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國穩定不過十載，他便不顧嫡妾之分，今日又命人駁了涇洛之事，他日若是西宮得勢，置我一族於何地？”極緩極慢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個字，仿佛帶了滔天的恨意。

    沐細細端詳著申後，那一瞬，心裏突然用現一股難言的情緒，顫抖著唇，雖是一言不發刹那間變了的臉色讓申後一怔，停下來看著沐的一舉一動，沐猛地跪下，“沐兒想去洛河，望母後恩準。”

    申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像是無可奈何，“罷了，隨你。”說完，申後身旁的女侍上前，沐拜了一拜，這才起身往外走，申後盯著她的背影發愣，命人撤下香爐，一個人靜靜地坐著。

    日月同輝，文竹端著酒杯的手莫名地抖了抖，側身看去，沐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他身旁，定定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文竹被她盯得有些發怵，卻依舊不動聲色地將酒杯放下，沐的聲音嘶啞，“如今在我眼前的，究竟是誰？”

    文竹一愣，抬起頭看著沐，緩緩對她揚了揚眉，極為淡然的語氣：“沐心知肚明。”

    沐的臉色變了變，輕聲說了句令人摸不著的話，跌跌撞撞地離開了。文竹慢慢轉身，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明日啟程。”

    “嗯。”淡淡的應了一聲，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文竹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

    **

    次日一大早，文竹空手便出了門，把太卜大人氣得不輕，不斷歎氣，此時涇洛大亂，申國上下人心惶惶，他卻還有那等閑情雅致。

    文竹出門向西行了數丈，便見一馬車穩穩地停在他身邊，“今日既要走，為何此時出現在這裏？”他欲繞道而行，奈何那馬車跟緊了他，幾番躲閃，那車夫隻得將他攔下，“公子莫要為難小人。”

    文竹這才上了馬車，裏頭那人果然安穩不動，見他進來，雖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位子，可是眼中的欣喜讓文竹一怔，“不知何事怠慢了太卜公子？還望公子見諒。”

    文竹氣不過，偏頭望向街邊，近日城中小兒不減反增，他心下疑惑不減，從未聽聞王城周邊有流民，涇洛兩地的守官斷不會讓治下居民逃到申國王城，那麽這些人究竟從何而來？卻聽耳邊有人輕聲說道：“宮中禁製壓不住的，全都跑這裏來了，公子若是喜歡，不如……”

    文竹瞬間變了臉色，冷哼一聲，“你再多說一字，本公子這便下去。”

    沐趕緊將他拉住。

    一路往洛河的方向過去，出了申國王城不過百裏，就見百姓四處流竄，路邊屍骨未寒，便見有人行偷竊之事，更有甚者，對存活小兒肆意打罵，文竹親眼見其中一人拿了刀將他手中的小兒的手生生砍下，血濺了他一身，卻是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文竹正要下馬車，沐將他拉住，文竹看向沐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解，沐示意他仔細看，“妖物。”文竹默默地闔上了眼睛。眉頭緊鎖，暗自念道：“屍浮於野。”則多發行疫，此地守官乃王上親信，洛河之亂勢必危及王城，為何遲遲不見此地守官將洛河災情上稟？

    身旁之人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出聲道：“你真當鄭卿命喪大殿之不過是小事一樁？實則三公六卿人人自危。”

    文竹怒極反笑，太卜府已失信於王。今日王棄洛河黎民如履，他日太卜府何嚐不是如此？

    忽見一人騎馬匆匆而來，他的身後塵土飛揚，珂再望向窗外時，原本站在那裏的二人已消失不見，好像方才所見的一切不過是他看花了眼。傳來車夫的聲音，“公子，守官大人聽聞公子駕臨，命人相請。”

    沐看向文竹，就聽到文竹冷笑一聲，冷漠中帶了一絲不滿：“既然如此，在下不便打擾，這便告辭。”作勢便要掀起帷幔。

    外頭等候的人聞言，一頭霧水，不知何時開罪了太卜公子，聽到沐的聲音傳來，仿佛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怒氣，“漆公子如今何在？”

    那人並不接話，洛河之地，何時多了位漆公子？車夫見狀，低聲回稟：“公子，漆公子離去之時，曾提及——”

    “既知他在何處，還不速去。”

    車夫麵露難色，“是。”衝那人抱拳，便趕馬離去。

    ＊＊＊

    守官見他所派之人匆匆而歸，言語之間難掩焦急，“人呢？”

    “稟大人，太卜公子尋其弟而來……”那守官見狀，心知大事不妙。

    “速派人去查，太卜公子何時來了洛河。”

    因文竹的一句話，引得守官震驚之下，引出了另一樁老臣辭官歸隱暫且不提。卻說澤漆，自踏入洛河，便覺此地十分詭異，洛河居民死傷無數，死氣籠罩之下，竟有一地似有若無地飄散著生機。此事太過詭異，澤漆心中的疑惑更深，那日原以為不過是此地怨氣所化，如今看來卻是大有文章，隻好速將此事相告上清宮，師父命她不得妄動，她守在那處足足三日，忽見有馬車停在她身邊，許是那馬車太過令人矚目，路人投來不解的眼光。卻又紛紛低頭，眼中情緒莫名。

    沐見狀，命車夫將那些人引開，與澤漆一同離去，文竹見他二人行蹤詭秘，也不言語，任澤漆將他洛河河岸，文竹隻覺一陣陰風掛過，蝕骨的寒意襲來，他往右偏了偏，發覺有些不對，複又往左偏了偏。他抬眼望去，洛河之上，濃濃的霧氣，心下疑惑。沐眼中不掩鬱色，緩緩開口，“阿漆可知？”

    澤漆一字一句地說道：“怨念所集之地，妖物橫生。”

    “王上不懼天命，驅逐賢臣，宮中妖物未除，如今洛河又生妖物。”

    卻見黑霧籠罩，霧中隱隱有火光，文竹隻覺得霧中的火光好像一雙紅色的眼睛對他虎視眈眈，頓時頭皮發麻，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澤漆見狀，施法護住將他二人，禦劍而行，飛身入了黑霧之中。

    不多時，但見劍光劃過黑霧，寒光淩人，水麵刹那間掀起丈高的巨浪，眼見便要將此地淹沒，隻聽一陣鈴聲響起，瞬間風平浪靜，除了洛河霧氣間似有若無的腥味，方才所見不過是幻象。

    水麵冉冉升起一女子，一襲紅衣，明眸皓齒，傾城之姿。

    澤漆停在文竹右方，緩緩吐出兩字：“師姐。”師父為何派了她來？

    令儀淡淡的看來一眼澤漆，也不言語，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文竹，眸色大變，仿佛在隱忍著什麽，卻也隻是收了法器，回上清宮複命。

    待她走後，文竹無端的鬆了一口氣，方才那人雖是個美人，隻是太過冰冷。日暮蒼山，一道殘陽如血鋪在水中，山與水與影，倒是交相輝映。恍然之間，好像聽到沐在喃喃自語：“月已升，日已落。”

    又是那句童謠，文竹從她的口中聽聞，隻覺蒼涼。

    月落庭中，澤漆緊緊盯著手中的玉佩，像是要從中悟出什麽來，聽到身旁的一聲輕笑：“我給阿漆出個主意，隻要將那人引開，不就好了？”

    澤漆抬眼看著眼前輕笑的女子，微微頷首，沐特意朝著文竹揚了揚眉，澤漆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兄長？思及那人與太卜一族的淵源，一時語塞，靜靜地看著他，文竹頓時哭笑不得，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沐這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澤漆作禮退下，今日那霧氣之中，水火相容，著實奇怪，她分明可將那妖物斬於淩霜劍下，令儀師姐此時前來將妖物帶走，倒像是早就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隻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令儀師姐與此事有何關聯，傾漓劍輕微地動了動，澤漆一個激靈，兄長？月色忽然被黑霧籠罩，黑乎乎的一片，文竹不經意間看向澤漆方才坐的地方，就見到黑暗中有一人隱隱的笑，陰森詭異，一雙血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文竹雖然並不覺得意外他的出現，隻是，還是覺得毛骨悚然，激出了一身的冷汗。

    澤漆趕來時，就見到文竹定定地看著前方，神情恍惚，忽然聽到一聲令人膽寒的冷笑聲，澤漆握緊了手中的傾漓劍，淡淡的開口：“不過是區區百年的小妖，就敢在此裝神弄鬼？”

    令人不適的笑聲突然間消失，文竹麵色蒼白，額頭上布滿了冷汗，避開了澤漆伸過來的手，囁囁道：“你走吧，我自己會回去。”說罷，一步一步走向他所住的院子，仔細看去，他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著拿起腰間的玉佩。淡淡地苦笑了一聲，他緩緩放下手，時至今日，他依舊無法探知到二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澤漆不放心，緊隨其後，直到親眼看著他關上門。微微歎了口氣，這才轉身離去。緊緊皺著眉頭，那夜沐苦苦求文竹要前往洛河，暫且不說她在那玉佩中見到的究竟是什麽，師父明知她此行下山的目的，卻依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此事著實可疑，還有，澤漆自然沒有錯過令儀師姐看向文竹時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眸中閃過一絲亮光，緩緩吐出三個字：“赤夷族。”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