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春天與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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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團淡色藍霧深籠著的光芽。

    它被捧在琉照掌心,看起來很是脆弱。兩片卵形嫩芽,中間分發一根長長莖須,頂端吊著三兩朵鈴蘭樣花朵。

    琉照摸了摸花苞。花兒在她指尖觸及那刻,吧嗒輕微一聲開放,散發出碎光星屑。

    帝娑華看琉照麵上露出欣喜,唇角淡然一笑,“它叫月朧。”

    琉照點頭,“很小說很詩意的名字。”

    她頭次看見能與人心靈相通的花兒,像逗弄寵物般很是有趣。待回神過來,發現天極之淵再次陷入回憶光影。

    帝娑華從神域為整個龍族報仇歸來,很長一段時間整個天極之淵隻有它一個存在。他想做事時就化作人身,懶散閑時就化出原身盤作一坨,巨大身形能占去整個無根海半幅麵積。

    年年複月月,很快一千年過去。這天他再次睜眼,發現自己身上滿是鳥糞落葉。

    在他沉眠這段時間裏,因為神氣斂收,許多海鳥靈植從天下各個地方流轉此地,進而又被龍身上公然無害的龍之生氣吸引,竟就著千年落土,在龍身體上紮根繁衍下來。

    龍眼睛睜開那刻,發現在千年積塵和各種腐植靈禽糞便作用下,從外表看,它已然是浮於無根海上的一座龐然大山。帝子哭笑不得。化出人身立起之前,它先小心翼翼挪動到岸上,找到一處空曠地,這才搖頭縱尾一陣劇抖,將所有生物從體上剝離下來。

    光著身子在無根海洗去千年積塵之際,一團螢光碎屑般光影始終縈繞在帝子身邊。帝娑華難得起了興致,隨意抬手,那東西就有靈識般落在他掌心。

    月色正好,風浪靜搖。帝娑華長身躺在一塊白石上,眼睛眯了會,淡然對著掌心生靈開口:“你叫蜉蝣?想做我的封獸?”一麵神色遙思,對了,自從千把年前被華表封神為整個神域之主,也就代表他將接受神域種種規則。神則之一,凡神主者,可分別與一種植物和動物分別結下神契。他初化人身之際,隻記得為龍族報仇,如今閑暇下來,才想起還有神契這回事。

    帝子修身淡性,縱然光果,但渾身仍被白紗般的光華籠住。他伸出修長指尖,任蜉蝣在上盤旋,唇角慢慢浸染不屑,“我,是神主。要做我的神獸,你這小東西恐怕太微不足道了點。”腦子裏浮現前兩任神主的靈獸。他素來寡性獨行,第一任神主情況並不了解。倒是第二任神主,因為天極瀑布上一麵,他入世後有意無意知道了些。

    第二任神主的神花是人界一種叫枙子的香花兒,神獸則是一隻大白猿。神主死去之後,整個神域的枙子悄然斂瓣再不開放。大白猿,則在神主寂滅之地,一頭撞死石柱死殉舊主而去。

    帝娑華想起這些唏噓。指尖逗著那群蜉蝣玩耍,“你們如此脆弱渺小,號稱朝生暮死。若非得了天極之淵下我龍族神氣和我本身神力滋養,你們也不能如此刻生活得安然自在。如此這番,竟有膽子自薦作神之封獸?”眼睛淡然一眯,看似公然無害,但神域之主的威識已經放了出來。

    蜉蝣以己身在空中造出數字:“遍遊九洲,通曉世間,可采凡人之夢,可凝所有靈植香蜜。”

    帝娑華這才稍感興趣,“那好,給我看看你們的能耐。”

    蜉蝣嗡嗡叫著,給帝娑華營造一個夢境。帝娑華就在白石上長身閉目睡去。海水在他足下漲落,神者發絲散入水裏,被金色陽光襯染,像海底盛開最盛的海菊花,襯托整個神域之主,聖潔而又靈幻美極。

    但神者再次睜開眼睛,周圍有大片大片海菊花盛開,他被托在花堆中央,層層疊疊落瓣蓋住全身。帝子抬起上半身坐起,手掌撐在額間,向自己雙腿中間看了看。

    額,這些蜉蝣給出的夢境是不錯,但似乎也激發了他某種身體本能。

    掐指算算,大夢三百年。若換算成凡人間時間,已是攸忽三千年。帝子似對自己身體產生某種不理解,長身立起,拂落滿身碎錦,長發一揚,人如雪魚般躍入無根海底。

    海水湛藍幽深,帝子所過之處,所有生物悄然退避。他任長發絲絲縷縷浮於身後,足部瑩白如雪走過五彩海砂,穿過龐大龍骨架構的龍族墓地,最後停留在龍族墓地中央的一塊巨大石板前。

    他揮手拂去上麵暗藻,一行上古文字顯現出來:“凡我族者,一萬年成年可化人身,一萬二千年可擇偶成雙……”海底光線幽深,帝子麵色極難得停滯一下。

    難怪,他說自己身體有異,原來是到了求偶求配的季節。

    已經習慣獨來獨往的帝娑華表情很是精彩。

    一直旁觀在側的琉照自動用現代語言為帝子標配了圖注:臥了個好大的槽!尼瑪,老龍一點也不歡迎春天的到來呀!帝子大人他出身高貴,向來都由他安排別人,如何能有他自己被動接受安排的一天?雖然為他作出這種安排的,是他自己。但對於素來喜歡把一切掌控於手中的帝子而言,這種身體本能帶來的意外情況真是讓他難以接受。

    返回海麵,蜉蝣嚶嚶圍繞上來,帝子一副冷冰冰不可言表情。

    但長睫覆羽之下,似乎回想到夢樈不可描述,雪白神顏竟淺淺泛上桃花三層顏色。

    蜉蝣如願做了第三任神尊的封獸。

    帝子淡漠寡淡表情。天地之大,浮世萬千,這於他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

    無根海潮聲如舊,日升月落,帝娑華無數次嚐試想要再次沉眠,但沒有一次成功。

    他的身體裏似乎被人放入一隻猛獸,在他冰霜雪顏之下,時時日日在他胸膛奔騰串湧,讓他一次次對往日所有能讓他心思沉靜下來的事項和物件失了興趣。

    煩躁、孤寂、愁悶、不安……

    又隱隱期待盼望某種什麽……

    成為神尊封獸的蜉蝣試圖再度為帝子造夢,被帝娑華一巴掌揮袖退開。既是神子,那對凡世一草一木,一事一物無不知悉熟盡。這種引夢自迷的事,一次就好。如果過度沉入,恐怕後續會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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