕是剛剛會麵正抱頭哭泣互訴相思。
如此相愛的兩人最終卻也隻能每年以這樣的方式見麵,真是讓人又羨又歎!
漪月在感歎那傳說中的愛侶的同時,又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萬般思緒齊齊湧上了心頭,任憑她如何壓抑都無法控製。
步子拖遝了下,她隻覺頭有一瞬間的暈,忙伸手扶住了籬笆牆。
“月姐!我回來了!”
有人在喚她,漪月一時以為自己幻聽,待又凝神聽了聽,隻聽那聲音離她越來越近了。
“月姐!你怎麽站在這裏?我回來告訴你個好消息!”
清鳶的聲音無比清晰地飄進她的耳朵裏,漪月終於醒神馬上轉過身來。
看到的果真是清鳶,她有些不可置信,“你……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沒有去逛長街賞花燈嗎?”
“已經逛過了,我這馬上回來就是帶一個人來見你的!”清鳶眼睛明亮,她的靠近遮擋了一部分的燭光,漪月隻覺眼前暗了些許。
隻是清鳶口中所指的“那個人”是……
心中隱約猜測到了答案,不過她沒有親眼所見,是不會相信的。
不待她開口,清鳶身子一側,視線頓時明亮些許。
隻見在那燈火闌珊之處,一人在夜色中款款朝著她走來,熟悉的麵容、熟悉的紫色常服,幾年不見,他似乎什麽都沒有變。
也許是錯覺,漪月隻覺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刹那間的欣喜過後是連綿不斷的柔情。那目光帶著癡纏的情意,緊緊地鎖著她整個人,令她再也動彈不得。
清鳶看著祁縝走來,雖眼裏仍有一絲愛慕,不過再得知這個人是月姐的夫君後,這絲愛慕被她給掩藏住了,現在看到這對璧人久別重逢,更多的是替他們高興。
她本是按照漪月的囑咐打算好好在雲城裏逛一逛的,不想真的再次與那個神仙般的人遇到了一起。
不過這次是那個人先找到她的。
她正詫異時,那個人拿出一方繡帕直接問她可知這是誰繡的,她反應過來後以為又給月姐拉到了一位金主,於是便把漪月的名字告訴了他。
在她說出月姐的名字後,她清楚地看到此人明顯地鬆了口氣,然後他便告訴自己,他是她口中所說的月姐的夫君,因走散了正在四處尋她。
怕清鳶不信,他又簡單說了些與漪月的過往,包括她的音容相貌等,聽了這些,清鳶不信都不成了,接著便親自帶著祁縝回到了這裏。
此刻,她一個外人不便再待在這裏,悄悄離去,走下石階後,她還是忍不住回頭再次看了那人一眼,隻一眼便別過頭毅然走遠了。
夜裏沒有一絲風,燭火仍舊燃著,照著彼此相望的兩人。
祁縝終於一步步走到了漪月的近前,嘴角緩緩漾開笑意,沒有對她當年悄然離去的責備,也沒有這些年來尋她不得的怨恨,他隻看著她,如戀人一般深深地凝望。
而後他忽然衝著漪月拱了拱手,極其有禮地問道:“在下祁縝,冒昧問下姑娘,這夜色漸晚,可否借姑娘寶地休憩一夜?”
他這是……
漪月一時怔愣,幾乎不假思索回道:“我這裏屋小,況且隻我一人所居,留公子在此過夜多有不便,公子還是另尋他處吧。”
“這雲城周邊裏裏外外我已不知走過多少遍了,唯有姑娘這裏清靜,我很喜歡。既然屋內沒有空床,那我睡在屋外總可以吧。”
祁縝這擺明了就是要賴在這裏不肯走了,不等漪月開口,他倒先行一步走到木屋門前搭起的木階上坐了下來,背倚著木柱,抱起臂膀滿足地閉上了眼。
“這裏就好,即可聽風,又可欣賞夜色。或許在子夜之後,還能聽到牛郎與織女的對話,真是美哉!”
這樣隨性而為的祁縝對於漪月來說是陌生的,她還從來沒有看到他有這樣輕鬆玩笑的一麵,被他這麽一說,她這個木屋主人如果不留下他反倒有些不近人情了。
“既然公子執意要在此,那我也不好說什麽,是坐是臥,公子請便!”
她仍舊板著臉,隨口丟下這麽一句,便快步走進了木屋。
路過祁縝身邊時,祁縝就那樣放肆疏懶地看著她,嘴角始終帶著笑,漪月隻覺那目光太過熾熱,她連頭都不敢回,急步進了屋,馬上反手將門給關好。
關好門的那一刹那,漪月終於堅持不住,背靠著門,呼吸紊亂,一時無法平息。
他還是找來了!
在她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就這樣突然闖進了她已沉寂下來的世界中。
一見昔人,心弦撥亂。
該怎麽辦?是趁著他不注意再次逃離,還是將他永拒門外,再也不見?
現在心裏麵亂極了,原本條理分明的思路隻要遇到她命裏的這個人,就變得不清晰了,她緊緊攥著袖角,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正在她心亂之時,屋外有低緩的簫聲響起,她的心倏然停止了跳動。
那熟悉的曲調是她以前最愛聽的一首曲子了,這簫音起伏不大,讓人聽之不悲不喜,確又如一股清流靜靜淌過心田,撫平心中所有的痛楚。
屋外的人坐在木階上,手執紫竹簫,望著漆黑如墨的天幕,眉心微皺,眼神中所有情緒慢慢沉寂了下來,獨自默默吹奏著。
這三年來他經常吹奏這支曲子,以往都是他一個人聽著,可是現在不同了,有另一個人也能聽到。
即使隔著一個門板,他相信那個人定然也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樣,都在懷念昔日時光。
然他不知道,屋內之人靜靜傾聽這支曲子,早已淚流滿麵,她不敢發出哭聲,用手使勁地捂著自己的嘴,淚水肆意而淌。
終於忍受不住,她快步走到榻上,拿起被子將整個人埋進了裏麵,徹底痛哭出聲。
祁縝在屋外吹奏了一夜,而漪月也是徹夜未眠,隻在天快大亮時,終於支撐不住打了一個盹兒。
屋內光亮漸漸明亮起來,榻上之人突然轉醒,馬上坐了起來。
昨夜哭得久了,現在眼睛澀痛紅腫,很是難受。
一想到祁縝在外過了一夜,她的心馬上提了起來,不知他是否著了涼,快速下榻朝門外奔。
正要打開門,她又猶豫了。
想了想一狠心,重新轉身回去了,迫使自己不再想其他,開始打水洗漱。
等一切都忙活完了,太陽已升的很高了。
她暗自做了幾個深呼吸後,還是把門給打開了。
眼睛觸碰到外麵的陽光,她不適地用手遮擋了一下眼睛,等適應後抬眼向木階上看去,那裏空空如也。
他走了?是何時走的?怎麽她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她有些慌了,眼睛又朝四周看了看,試圖再次見到那人的身影。
可是院子就這麽小,一眼就能看到,除了那些擺設之外,還哪裏再有那個人!
心裏不免有些失落,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放棄離去,神情懨懨地朝門外走,她要把昨夜擺放在外的燭台全都給收回來。
剛下了兩個石階,眼光一掃,祁縝手提著兩個油紙包正往上走,看到她已經醒來,忙打招呼。
“姑娘醒了,猜你昨夜可能沒有睡好,所以我就到城裏買了些吃的,趁著熱乎趕快吃吧。”
他把手裏提著的油紙包朝著她揚了揚,同昨夜一樣,什麽都沒有多說。
若是在外人看來,真的會以為他們隻是初次相識的陌生人。
漪月再見到他後原本想要脫口而出的關切之話,硬生生地給憋了回去,她沒理他,徑自轉身進了屋。
祁縝也完全不介意,跟在她後麵也進了屋。
把買好的吃的放在了桌子上,他熱情招呼:“姑娘快來吃,不然可就要涼了。”
漪月也沒與他客氣,直接坐下伸手打開了油紙包。
千層卷、紫玉糕、牛乳酪,還有兩樣精致小菜,這些她全都不陌生,雲城內好吃的小吃基本上她早就吃了個遍。
再次見到這些食物,真的倍感親切,胃口也頓時大開,她沒有絲毫顧忌直接開吃。
祁縝坐在一邊默默看著,見她吃的香甜,他滿意而笑,最後遞上一杯溫水。
“看來姑娘很喜歡吃這些點心,等明日我再去為姑娘買來,隻要姑娘不嫌棄就行。”
又是這樣故意說,漪月吃完這才看向了他,抿了抿嘴,客氣回道:“公子不要以為我不知禮數,昨夜公子在此過夜,雖是在屋外,但那也是我家的地盤,所以這頓早點由公子請,在我看來那是應該的。隻不過以後,就請公子不要麻煩了,我這邊還有繡活要忙,就不招待公子了。”
這人還是這般嘴硬,看來這是故意以話相激,非要讓他走不可。
好不容易才尋到的,他怎麽會再離開!
不管她態度如何,他全然無所謂,坐了一會,又站起來擺弄一下屋內擺設的小玩意,瀟灑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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