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英出生於2008年9月1日，今年10歲，也可以說是9歲……因為從上學年齡來看，他的出生日期有些尷尬。

    四年前，他6歲了，奶奶帶他報名上小學。學校告知年齡“不足六周歲”，辦不了學籍，要到下一年才行；而且還說“8月31日出生的就能上”……為這一天之差，他還偷偷抹了眼淚。

    第二年，他終於滿6歲了，如願地上了小學，但是他卻比本班同學大了差不多一歲；然而，無論從身高還是體重上看，他比同班同學都要顯得小，小許多……讓人懷疑他的年紀還不夠。

    故此，早他一天出生的孩子上了四年級，他還在三年級。並且，不熟悉情況的人，看他那小模小樣的麵容和丁點兒的個頭，誤以為是學前班的兒童坐錯了班級。

    與他的情景截然相反，開學第二周，班主任分派來的同桌小胖妞，陸小司，幾乎可以橫豎分解成四個他！所以，自那天起，學校那張雙人課桌，錢英總守不住他那半邊——無論是“領土”還是“領空”，時時刻刻受到小胖妞侵犯。他小聲抱怨兩句，總是在小胖妞的虎目和粉拳的雙重威脅下敗下陣來，漸漸接受小胖妞征服者的微笑，任由她那胖乎乎的柔荑揉搓他頭頂稀疏的黃毛。

    小胖妞還私下給他取了個長長的綽號——“錢眼大的丁點”。這個綽號令他反胃，不能容忍，低聲抗議：“這是人格侮辱，我去告訴老師！”緊接著，小胖妞的話直接宣布該抗議無效，“不同意？嗬嗬，那就讓我摸你的頭，還不同意就揍你！”

    “爺爺說，男人頭，女人腰，都不能摸！想摸我的頭，女流氓！”他妥協了，小聲應付，“好吧，但隻能偷偷叫。”總好過那個不雅的綽號在全班傳開，不得已，隻得含淚忍下。

    他想報複，苦思冥想，還真想出了好對策——反過來送她一個相似的綽號，“胖墩”，並威脅她：“你敢再叫，我就大叫……男子漢大丈夫，誰怕誰？！”烏龜瞅綠豆，大眼對小眼，誰也奈何不了誰，遂不了了之。

    這是錢英“外交史”上僅有的半次成功，當天回家後，為此多吃了一碗飯，以示慶祝。

    此後，隻要遇到課本不夠之類的情況，小胖妞都理所當然地“義務保管”了本該屬於他的那一份。

    上課時，小胖妞架起粗壯的臂膀，如環形大山籠罩了“公共財物”，拒絕和他共享。這讓他飽受打擊，隻能在小胖妞課間休息離開座位後，才偷偷拿過來，看上幾分鍾；小胖妞即使發現了，也不作聲，隻是偷樂。

    就是因為他個頭小，在學校受同桌欺負；同時，由於他長相平凡、性格孤僻、成績一般，班上也沒有同學和他玩，唯有時不時寫下幾個甲骨文做伴。那些形如鬼畫符的文字沒有好惡，印在他那寂寥的雙瞳中點燃一縷火苗，使其木然的小臉有了一絲神采，所以，他的朋友就是甲骨文。

    三歲那年，爸爸和媽媽去南方打工去了，奶奶和爺爺在老家照顧他。入學的開學典禮上，老校長提到的“留守兒童”，就是他這種情況。

    上學前，小錢英沒享受到爺爺的照顧，反倒是他每天陪爺爺說話，聽爺爺講故事、教他學甲骨文。聽爺爺說，爸爸和媽媽去打工，就是要賺錢給他治病。

    從他有記憶起，爺爺就沒怎麽下過床，總是吃藥，屋子裏滿是刺鼻的藥味兒。

    奶奶除了照顧小錢英，還要照顧爺爺。奶奶的身體也不太好，總聽她說腰酸背痛腿抽筋。

    自從小錢英離開鄉下到城裏上小學後，奶奶隔幾天就回老家看望爺爺一次，又是過幾天才回來，兩頭奔波……

    錢英剛上二年級那年，兒童節前夕，在外打工的爸爸承諾了給他的節日禮物，禮物沒受到，卻傳來爸爸因勞累過度，莫名猝死。

    噩耗降臨，一家人幾欲發狂……

    媽媽不到三十歲便像中年婦女，頭發稀落了好多；

    而奶奶花白的頭發變得雪白，顯得老態龍鍾；

    爺爺也徹底癱瘓了，好多次尋死，都被密切關注的奶奶發現，哭嚎著說：“要死咱倆一起死，可是留下小孫兒該怎麽辦？”

    於是，爺爺頑強地活了下來，從那時起就變得癡癡呆呆。

    聽奶奶說，家裏沒勞力，也請不起人幫忙耕種，沒收成……家庭裏所有的開銷，都是媽媽一個人打工撐著。

    這樣的生活，又艱難地熬過了兩年。

    他唯一的興趣愛好，就是在地上寫別人所說的“鬼畫符”，其實，那是當過民辦教師的爺爺對孫兒的啟蒙教育很奇葩——不是樂音，也不是美術，而是甲骨文。等錢英三歲識字後，爺爺居然扔給他一本《漢字演化史》，說能培養書香氣……於是，這本書成了錢英的玩具和夥伴！

    而他最喜歡的文字，居然是少有人能認識的甲骨文……隻要有時間，他就用樹枝、石頭、鉛筆等工具，在泥地、沙盆、水泥地麵、紙張等表現畫著玩，樂在其中。

    ……

    今年的“6.1”，是周五，學校通知連續放假三天。

    錢英想和奶奶一起回去看望爺爺，奶奶說他回去了也幫不上什麽忙，還浪費來往的車費；讓他在出租屋好好複習，今年期末考個雙百，讓媽媽和爺爺高興一下；將來成績好，能考上實驗中學，還能獲得學校減免學費的優待——那才是對家裏最大的幫助。

    奶奶給他準備了兩天的飯菜，還買了一大包方便麵，然後就回老家看望爺爺去了，說周一下午才能回來。

    所以，錢英已經連續三晚獨自在出租屋過夜，今天是第四天。記得剛上學那會兒，第一、二次獨自過夜，他害怕得半夜哭泣，整夜不敢睡；現在他不怕了，像小大人一樣熱飯菜，吃完做作業，再看看書，累了，就在沙盆裏寫一陣子甲骨文，然後洗了睡覺。

    他已經習慣了一個玩耍、看書、“畫符”、思考問題、自說自話……難得地，他沒有患上幽閉症；同時，也養成了他小心謹慎、不輕信陌生人、遇事先懷疑了再說……還有一點，他特別在意錢財，很小氣。

    ……

    時間的腳步不因任何事停留，幾小時過去了，太陽漸漸偏西，錢英仍蹲在校門外的花壇邊寫寫畫畫，無奈地守候著，五內俱焚，望眼欲穿。

    他苦苦等待的快遞員依舊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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