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雲中有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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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的生辰到了。
一成不變的是桌子上堆積著許多的禮品,各式各樣,琳琅滿目。
其中送他禮品最多的就是他的母後,每年生辰皆是如此,他已收到麻木。
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他原本最喜歡,也是最快樂的一天,到了現在卻變成了一道按部就班的過程。
過程結束了,也就什麽都沒了,一絲歡笑都不曾留下。
他早已厭倦了這樣的方式,心情一瞬間糟糕透了。
“王子,您看王後把今年新進貢的白玉鬆都送給了您,可見王後有多疼愛您!真是羨煞死奴婢們了!”
“那是自然,王子可是王後心尖尖上的人,不疼愛王子還會疼愛誰呢!”
在他身邊侍奉的小侍女,一邊幫忙整理這些禮品,一邊十分得意地不住炫耀,全然沒注意到她們的王子已漸漸沉了臉色。
這裏真的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他霍然起身,走到桌子旁,瞥了眼打開的錦盒中擺放的通體潔白無瑕、雕工精湛的白玉鬆,嘴角忽而玩味翹起。
“這個白玉鬆你們喜歡嗎?”
他拿眼掃視了一圈站在旁邊的幾個小侍女,伸手便將白玉鬆給拿了起來。
“王後賞賜下來的寶貝誰又不喜歡?王子不要拿奴婢們取笑了!”
“怎麽?王子不會想把這好東西賞給奴婢們吧?咯咯……”
這幾個人也是跟在那步雲身邊久了,說話也沒了什麽顧忌,其中有一個姿色比較出眾的還被那步雲寵幸過。
所以對於那步雲說的這話也沒多想,都隻當是在調笑而已。
那步雲眉梢一挑,狹長的狐狸眼泛著精光,手上的東西往這些小侍女的懷中一丟。
“猜對了,這個賞給你們玩去吧!”
侍女們沒料到他真這麽做,慌忙將白玉鬆給接住。
“桌子上的東西全拿去分了,我回來時可一樣都不想看到。”
那邊他隻隨口丟下這麽一句,竟徑自朝門外走了。
有侍女忙追出門外,大聲叫道:“王子記得早些回來!王後還等著您跟她一塊用晚膳呢!”
話落,遠去那人連頭也沒回,幾步就不見了身影。
侍女無奈,隻得在原地幹跺腳。
那步雲也沒讓宮人跟在身邊,自己一個人百無聊賴地走著,心裏頭總覺得有一股無名之火堵在胸口。也不知是為什麽,十分的難受,整個人莫名的煩躁。
走著走著,一抬眼竟然來到了妓館。清風夾帶著脂粉香氣不斷襲來,他心中一動便走了進去。
館內的老鴇一看王子來了,激動地趕忙迎了過來。
那步雲擺手示意她不用招待自己,他自己隨意就好。
老鴇退下,雖然這王子不讓近身侍奉,她可不敢真的不上心,偷偷在遠處觀察著那步雲的一舉一動,唯恐自己有所怠慢之處。
那步雲找了個較為僻靜的角落坐下,吃著果子點心,喝著清酒,打算今日就在此處一醉方休。
這個妓館永遠都是北狄國最熱鬧的地方,即使在白日,大堂內也是賓客滿座。
這還隻是眼睛所能看到的,誰又能知曉這樓上姑娘的榻上有沒有睡著旁人呢?
那步雲本就是花叢浪子,什麽樣姿色的女人沒見過?妓館裏的這些鶯鶯燕燕他壓根就瞧不上眼。
所以今日他來到這裏隻想單純地安靜聽聽曲,偷點閑罷了。
恰時,高台上一舞完畢,賓客們在下麵拍手叫好。
一些人開始交頭接耳,相互評論著剛剛跳舞的女子胸脯如何大,腿如何好看,這要是摸一把手感一定不錯等。
說完還發出一陣誇張的淫笑之聲,徹底暴露了好色本性。
這妓館裏的姑娘也分藝妓和豔妓,藝妓當然是指那些純粹賣藝不賣身的;而豔妓則是以肉體相交,完全屬於男人們的玩物而已。
來到這裏的大多數人都對藝妓姿色好的抱有垂涎之心,但是想要這樣的姑娘相陪,都得付天價。
出身貴族、出手闊綽的便能一親芳澤,抱的佳人歸。而沒有錢財身份的普通人也就隻能幹看著,用眼神猥瑣褻瀆一遍,獲得精神上的滿足。
那步雲深知這些人的心思,也就對此見怪不怪了。
正待他無聊時,一陣撥弦之聲悠然響起,讓人聽之不免心中一動。
接著琴音迭迭而起,婉轉動聽,不似北狄這邊豪邁奔放的奏樂。相反這琴音含蓄內斂,似嬌羞的女兒心思一般,但細聽之下,又能感受無形中透著一股韌力,很是奇妙,叫人聽了又想再聽。
他循著聲音望去,高台上一女子坐在古琴後,纖纖玉手在琴弦上遊走跳躍,像是在舞蹈一樣。
因他做的位置是個角落,所以他隻看到女子的側臉。
斂眉遮目,睫羽輕垂,鼻梁秀挺,櫻唇微抿。
整個人仿佛與琴音融為了一體,聲聲叫人沉醉。
那步雲看得癡了,聽得也癡了,這樣的妙人他還從未見到過。
待女子曲畢抱琴離去,他才如夢方醒。
伸手招呼老鴇過來,問:“剛剛彈琴的女子叫什麽名字?似乎本王子從未見到過?”
老鴇扭著肥胖身子,咯咯一笑,故意貼近那步雲低聲道:“王子貴人多忘事,剛剛那個女人就是金雍國的那個和親公主啊!”
是她!
那步雲瞬間恍然,這個公主他可印象太深了。
他與她有過一夜風流,這麽久不曾見麵,他甚至已經記不得她的容貌如何了。可是那個女人的名字卻早已深深地烙進了他的腦海之中,沒想到今日這撫琴之人竟然就是她!
金雍公主,昭雲。
“領我去她的房間。”
他說著站了起來,老鴇馬上在前引路上了樓。走了段路便停在一處房間門口,老鴇幫忙推門,然後側身讓路。
“王子,這間就是了。”
“好了,你下去吧。”
那步雲把老鴇打發了下去,便抬腳走了進去。
屋內很整潔,不染纖塵,剛剛回房的女子正坐在梳妝鏡前梳理墨發,聽到有人進來,詫異地轉眸看了過來。
那步雲拿手輕挑帷簾,正巧走進,兩人四目相對。
昭雲麵色微微一變,忙起身施禮,“昭雲見過王子。”
雖乍然看到那步雲有些驚詫,但很快她就調整好了心態從容麵對,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那步雲並未言語,走到桌前坐下,拿起水窯杯在手中把玩,淡淡問道:“你還記得我?”
昭雲徑自起身,脊背挺得很直,如實回答:“昭雲隻記得大婚那晚,掀起紅蓋頭的人正是王子,所以不會忘。”
“那你可曾在心裏怨恨過我?怨恨過我的父王?”
那步雲盯著她的眸子,問的一針見血。
這個女子從見到她那日起,她帶給他的感覺就是不同的。
就如同她剛剛彈奏的琴音,她的身上同樣有著一股不可磨滅的韌力,這是他沒有的,所以他很好奇。
他想試探一下,這個女人在這妓館裏待了這麽久,有沒有被這裏的庸脂俗粉將身上的獨特氣質給磨滅掉。
麵對他犀利的質問,昭雲沒有表現出絲毫慌亂,“王子想聽實話?”
“那是自然。”那步雲把水窯杯放下,果真豎起耳朵認真聽。
昭雲輕輕眨了下眼,“實話就是昭雲確實怨恨過。”
“哦?你回答的很誠實,隻不過你不怕這樣說可能會丟了自己的性命嗎?”
這個女人真的有點意思!
“昭雲當然怕!但是這是王子問昭雲的,昭雲必須如實回答。昭雲本就是和親公主,所以早就在心裏做好了應對一切變故的準備,隻是初到北狄,王上的決策確實驚到昭雲了。因為當時想不通,所以心裏是有怨氣的。可是已經過了這麽久,昭雲早已心如止水,現在隻想能平靜安穩地活下去,所以那些怨氣也早已隨著時間散去了。”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很認真,任那步雲如何瞧,都不覺得她是在假裝的。
心裏頭突然變得很舒坦,原本堵在胸口的無名火也不知在何時消了,今個是他的生辰,他恍然覺得這裏比在王宮中還要令他舒心。
點手一指放在旁邊桌子上的古琴,他道:“剛剛你在大堂彈奏的那支曲子,再給我彈一遍。”
昭雲點頭,來到桌子前坐下,伸手開始撥弄琴弦。
熟悉的曲調再次響起,那步雲側歪在椅凳上,默默地聽著,目光卻一直鎖在彈琴女子身上。
那夜,他清楚地記得,父王下令把這個從金雍而來的和親公主賞賜給了自己。
一開始他其實是猶豫的,他知道父王的脾性,既然打算這麽做,那是真的與金雍徹底撕破臉皮了。
他由宮人領路來到了喜房中,屋內紅燭燃著,一身大紅嫁衣的女子端坐在榻上,她的頭上蓋著紅蓋頭,看不清模樣。
說起來這個女人雖貴為公主,但是現在已經來到北狄,又是在被父王舍棄的情況下,她如今的身份對於他們北狄人來說甚至連一個宮人都不如,想想確實也挺可憐的。
他佇足看了她一會,又看了看這滿屋的喜色,他忽覺自己今日真的在迎娶妻子,這就是他們的洞房之夜。
但是又一想,這個女人本該是他父王的女人,現在卻要……被自己給睡了,心裏難免有些阻礙。
桌子上擺放著一壺酒,他快步走過去拿起酒壺往自己的嘴裏猛灌,醉了他也就不用想那麽多了。
一口接一口的喝下,這酒很烈,而且還極容易上頭,他喝光了所有的酒,順手把酒壺丟到了一旁。
搖搖晃晃地走到榻前,他抬手一把將紅蓋頭掀了起來。
女子年輕姣美的容顏映在了他的眼裏,她抬頭看著他,秀眉微皺,紅唇輕啟:“你是——”
“我是北狄的大王子,父王下令把你賞賜給了我,今夜我便是你的夫君。”
他把手上的紅蓋頭放到鼻端輕嗅,有淡淡馨香撩人心癢,話出口,對她來說卻是十分的殘忍。
女子的眸色閃爍了一下,但是她很鎮定,若是換做其他女子碰到這樣的變故,也許真的會又哭又鬧,非尋死覓活的不可。
可這個女子這般慌亂不驚地處事態度,真乃公主風範,他竟然對她有些佩服起來。
女子什麽都沒有多問,站了起來,身量並不是很高,站在他身前也隻到他肩頭的位置。
可是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不卑不亢,她微仰著頭看他,唇角一動,極淺淡地笑了笑。
伸手開始替他寬衣解帶,半斂著眸,氤氳的紅光照在她近乎蒼白的雙頰上,似塗了一層薄薄的胭脂。
“既然王子是昭雲的夫君了,那麽昭雲以後便是王子的女人了。”
她替他脫下了外衣,便開始解中衣,她始終低垂著眸子,那雙瞳眸裏是什麽色彩他無從得知。
他隻感受到她的手在輕微的顫抖,指尖觸到肌膚有一點涼,終於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用的力道很大,而她雖痛得皺了下眉,卻一聲都沒坑。
那個時候,也許是酒意上頭的太厲害了,他覺得看到這個樣子的她,心裏麵忽然有些心疼、憤怒,還夾雜著其他什麽,他一時分不清。
用手挑起她的下頜,他終於看清了她的眸子,那裏麵是一潭死水,毫無光彩。
他再也控製不住,低頭就吻了下去。
他激吻著她,很粗魯地將她的喜服剝了個一幹二淨,身下的人在緊緊咬著貝齒,強忍著他近乎霸道的掠奪自己。
他吻著吻著忽然心就軟了,連他自己都不知為什麽,動作開始放輕,他溫柔地用手輕撫著她,他想讓她放鬆下來,不再緊張。
他占有了她,雲雨之後竟是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
他拉過被子蓋在了女子單薄瘦弱的胴體上,將一切美好掩下,然後一伸手臂將她給攬在了懷中。
那個女子一句話都不說,乖巧地任他擺布。
他摸著她被汗水濡濕的發,有那麽一刻,他想自己這輩子該收收心了。
女子忽然在他懷中掙紮了一下,他的手臂一鬆,而她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薄被滑落,她馬上拿過衣裳裹住了自己,轉過身朝著床榻裏邊摸索了下,然後竟然拿出了一把匕首。
他看到了,心中一驚,“你竟想要刺殺我!”
這若是她在剛剛那時候下手,那麽他真的會難逃一死,這個女人瘋了不成!
他馬上坐直了身子,盡量遠離這個剛剛帶給他溫存愉悅的女人,怒目而視。
女子把匕首拿在手中,不顧他冷冽的目光,下了榻,然後把匕首平舉,衝著他屈膝跪了下去。
“王子,也許昭雲隻能做您一夜的女人,但是昭雲懇請王子答應昭雲一件事。”
“你——”他被這突然轉變給驚得愣住了,穩了穩情緒,他問:“你先起來,有什麽事直言便是。”
女子沒有起身,她抬起頭,眼神堅定,“昭雲請王子在我的胸口位置刺下一個字,昭雲不想忘了今夜,想今生都記得王子的好。”
“……刺字?你是瘋了嗎?”他真的被這個女子的言行舉動給降服了。
“還請王子能滿足昭雲這個小小的請求。”她又把匕首遞進了幾分。
他看著那把匕首,遲疑著,但是跪在地上的女子極其堅決,他隻好應下。
“好,我答應你,你先起來。”
女子終於起身,她重新上榻將自己的胸口位置給露了出來,湊近他,道:“請王子把你的名字刻在這裏。”
他看著她倔強堅毅的眼,又看向她胸口處瀅白賽雪的嬌嫩肌膚,他拔出匕首,尖銳鋒利地刀尖慢慢觸向她胸口位置。
他的手心在冒汗,因為他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這種親手操刀在肉體上刻字,而對方還是剛剛與他纏綿的女子。
看出他的猶疑,女子出聲:“王子下手吧,就當圓昭雲一個心願吧。”
暗暗咬了咬牙,他終於出手,刀尖劃過後,血立即湧出,他用另一隻手拿著帕子,每劃一刀便用帕子將血拭盡。
區區數筆,時間竟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一個雲字,刻在了她的胸口。
而她,臉色早已白的如同紙人一般,隨著他收刀,她緊繃的神經一鬆,衝著他無力地笑了。
而後身子一歪便暈了過去。
那一夜,發生了太多令他震撼的事,也隻過了那一夜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不是沒想過找她,而是心裏始終多了點莫名的東西,不敢見到她而已。
今個再次看到她,倒是勾起了這段往事,想想猶如就發生在昨日一樣。
“王子,可還想聽其他的曲子?”
那步雲在這邊兀自陷入回憶中,而那邊,昭雲早已一曲完畢,看著他許久,隻好出言打斷了他的臆想。
麵上微窘,他坐直了身子。
嘴上卻道:“不聽了,這來自金雍的曲子果真是靡靡之音,不堪入耳!”
這段勾起的舊憶令他有些恍惚,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這極其傷人的話。
昭雲小臉霎時間變了色,默了瞬,她竟然開始反駁。
“王子錯了,昭雲彈奏的這支曲子名為歸林琵琶語,所表達的是飛翔在外的鳥兒漂泊了太久,終於尋到了回家的路,再次見到自己的親人後,由於心情喜悅所以一起唱起了歌。原本這曲子該由琵琶所奏,隻是北狄這裏並沒有這種樂器,所以隻好以琴相彈。這明明隻是傾訴喜悅與思念的曲子,怎麽可能如王子所說的是靡靡之音呢?”
“我——”這女子反駁的太過厲害,那步雲明顯一噎,她這是故意在說他這個王子不識音律,所以聽不出這曲中意?
真是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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