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見如初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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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了一眼坐在窗下聚精會神繡著錦帕的女子,看到她拉線時裸露出來的纖細手腕,心裏不免歎了一息。
這麽久不見,她定然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如今已這般瘦弱,看著真叫人心疼。
“嘶……”他正想著,那邊女子一聲輕呼,他想也不想一個閃身到了她的麵前。
指尖被針給刺破,鮮血馬上滲出如一顆紅豆,他馬上執起她的手,用嘴將她傷口上的血給含去。
這般溫柔的觸碰,令漪月一時悸動,臉上發燒,她低下頭掩飾般地把手抽了回來。
“一點小傷而已,沒事的。”手上不停,繼續繡了起來。
“你瘦了很多。”祁縝的聲音忽然認真了起來,他呢喃著,好似在對自己說一樣。
“做這些可以,但不可太過操勞,終究還是自己的身子要緊。”
“無妨,我習慣這樣忙碌的活著,這樣很好。”漪月手上的動作慢了些許,她回答的倒是實話。
這樣簡單的生活雖然清苦了些,但她過得很自在,那些舊憶被她給塵封在了心底,隻要不去觸及,她就不會再感到痛。
祁縝聽她如此說,看著她的眸色透著更多的心疼,他強自忍著,不讓自己在她麵前失態。
屋內的氣氛凝滯了下來,唯有細針刺破錦緞時發出的細微沙沙聲響。
“月姐,你在嗎?”恰時,屋外響起清鳶的聲音。
“我在,清鳶你進屋來吧。”漪月忙應了一聲,把已經修好的繡品裝進竹籃中,這是主人家特地要的,她昨個白日沒耽擱直接就完成了。
這時,清鳶已經走了進來,一眼看到祁縝站在漪月旁邊,她明顯愣了一下。
“公子也在。”她簡單打了聲招呼。
祁縝看向她,淡淡而笑:“原來你叫清鳶,昨日真的謝謝你了。”
“公子客氣了,能幫到公子和月姐我也很是高興。”清鳶俏臉含羞,她不敢再與祁縝說話,她怕控製不住自己目光中的愛慕之情。
急忙來到漪月近前,問道:“月姐,我是來拿繡品的,你都繡好了嗎?”
“給,都在這裏了。真的麻煩你了,清鳶!”漪月站了起來,將手中的竹籃遞給了清鳶。
清鳶馬上道:“說這些客氣話做什麽,你就是我的親姐姐,我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漪月像想起了什麽,又問:“對了,阿婆的身子好些了嗎?這段時間忙,我一直都沒有抽空去看她。”
“奶奶沒事,有月姐一直照拂著,我和奶奶生活的很好。”清鳶是真心地感謝漪月,所以對待祁縝她不敢有絲毫僭越之意。
“那月姐我這就進城了,公子慢坐,我先走了。”說著提著竹籃要走。
“等等!”祁縝叫住了她,幾步走到清鳶身邊,伸手將竹籃拿了過來。
笑著道:“這等勞累之事怎可輕易麻煩旁人,既然我來了,這事該由我來做才是。”
清鳶鬆手,不知該如何接話,忙看向漪月。
漪月麵色一沉,也走了過來,她倒又把竹籃拿在了自己手上。
怕清鳶擔心,便吩咐道:“清鳶,這趟進城我自己去吧,你先回去,等明日我再去看望阿婆。”
“嗯,好,那我先走了。”清鳶一時有些懵,連連應著,便低頭快步走了出去。
看漪月自己整理衣裳,把竹籃拿在手中,徑直出屋。
她就是這麽的固執嘴硬,祁縝倒是沒有多加阻攔,隻是他跟在她的後麵,也隨著她的腳步朝著雲城走去。
其實這裏距離雲城並不是很遠,走了一個多時辰,正好到了晌午時分就到了。
漪月知道祁縝一直跟著自己,不過她沒有回頭,來到城門下時,步子明顯一頓,躊躇了下還是鼓起勇氣毅然進了城。
走過熟悉的街和巷,她的心愈來愈跳動厲害,不時地看向路過的那一間間熟悉的店鋪,一時思緒萬千。
不想讓自己失態,她急步走著,來到指定她做繡帕的那家府上,沒有進去,隻在府門處交了繡帕領了錢兩,又開始往回折返。
祁縝始終與她保持著十步左右的距離,默默地跟著,看到漪月走得很急,埋著頭像是不敢看周圍的人和物。
他知她心裏在怕什麽,曾經在她身上發生了那麽多的事,他全然了解,知她這趟進城定是在心裏做了很大的決定。
這個女子總是這樣自己強撐著,什麽都不說,她可知隻要她回頭,就可以有個人可以依靠,不再那麽的累了。
走在漪月後麵,祁縝才終於感受到當年的她就是這樣跟在他身後,輾轉奔波走了那麽久,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隻是他後知後覺,這麽多年了,才真正明白那個他命裏注定的人從來都隻是她,沒有人可以替代。
無論如何,她去哪裏他便追隨到哪裏,除非他死了,不然一定會纏著她到天涯海角。
一晃神間,前麵的人突然不小心撞到一個大漢,那個大漢橫眉立目一把就將漪月的手腕給拽住了。
漪月心裏想著別的事,一時沒有防備,詫異看向大漢試著把手想往回抽。
這一下愣是沒有抽回,看來這個大漢還有些功夫底子,她的眼中已充滿厲色,緩了下情緒,這才軟下口吻道:“對不起是我走路不小心衝撞了公子,還請公子大人大量饒過小女子一次。”
她以為她說些軟話,這人聽了也就不再計較,可是這次碰到的偏偏是個刺頭,非但不放,再看到她這般膚白貌美一時起了歪歪心思。
一咧嘴:“呦!美人長得倒是不錯,這樣你陪我到酒館喝點小酒,把爺伺候舒坦了,我就放過你怎麽樣?”
說著還伸手要摸向漪月的臉,手剛伸到一半,腕上驀然一痛,眼前人影一閃,一人已來到近前狠狠地扼住了他的手腕。
“你,你是誰?”
但覺這人的力道,大漢就知此人功力深厚,不容小覷,所以他倒沒有在此人麵前耍橫。
祁縝把漪月護到了身後,手上不鬆,看著大漢笑得淡如清風,“剛剛我家娘子不小心撞到了你,已向你賠了不是,這位兄台不會與一個小女子相計較吧?”
“我……”大漢心裏有些不甘心,可是放狠的話堵在了嗓子眼,嚇得他就是沒有說出來,他轉而嘿嘿一笑。
“那是自然,剛剛我看到小娘子臉上有點髒東西,想幫她拿掉而已,兄台不要誤會!不要誤會!”
“哦?即使如此,那是我錯怪兄台了,我們還有事在身,先告辭了。”
祁縝始終笑臉依舊,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眼裏早已蒙上了一層寒霜,大漢也不傻,知道知難而退,保了自身也省去了麻煩。
祁縝一鬆手,大漢逃也似地離開了此處,不一會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轉眸看向身後的漪月,可是後麵人已不在,他默然歎了口氣,眼光掃了眼四周,看到了那人的背影便再次跟了上去。
漪月此刻的心情亂糟極了,她隻想快點離開這裏。
不知為何,這段出城的路怎麽就這麽的漫長,沒走了幾步,身側突然有人喊了一聲。
“蓁小姐?”這是個婦人聲音,雖然不是很大,但是漪月卻聽得十分清楚。
她步子一僵,下意識朝著那人看去,是位老婦人,因年歲大了,眼神稍稍有些不好,她眯著眼走了過來。
“蓁小姐,真的是你!”
婦人好像認出她來了,麵上一喜,激動的想要來握漪月的手。
漪月快速看了她一眼,馬上就憶起這個婦人曾是蓁府老管家的老母親,去過府上幾次,沒想到隔了這麽多年,她還能認出自己。
“不,我不是什麽蓁小姐,你認錯人了!”
漪月不想與故人相見,匆忙留下這麽一句話,便不顧婦人的呼喚快步跑了起來。
“蓁小姐!蓁小姐!”婦人緊追了幾步,見實在追不上便放棄了,兀自搖頭琢磨,“我沒有認錯啊!她不就是蓁府的小姐嗎?”
那邊漪月終於一路跑著出了雲城,跑出去很遠她才停下,把手中的竹籃丟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身後有風聲襲來,她沒有回頭,再次側目祁縝已來到她的身旁。
看到她這個樣子,他突然十分的心疼,“今日你不該進城的,既然對過去無法釋懷,那就盡量不要再去觸碰,免得讓自己傷心。”
“我沒有害怕,也不是畏懼來此。我喜歡以這種方式來折磨自己,那樣我就不會讓自己過得太過舒心,我的心也就不再那麽的愧疚了。”
漪月站直了身子,看著祁縝,嘴角帶著譏諷笑意,看似一切對她來說都無所謂。
祁縝知她有心結,如果不解開怕是她這一輩子都不會真正快樂的。
“你沒有錯,錯的是命運。你把太多的過錯歸咎在自己身上,明明與你無關的,你為何還是不肯放過自己?”
祁縝想叫醒身陷自責漩渦中的她,再這樣下去她會承受不住徹底崩潰的。
“一切錯亂命運的根源都是我,難道這不是我的錯嗎?或許從我出生起,我就已經注定是個錯誤了。我不該來到這個世上,我更不該讓身邊的人痛苦,我早該死去的,你知道嗎,縝?”
她終於開始喚他的名字了,祁縝聽到她如此厭世的話語,心裏隱隱有了些怒氣。
“你是瘋了嗎?死這個字說的很簡單,做起來也很容易,就看自己夠不夠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死去讓在乎你關心你的人怎麽辦?他們會更加的痛苦,難道這些你都已經不顧了嗎?或者說你現在已經沒了可以在乎的人嗎?”
他說的每個字都像是一把刀戳在她的胸口,陣陣絞痛令她幾近暈厥。
她放肆地大笑起來,笑得瘦弱的身子直抖,祁縝就那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等著她將那些不好的情緒全都給宣泄完。
“嗬——。我在乎的人?試問我在乎的人他有在乎過我嗎?不,應該說他有喜歡過我嗎?有愛過我嗎?”
這些話她說的很大聲,幾近嘶吼,祁縝知曉她對自己是有怨氣的,他明白,所以他無從反駁。
見他沒有立即開口,漪月輕嗤一聲,“原本就是我一廂情願,那我又怨的了誰呢?縝,你也看清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了,你也知道我曾幾次把瑤柯害成那個樣子,那樣心裏陰暗的我在你看來更加的不堪入目了吧!”
話落,那人已將她狠狠揉進了懷中,他很用力,抱著她消瘦的身子很緊很緊。
“難道到現在你還沒有明白我的心裏到底喜歡的是誰嗎?”
漪月無力掙紮,任由這他抱著自己,她木然回答:“縝,我不知,我不知你心裏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雖早已是她最親密的人,可是她覺得兩人之間總隔著一層薄紗,遮蔽了他的心,叫人看不清、猜不透,所以她感覺很累。
也好,就今日把一切都說明白了,即便他即刻放手,她也就釋然了,能徹底得到解脫了。
祁縝的心在絞痛,為自己曾帶給她那般模糊的情感而感到自責,所以現在的她才會這般沒有安全感,不過,現在說還不算晚,他要讓她明白他的心。
“你聽我說,有些話我從來都沒有提及過,今日我也隻說一次,不管你信與不信,我說的全都是真的。早在我孤身遊曆在外的時候,我就聽過你的名字,當時心中好奇我就來到了雲城。那日臨走時,我在人群中見到了你,你可知早在那時我就對你有了不一樣的心思。包括你後來的逃婚、追隨,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嗎?之所以你能跟著我走了那麽長時間,難道你從來就沒有想過為什麽嗎?”
祁縝的一席話重重敲擊在漪月的心上,他說的很認真,不容任何人質疑。
“那是我一直故意放慢了步子在等著你啊!以前,我不知其實我自己早就對你動了心,隻是我不想承認。直到在荊城遇到了你和瑤柯,你那般真實地跟在我身邊,我發現你竟不是我印象中的那個你了。也許是你想得太多,將自己身上的菱角鋒芒全都給隱藏住了,我忽然就有些迷茫了。瑤柯與你的容貌頗有半分相似,她是天真的、純粹的,我以為她才是我真正喜歡的那個人。相較於她的真實,你在我麵前顯得冷靜多了,任何事都不允許出現差錯,讓我看不到那個真實的你。說實話,我十分討厭那時的你,你知道嗎?所以你越是這樣,我的心裏就越是對你抵觸,就越想與你保持距離。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這已不是單純的喜歡,直至後來我才終於明白,瑤柯再好,她也隻不過是一個相似於你的影子罷了。”
“我的心裏早就住了一個人,很早很早,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個人,一直都是你啊!”
祁縝從來都沒有對她說過這些,所以乍然聽到這些發自肺腑的真心話,漪月不可抑製地濕了眼眶。
她囁嚅著唇,想說什麽,又不知該說什麽。
祁縝仍舊抱著她,沒想到這些埋在心底的話一說出口,心裏麵真的暢快多了。同時他又恨自己為何不把這些話早早就說出來,或許就不會有這些事發生了。
終究,還是錯在於他。
漪月已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低低地埋在他的懷中啜泣,祁縝稍稍鬆了些許臂力,他也不再開口隻用手不斷輕撫她的背。
兩個人相擁在一起,久久不曾放開。
終於漪月率先站直身子,脫離了他的懷抱,她垂著眸似在心裏做了很大的決定,再抬眼看向祁縝,眼神已變的堅定。
“縝,若是同我在一起,你會後悔嗎?”
祁縝也看著她,緩緩一笑,“這輩子我已不知什麽叫後悔,若是想知道的話,等到下輩子再說吧。”
漪月終於也露出笑意,彎腰將竹籃撿起,“既然公子無處可去,那我就勉為其難收留了。”
祁縝心中一喜,忙作揖:“那在下就謝過姑娘了!”
兩人均被對方的神情、話語給逗笑了,漪月先行一步走在了前麵,祁縝如釋重負急忙跟了上去。
也許是她日夜操勞所致,沒走多遠就倒下了。
祁縝大驚,抱著她重新返回了雲城,找了家醫館讓郎中診了脈、熬了藥,一直到夜幕時,漪月才醒來。
看到她睜開眼睛,守在榻前的祁縝忙湊近了幾分,替她又往上蓋了蓋被子,這才問:“怎麽樣,感覺好些了嗎?”
漪月隻覺身上很累,還無力,她默然搖了搖頭。
祁縝心中不忍,愛憐地撫摸著她蒼白的臉頰,一歎:“怎麽都沒告訴我,這幾年你吃苦了!”
漪月苦澀一笑,“你都知道了吧,我本想瞞你的,可是自己的身子不爭氣,還是讓你知道了,是我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不怪你,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你現在要先養好身子,什麽都不要多想了。”
祁縝也是在郎中診完脈後才知曉,漪月曾經小產過,後來又沒有好好調理過身子,所以才一直這麽虛弱。
屬於他和她的孩子還未出世,便離他們而去了,祁縝不斷在心裏責備自己,沒有好好照顧她們母子。
“我不傷心,我知道這都是我自己做下的孽,現在是老天爺在懲罰我呢!”
“你在胡說什麽,都怪我!”祁縝怕她情緒激動,隨即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漪月表現的很平靜,她早就料到自己會有這一日,所以也早就做好了準備。
“縝,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瑤柯因為中了那異毒,今世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祁縝心裏一沉,怪不得漪月會選擇突然離他而去,原來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
漪月繼續道:“是我親手端過去的毒酒,才害的她如此,如今報應在我身上了,我什麽也不怨,隻怨我自己而已。”
祁縝看著她眼裏呈一片死灰,那裏麵的光早已熄滅,他必須讓她重新振作起來。穩了穩心神,溫言勸慰:“我說過的你不想的,當初你也不會料到事情竟然發展到了這個地步。與其傷春悲秋,倒不如想想能解決此事的法子。”
“連神醫君卜都沒有辦法做到的事,我們還能做到嗎?”漪月有了絲精神,看著祁縝問。
祁縝不讚同她這句話,馬上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別忘了我們還年輕,還可以走很多地方,隻要一天不把瑤柯治好,我們就走遍整個天下,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們會找到醫術更高超的人治好她的,相信我。”
被他說得漪月也開始重新燃起了希望,她重重點頭,“嗯,我信,隻要你說的我全都相信。”
祁縝執起她的手吻了吻,關切道:“好,那你先好好養身子,等身子康健了我們便啟程尋找良方,不找到誓不罷休。”
漪月一笑,放心地閉上了眼。
自此之後,江湖上多了一對俠侶,他們走遍大江南北,山河大川,遍訪隱世神醫。
途中隻要遇到欺詐百姓或幹一些傷天害理之事的惡人,便直接將他們給擒住送官,因此有許多的百姓對他們感恩戴德。
不知他們到底走了多久,有沒有尋到良醫,隻聽聞後來那位女子誕下一女,從此兩人便銷聲匿跡,江湖上再也沒了他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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