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口中所說的老家在正東區與東北區的交界處，是一家快遞驛站，老板姓吳，年過六十。

    他就是伊麗莎白過去的主人。

    但伊麗莎白回老家當然不是為了看這個給自己起名叫“二傻子”的主人，按她的說法，沒給老吳臉上留幾個血道子都算他走運氣。她小時候哪接觸過貓糧這東西，老吳都是用熱水泡燒餅加上點小魚幹給她吃的。

    老實說蘇觀覺得她這純粹是好日子過久了，要知道小門小戶養貓才沒那麽多講究。老吳養貓快二十年了，伊麗莎白是第三代。第一代一公一母都是大橘子，公的老早就跑得了無音訊，母的則給老吳留下了一批小崽。可惜老吳那會兒也沒經驗，為犒賞母貓往飯裏加了太多小魚幹，結果讓母貓吃上了火，小貓也受了牽累，一個個生了眼翳病，一窩貓咪最後就活下來這一個，也就是伊麗莎白的母親。

    那之後不久，大橘貓吃了老鼠藥死去，這隻得了眼翳病的三花就成了老吳家裏的第二代。或許是因為眼睛不舒服的緣故，三花整天病懨懨的，不像其它貓咪那樣活蹦亂跳，每日隻是懶洋洋地躺在店門口看風景。它也是隻母貓，卻直到好幾歲才懷了這一胎，又因為眼睛不好跳躍時撞到了肚子，結果最後生出的小貓就活了伊麗莎白一個。

    蘇觀跟老吳也並非熟人，隻是老吳實在沒心思再養小貓，尋思著給她找個能養好的主人。某次蘇觀和小財迷一起來取快遞，就被她慫恿著把小貓帶回了家，那已是三個多月以前的事。

    蘇觀也曾問過她自己為什麽不養，小財迷掏著耳朵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你養我才能賺錢啊。”

    得。

    總而言之，伊麗莎白說要回老家看看，想看的自然是自己的生母。也難得她有這份心。世上大部分的貓咪若非養在一家，一旦分開再要見到家人可就困難了，也不知道它們的心中是否還有親緣牽絆……但老實講，據說貓族並不忌諱近親那啥啥，所以一般還是不要在特殊時期讓它們間隔過近為妙。

    時間已近九點，這時候店裏基本沒有客人，老吳坐在櫃台後麵愜意地抽著蘇觀帶來的香煙，一旁還堆放著魚肉味的火腿腸，是剛剛在伊麗莎白的強烈要求下買的，給她母親帶的禮物。蘇觀和老吳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伊麗莎白則陪著三花媽媽蹲坐在店門口嗚嚕嗚嚕的不知在說些什麽。

    “它也老了。”老吳對他說道，“馬上就十歲了……病貓本來就活不長，不知道哪天可能就死路上了。最近吃得越來越少，睡得越來越多，偶爾會吐，我覺得我走之前就得把它埋在這兒了。”

    “是麽……”

    蘇觀瞥了一眼三花那髒得要死的飯盆，心裏琢磨著難怪伊麗莎白會為母親的生活條件感到擔憂。

    他接近兩隻貓身旁，三花正在嗚嗚地吃著女兒給自己帶來的火腿腸。伊麗莎白抬起頭興奮地對蘇觀說：“我媽媽還記得我誒！”

    “畢竟就隻生了你這一個女兒嘛……”

    蘇觀邊說邊悄悄瞄著老吳，老頭兒兩隻眼隻顧著盯著小電視裏的武媚娘猛瞧，壓根沒工夫注意這裏有一隻會說話的貓。

    三花用生了翳病的雙眼抬頭望了望蘇觀，喵喵叫了兩聲，伊麗莎白也回以輕柔的叫喚。

    “……它說什麽？”蘇觀好奇地問。

    “說你看樣子是個有錢的老實人，我有福了，讓我好好傍著。”伊麗莎白白了他一眼。

    “那你怎麽回答的？”

    “我說等我玩夠了就嫁給你。”伊麗莎白嘻嘻一笑，轉而又變了臉色，“對了，我媽媽還說路口那邊的幾條野狗經常嚇唬她，你幫我去教訓它們好不好？”

    蘇觀順著她貓爪的方向往路口一瞄，四條半大不小的流浪狗就臥在那裏，三條土狗一黑一黃一斑點，為首的一頭怎麽看都像是獒犬的串。它似乎注意到了蘇觀的目光，迎麵瞪了過來，眼光不善。

    蘇觀立刻慫了。

    “我才不去。”

    “呸，膽小鬼！”伊麗莎白罵道，“你不去，我自己去跟它們理論！”

    “隨你。”

    蘇觀打了個哈欠，並沒有放在心上，伊麗莎白才不可能有這麽大的膽子呢。

    老吳也關掉電視準備收攤了。既然伊麗莎白還沒有走的意思，蘇觀作為後生也沒臉光看著老吳一人收拾，他幫忙把屋外兩個大箱子搬進裏麵，擺放整齊。老吳嘴上說著“不用不用，放著我來”，卻沒有半分阻攔他的意思。隻有三花停止了咀嚼火腿腸的動作，有些擔憂地望著遠處。

    ……嗯？伊麗莎白呢？

    蘇觀心中不祥的預感尚未成型，就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呼喊——

    “啊救救救救救救救救救命啊！鏟屎的！快來護駕！”

    他從門口探頭，隻見一隻重型肥貓戰車以每小時八十邁的速度轟隆隆在街麵上飛馳而來，“咣”的一聲撞在他肚子，差點兒把他的胃給撞進十二指腸裏麵去。

    蘇觀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扶著牆壁，發出一串劇烈的咳嗽。伊麗莎白炸著毛鑽進了他的背包，三花弓起腰板發出“嗚嚕嗚嚕”的威脅聲。

    四條流浪狗正在店門口不懷好意地徘徊著，呲牙咧嘴虎視眈眈地望著他們。

    老吳拿著一柄挑衣杆從屋裏衝了出來，胡亂揮動了幾下，幾條狗識相地走開，眼裏卻仍然凶光不減。

    “你你你到底怎麽招惹它們了？”蘇觀咬著牙問道。

    “我才沒有。”伊麗莎白嘟噥道，“我隻是對它們說，‘你們這幫蠢貨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半死不活浪費人民幣不覺得愧對世界嗎’而已，這話很過分嗎？”

    “有三分之二都是誣陷吧！”蘇觀沒好氣地說道，“過不過分我不知道，我就覺得它們沒當場把你四狗分屍算你命大。以後不許再做這種事情了！”

    伊麗莎白仍然憤憤不平，卻也不敢再說什麽。這幾條流浪狗都是有凶性的，可不像寵物診所裏那些小家夥一樣好招惹，想來她這回算是得到一個深刻的教訓了。

    一人一貓回程的時候，那四隻流浪狗還在遠處尾隨了他一段，把蘇觀和伊麗莎白的小膽嚇得不輕。直到繞過一個彎來到居民區附近，它們才拖著尾巴逐漸遠去。伊麗莎白這個好死不死的，一見人家走了膽氣才壯起來，朝著遠處“汪汪汪”吠叫幾聲。

    “你又在罵啥？”蘇觀問。

    “狗雜種！狗娘養的！”伊麗莎白氣哼哼地說，“狗東西！狼心狗肺！”

    蘇觀懶得理她。這時前方又出現了兩條流浪狗，一條伏在另一條背上，看起來正在進行不可描述的狗倫大事。

    說起來也到秋末了哦……

    蘇觀正打算從它們身邊繞過去，伊麗莎白卻不知又犯了什麽神經，“汪汪汪”大叫三聲，嚇得蘇觀拔腿就跑。

    直到跑出幾十米遠，他才有工夫回頭，心有餘悸地望望那兩條狗子。卻見它們仍然在爽自己的，一丁點兒理會伊麗莎白的意思都沒有。

    “……你又罵它們什麽了？”他問。

    “我才沒罵呢。”伊麗莎白辯解道。

    “我明明都聽到了！你到底說了啥？”

    “狗男女。”伊麗莎白堂堂正正地答道，“這能算罵狗嗎？”

    唔……對哦，這對狗來說到底算不算罵狗呢？

    真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