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四章 羅布泊探險之旅-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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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腳印有平行的花紋。殺害額吉的人,穿著這種底部有花紋的鞋隻。
草原人穿的是靴子,靴子用布做成。靴子的底部沒有花紋。有花紋的,隻能是皮鞋。在那個時代,普通人是根本穿不起皮鞋的。
殺害額吉的,一定是穿著皮鞋的幾個外地人。
可是,額吉對人謙恭善良,又怎麽會得罪這幾個外地人?這幾個外地人,為什麽要對謙恭善良的額吉下毒手?
他們是什麽人?
我原本想著,在我和燕子找到了師祖,找到了大鑽石,所有的願望都實現了以後,我們就回到大草原,和額吉生活在一起,每天早晨,當第一縷陽光燃亮蒙古包的時候,我趕著馬群或羊群去放牧,燕子跟著額吉去擠奶。我原本想著,我和燕子生一群孩子,男男女女一大群孩子,當我們去轉場的時候,孩子們和額吉坐在一輛大車上,灑下一路歡聲笑語,從冬牧場到夏牧場,從夏牧場到冬牧場。我原本想著,我和燕子,還有那一大群孩子,我們帶著額吉去關內,讓額吉和孩子們一起看歲月風塵侵蝕的長城,一起看浸泡在曆史中的太行八陘,一起看險峻蜿蜒的秦嶺古道……可是,額吉就這樣離去了,突然離去了。這一切都變成了幻想。
我們在搭建蒙古包的那個地方,挖了一個深坑,將額吉安葬了。
我抽出長刀,將一根燒焦的木柱砍斷了,對天發誓:“此仇不報,有如此木。”
暮色蒼茫中,我們牽著馬在草原上踽踽而行,我們不知道該去哪裏。天上繁星點點,卻沒有一顆為我們指引方向。
我們行走了幾天,有時候有路,有時候沒有路。即使有路,路也是勒勒車碾壓出來的車轍印。幾千年幾百年來,勒勒車拉著牧民和他們的家當,從冬牧場輾轉到夏牧場,又從夏牧場輾轉到冬牧場。一般來說,冬牧場和夏牧場都有固定的地點,兩個地點相距不過一百裏。這條道路是牧民祖祖輩輩轉場的道路。其實按照關內的觀點來說,它不能叫路,因為除了兩條長長的硬硬的白色車轍不長草木外,其餘的地方,包括兩條車轍的中間,都被荒草覆蓋。
在草原上,我們需要行走很遠很遠,才會遇到一架蒙古包。草原人很好客,我們隨便走進一架蒙古包,都會受到貴賓般的招待,酥油茶、馬**、酸奶、黃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帶走多少就帶走多少。如果你對他們的食物沒有胃口,吃得少,他們還不高興呢。
幾天後,我們來到了一個叫做烏藤齊格的村莊。那座村莊裏剛剛死了人,引來了一群乞丐。在這一帶,他們把乞丐不叫乞丐,而叫禿鷲。叫禿鷲的原因,我想可能是,禿鷲喜歡吃腐肉,哪裏有死屍,禿鷲就急急忙忙飛過去;而在塞北草原上,哪裏有人死了,跑得的,也是乞丐。
有人死了,乞丐的生意就來了。
那群乞丐中,有一個臉上長塊胎記的中年人,看起來容貌和善,我就走上去和他搭話。我用江湖黑話問:“我是紅項,長兄是哪個?”
胎記抬頭看了看,看到我不像奸佞之輩,就說:“白項。兄弟打哪裏來?”
我說:“關內晉北。”
胎記說:“那可不容易,這麽遠的路。在這裏,不管是紅項,還是白項,都不好使了。大夥來,是搞灰窩的。”
我說:“灰窩啊,帶上我吧。”
胎記說:“那自然好。”
江湖上的乞丐,有很多種分類。比如,按照乞討方式來說,可以分為東項、西項、紅項、白項。先說紅項和白項。紅項指的是攔住路人,強硬乞討,你不給錢,他就保住你的腿,或者拿磚頭砸自己的頭;白項比紅項要溫柔,他們跪在地上,長聲哀嚎,聲情並茂。這種乞討方式現在還有。接著再說說東項和西項。我不知道東項和西項在過去是哪一種乞討方式,但是我知道東項和西項現在是如何乞討的。在現在,東項是坐在一塊地方,麵前擺著一塊牌子,寫著家鄉發大水呀,上不起學啊,旅遊被偷錢啊,然後等著有人送錢。西項是遊蕩在大街上,敲打著竹板,站在你家店鋪門口,等著你給錢,你擔心他會影響你的生意,趕緊給點錢打發走。
東項和西項都是江湖黑話,灰窩也是江湖黑話。
乞丐中有很多人客串著特殊行業。比如采生折割,客串的是土匪;灰窩,客串的是殯葬從業人員;背大筐,客串的是搶劫犯……乞丐行業的水很深。
采生折割我在前麵說了,金屬聲音和大個子他們就是采生折割。灰窩是專門在紅白喜事上乞討搞錢的人,這些人平時是乞丐,而這時候已經不是乞丐了,他們變成了紅白喜事上幫忙的人,主人看到他們忙前忙後,最後總會給他們一些辛苦錢。像今天出現在烏藤齊格村的,就是一群灰窩。背大筐是這樣一群人,他們平時背著一隻大烏龜,沿街叫賣,你想吃烏龜肉,他就幫忙把烏龜送到你家,給你砸烏龜殼,割烏龜肉,因為殺烏龜是一件技術活。他的服務很周到,如果你家沒人,他就會實施搶劫;如果你家有人,他就會夜晚偷盜。
采生折割現在還有;灰窩現在變成了專業哭喪隊;背大筐現在不背烏龜了,變身為上門推銷的了。
死者是喝醉酒騎馬,從馬上掉下來,頭磕在石頭上摔死的。在民間,這屬於橫死。橫死的人,是不能進村莊的。
死者放在村外的一座土地廟中,臉上蓋著白布,身上蓋著床布。村莊人傳說,土地廟裏鬧鬼,所以,到了夜晚,沒有人敢來守靈。守靈的事情,就落在灰窩頭上。
因為夜晚要守靈,主家就給土地廟裏送來了酒肉。灰窩們大吃大喝後,醉意熏熏,他們把老實巴交的胎記留在廟中,讓他一個人守靈,其餘的人跑到蒙古包裏去睡覺了。
我在村莊裏安頓好燕子後,也來到了土地廟裏,陪著胎記。
時令盡管已經到了夏季,草原上不再寒冷,但是夏季的草原上,蚊子特別猖獗。任何一處低窪的地方,任何一處水塘邊,任何一處草木茂盛的地方,都是蚊子繁衍生息的地方。夏季的夜晚,蚊子會像烏雲一樣盤旋在草原的低空,繚繞不散。如果有馬匹夜晚走失,第二天就會倒在地上,它不是被蚊子吸幹了血,就是因為渾身瘙癢而拚命奔跑,最後勞累而死。
對付蚊子隻有一種方法,這就是點燃艾蒿。艾蒿是一種高大蓬鬆的散發著奇怪氣味的植物,點燃後,會濃煙滾滾,蚊子一聞到這種氣味,就倉皇逃遁。那個時候,人們夜晚在室外納涼睡覺,身邊一定會點燃著一堆艾蒿。
我們在土地廟門口點燃了一堆艾蒿後,走進了土地廟裏。
我問胎記:“長兄是丐幫的人?”
他點點頭。
我問:“幫主叫什麽?”
他說:“大家都叫麥幫主,還有人叫他藍杆子,但都不知道他叫什麽?”
我問:“麥幫主是個什麽樣的人?你見過他老人家?”
他說:“見過,麥幫主個子不高,精瘦精瘦,瘸了一條腿,說話是關內口音。”
我聽了後,驚訝不已,又興奮不已,師祖瘸了一條腿,師祖也個子不高,師祖也精瘦精瘦,師祖說話就是關內口音。這個麥幫主肯定就是師祖了。
我興奮的眼光在土地廟裏左顧右盼,想著明天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燕子,燕子肯定也會和我一樣興奮。突然,笑容在我的臉上凝固了,我看到了一個極為可怕的事情。
死者在白布下抽搐了。
我大驚一驚,指著死者,對胎記說:“你看,你看……”
胎記表情木訥地說:“看什麽呀?”他順著我的手指看去,看到放在木板上的死屍突然動了,他驚叫一聲,連滾帶爬跑出了土地廟。我沒有多想,也跟著他跑出去,抬頭看到月亮慘白,像一張死人的臉,遠處山巒起伏,像無數座墳塋。月光下,我看到胎記狠狠打了好幾個哆嗦,額頭上的汗都冒出來了。
我們剛剛穩過神來,突然胎記腳下一絆,摔倒了,起身一看,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頭上血肉模糊,眼睛圓睜著,看起來異常恐怖。他尖叫一聲,又向前奔跑。我是江相派,雖然不相信神鬼之事,但是突然遇到死屍,還是感到震驚。
跑出了幾十米後,我們藏身在草叢中,偷看土地廟,想看看那裏麵是否會有鬼追出來。可是,月光照耀著土地廟前的青石板台階,台階前明亮如鑒,沒有一個影子。我們又看著那個放著死屍的地方,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奇怪了,土地廟裏的死屍會動彈,土地廟外還有一具死屍。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不相信神鬼,但我相信陰謀。這裏麵會不會有一個陰謀,或者一個陷阱?
月亮西斜了,我們還不敢回去。胎記讓我先回去,我讓胎記先回去。我們好像是在謙恭禮讓,其實都是想讓對方給自己當擋箭牌。我們兩個都是笨人,但是笨人在恐懼麵前,一點也不笨。
我們正在互相謙讓的時候,遠處響起了馬蹄聲,有兩匹馬從遠處跑來了,馬上騎著兩個人,手中揮舞著鞭子。
夜半時分,還在遊蕩,十之**為江湖中人。
我拉著胎記伏在草叢中,在巨大的天幕映襯下,我看到那兩個人從馬上騙腿而下,走進了土地廟。他們看到土地廟前有一堆艾蒿的灰燼,似乎一驚,趕緊退了出來。他們爬在廟前的草叢中,仔細觀察,還把一塊石頭丟盡了土地廟裏,看到沒有什麽動靜,這才走了進去。
他們走進去後,再沒有了什麽動靜。
這兩個夜半來客是什麽人?土地廟裏現在是什麽情形?我壓抑不住心中的好奇,就告訴胎記:“我們去近前看看。”
胎記點點頭。
胎記在寺廟前兜了一大圈,遠遠地繞過了那具死屍,我跟在他的後麵。可是,到了距離土地廟還有十多米的時候,胎記害怕了,他再也不敢邁前一步。我讓他伏在草叢中不要輕舉妄動,自己懷揣一顆砰砰亂跳的心,抖抖索索地摸到了土地廟的窗戶下。
土地廟裏傳出了說話聲,那聲音異常熟悉,那正是很多天前在羊圈外和我死拚的金屬聲音。那種聲音很有特點,聽一次就能銘記終生。草原如此遼闊,偏偏冤家路窄。
蚊子叮咬著我的腿,叮咬著我的臉,叮咬著我裸露在外麵的每一寸皮膚,我顧不上拍打,仔細偷聽他們的每一句話。
我聽見金屬聲音在問:“怎麽找了一路都沒有找到,他能跑到哪裏去?”
另一個尖細的像公雞一樣的嗓子說:“他受傷了,跑不遠的,怎麽就是找不到。”
金屬聲音說:“我們趕緊向前追。”
公雞嗓子說:“甭著急,他的馬被打死了,他跑也跑不遠的。先吃點喝點。”
他們在追什麽人?和金屬聲音在一起的這個人又是什麽人?金屬聲音是個采生折割的惡徒,這個人肯定也不是好東西,他們追殺的那個人,肯定是個好人了。如果遇到他,我一定要想辦法救他。
金屬聲音又說:“奇怪了,看這土地廟裏的布置,明顯是一個靈堂,怎麽隻有死人躺在那裏,沒有人看守?”
公雞嗓子說:“你沒看外麵的艾蒿堆嗎?前半夜有人看守,後半夜被蚊子叮得受不了,就跑回去睡覺了。”接著,我聽到啪啪啪的拍打聲,公雞嗓子說:“這裏麵怎麽來這麽多的蚊子。”
金屬聲音又問:“麥幫主上次讓你去給日本人送信,說會讓日本娘們陪你,你去後,見到日本娘們了?”
公雞嗓子說:“當然見到了。”
金屬聲音問:“日本娘們怎麽樣?是不是很漂亮?”
公雞嗓子說:“當然漂亮,皮膚像雪一樣白,摸一把,滑膩膩的。”
金屬聲音急切地問:“你摸了?”
公雞嗓子洋洋得意地說:“當然摸了,那大腿,那****,都是世上最好的東西。”
金屬聲音似乎咽了一嘴的口水,他聲音濕漉漉地說:“下次你讓幫主派我給日本人送信。”
公雞嗓子自負地說:“麥幫主派人給日本人送信,你以為是隨便就派一個人?你辦事毛毛糙糙,我要是麥幫主,我也不會派你。”
金屬聲音說:“送啥要緊信啊?還這麽精細。”
公雞嗓子說:“給日本人的信,當然是要緊信。要是落在***他們手裏,就沒有咱們的活命了。”
我在外麵聽得一頭霧水,麥幫主是我的師祖啊,他性格耿直,為人剛硬,怎麽會和日本人勾勾搭搭,怎麽會給日本人送信?哦,也許他不知道日本人在草原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他一定是受到了日本人的蒙騙。我見到師祖,一定要告訴他,別再和日本人來往。他們說的那個***,又是什麽人?
要在草原上行走,離不開馬。駱駝是沙漠之舟,馬是草原之舟。在沙漠中,沒有駱駝陪伴的人,最終可能就是死;在草原上,沒有馬的人,是走不遠的。
我想盜走金屬聲音和公雞嗓子的馬。
我跟著原木學會了如何盜馬,要想盜馬,首先不能讓馬發出響聲,馬是極為聰明的高腳動物,陌生人是很難接近它的。但是,隻要把騙術運用其中,騙取了馬的信任,就能夠很順利地盜走馬。
我讓胎記在草叢中監視,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露麵。胎記問我要去哪裏,我說:“土地廟裏的這兩個人是殺人逃犯,我去報官。”
胎記哆嗦著聲音說:“我跟你一起去吧。殺人逃犯都是亡命之徒,他們殺了一個人,就不會在乎再多殺一個人。”
我苦口婆心地勸說他,他就是要去。沒辦法,我隻能帶著他。我想,先盜走他們的馬,然後和燕子離開這裏。金屬聲音肯定能夠認出我們。我們隻要找到了師祖,也就是麥幫主,金屬聲音和公雞嗓子想逃也逃不掉。他們的聲音太有特色了。
金屬聲音和公雞嗓子的馬被拴在一棵幹枯的樹上,蒼茫的月色下,那棵幹枯的隻剩下枝條的樹,看起來異常詭異和恐怖。我悄悄摸過去,兩匹正在吃草的馬,突然看到我走近了,警惕地抬起頭來,睜大水汪汪的眼睛。我和顏悅色地看著它們,向它們擺擺手,讓它們看到我手上沒有任何東西,對它們毫無惡意。它們果然放鬆了警惕,微微低下頭,噴著響鼻。我的手指先在一匹馬的的脖子上撓著,慢慢轉移到了臀部,那匹馬搖搖又長又蓬鬆的尾巴,顯得很受用。我解下了它的韁繩,然後又解開了另一匹馬的韁繩,牽著它們離開了。兩匹馬用頭拱著我的屁股,顯示著它們的親熱。
我和胎記騎著馬跑出了很遠,一直跑到再也望不到土地廟的地方,前麵有一棵高大的柳樹,在這個季節裏,所有樹木都枝繁葉茂。我們跳下馬來,把兩匹馬拴在柳樹上。
胎記問:“我們把馬拴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如牽去賣錢。”
我說:“去哪裏賣錢,現在黑燈瞎火的,誰會來買。”
胎記說:“這兩匹馬要是掙脫韁繩跑了,咱不是白忙活了?”
我說:“我們把馬牽走,那兩個狗賊就逃不脫了。”
胎記不再說話,跟在我的後麵離開柳樹。我們剛剛走了十幾米,突然聽到柳樹上傳來一聲大喝:“小毛賊,站住。”
我們驚慌失措,轉過頭去,看到柳樹上跳下了兩個人,黑布遮臉,手持利刃。胎記一看到他們手中的刀子,就撲通一聲跪下了,他哭喊道:“和我沒得關係,和我沒得關係。”
那兩個一高一矮的蒙麵人走到我們跟前,我心中緊張地思慮著:這兩個人是江湖中人,還是官府中人?我們要不要逃走?能不能逃走?逃不走該怎麽辦?
高個子用刀指著我們問:“你們這兩個盜馬毛賊,從哪裏偷的馬?”
我說:“我們不是盜馬的。”
高個子又用刀指著拴在柳樹上的馬問道:“贓物在此,還敢抵賴?”
我說:“這馬不是偷的。”
高個子問道:“不是偷的,怎麽來的?”
我眼望著馬匹,想著他們既然夜晚蒙麵,就一定不是官府中人,而且他們手中拿著長刀,而不是快搶,所以,我斷定他們是和我一樣的江湖中人,於是,我用江湖黑話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是靠扇的,不是老榮。”
高個子一愣,他放下指著我的長刀說:“原來是並肩子。”
我說的意思是,我們是乞丐,不是小偷。高個子說,原來是朋友。
江湖黑話中,並肩子有兩層意思,一層是朋友,一層是同行。他們說他們和我是並肩子,那麽就說明都是乞丐,因為我說了我是靠扇的。靠扇的在江湖黑話中就是乞丐的意思。
兩個乞丐能夠爬上那麽多的樹木,卻不被我發覺,而且還能夠從那麽高的樹上輕飄飄地跳下來,說明他們有輕功。既然有輕功,那麽就不是普通的乞丐,而是進入丐幫,並且最少乞討三年的人。此前,黑白乞丐給我說過,隻有行乞三年,品行端正的人,才能夠加入丐幫,並習練武功。
為了讓他們相信我也是幫中之人,我向他們炫耀和賣弄從黑白乞丐那裏學到的乞討規則和幫中規程。我說:“我們當我乞丐的,分類很細,可以分為坐丐、叫街、行丐,也可以分為文丐、武丐、雅丐,也可以分為路討、坐討、苦討、騙討,又可以分為響丐、靠死家的、冷飯坨的、灰窩、背大筐的……我們乞丐行走江湖,朋友遍天下,來去自如。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們乞丐的生活最好。”
他們一言不發,麵麵相覷。
我想,我是不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就趕緊接著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乞丐見乞丐,有飯又有菜。我們乞丐行業,大家團結互助,親如一家。”
他們態度冷淡,和剛才的親熱判若兩人,矮個子冷冷地問:“你從哪裏來?你的師父是誰?”
我說:“我的師父是藍杆子啊,是我們的幫主。”
矮個子問:“幫主是怎麽教你的?”
我說:“幫主對我可好了,教給了我大小洪拳、猴拳、阿摩搪牆拳……”我一口氣把從黑白乞丐那裏聽說的拳法全部說了一遍,為了讓他們相信,我最後又說:“就剩打狗棒法沒有教給我了。你學的是什麽拳?”
矮個子不答話,他走前一步,揮舞拳頭向我砸來,我舉手格擋,他又伸腿向我踢來,我害怕挨踢,趕緊閃在一邊。我不想惹他,可是誰知道矮個子步步緊逼,我想,豁出去了,不能讓他占了上風,就揮拳向他攻擊,沒想到他伸手一拉,我就像一隻短線的風箏飄出了很遠。
高個子的刀舉起來了,他說:“你這不是丐幫的拳路,你到底是什麽人?”
矮個子說:“像你這種三腳貓的功夫,連門都沒入,就敢冒充藍杆子的徒弟?藍杆子可從來沒有收過徒弟。”
我想,完了,完了,本來想在他們跟前賣弄一下,沒想到話說滿了,讓他們探出了虛實。
我從地上爬起來,對他們說:“大哥聽我說,大哥聽我說,我真的沒有惡意,我沒有任何惡意。”
高個子說:“幫中人見麵,不能互成乞丐,你師父沒有告訴你嗎?”
矮個子說:“他是什麽幫中之人?他是個冒充的。”
高個子的刀逼近了一步,喝道:“快說,為什麽要冒充丐幫中人?”
我心中暗暗叫苦,原來是我口口聲聲說乞丐,露出了馬腳。可是,我哪裏會知道他們幫中居然有這樣的臭講究。
事已至此,我不能再隱瞞了。我覺得他們兩個不像金屬聲音那樣的壞人,如果他們是壞人,早就對我動手了,高個子拿著刀子,矮個子拳腳了得,他們要殺死我們,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既然他們不是壞人,那麽說說我來到這裏的目的,也就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於是,我說起了在大同和老乞丐的交往,說起了大同出事,我和燕子來到草原尋找老乞丐,說起了在赤峰的經曆,說起了路遇黑白乞丐,說起了夜半偷聽一群采生折割在交談,說起了金屬聲音……
矮個子揮手讓我停住,他問:“他的聲音你沒有聽錯?他長什麽樣子?”
我說:“他的聲音我永遠都不會聽錯,他個子很高,比我高半個頭,膚色黝黑。”
矮個子和高個子對望了一眼,對我說:“你接著講。”
我又講起了夜晚在羊圈裏的那場大戰,講起了在額吉家中療傷,講到了額吉突然遇害……我正在講著的時候,矮個子突然說:“停,停。”
矮個子眼睛望著遠方,我們也循著他的眼光放著遠方。遠方,有兩個人影奔跑如飛,一前一後,月光下,他們的身影顯得很高大。
矮個子從柳樹下解下馬韁繩,把一根遞給了高個子,他對我說:“想找老乞丐,就跟我走吧。”
我邁出了兩步,又停住了。這裏四顧茫茫,連個做標記的地方都沒有,我走了,燕子怎麽辦?我對矮個子說:“我還有我媳婦,要帶上她。”
矮個子說:“你從這裏向東走五十裏,有一個摩訶村,明天黃昏,我們在那座村莊見麵。”
我說:“好。”
矮個子和高個子騎上馬,很快就追上去。我不知道那兩個人是什麽人,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去追趕。我現在心中隻記掛著土地廟裏的金屬聲音和公雞嗓子,我要趕回去看他們走了沒有;如果他們沒有走,我就用江相派的那一套,趕他們走,然後趁機幹掉他們。
我們走出了上百米,突然,遠處傳來了幾聲槍響,聲音在夜晚的草原上異常嘹亮,就像用指甲撕開綢緞布匹,然後扯開一樣,槍聲帶著長長的回音。
我們爬在草地上,聽到遠處再沒有了聲音,這才心急火燎地趕回土地廟。可是,一走進土地廟,我們都傻眼了。不但金屬聲音和公雞嗓子不見了,連躺在木板上的死屍也不見了。
村莊裏的這一大幫乞丐,就指望著靠這具死屍吃飯呢。而現在不見了死屍,不但沒飯吃,而且主家也會找麻煩的。這可怎麽辦?
我和胎記搜遍了土地廟裏的每個角落,都沒有見到死屍。我們又在土地廟外搜尋,依然沒有找到。白天,天氣炎熱,土地廟裏湧進了很多乞丐,大家都用自己髒兮兮的要飯碗喝水,水中有泥沙,飯碗有沉渣,大家就會把喝剩的水潑在門口,所以,土地廟的門口濕漉漉的,每個走過的人都會留下腳印。在北方,人們死後入殮,都會把嶄新的鞋子穿在死者腳上,那時候的人穿的是千層底,也就是一針一線納就的布鞋,隻要布鞋是嶄新的,就會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會留下密密的針眼。我趴在地上,就著月光觀看,卻沒有發現有一個腳印有針眼的。
那麽,就是說,死屍還在土地廟裏,沒有跑出。可是在土地廟裏,我們仔細搜尋,卻沒有找到。
土地廟前的腳印雖然龐雜,但沒有一個是穿皮鞋留下的腳印。我聯想到額吉屍體附近那個皮鞋留下的腳印,曾經和燕子推測是金屬聲音殺害了額吉,現在看來,殺害額吉的好像也不是金屬聲音。那麽是誰對額吉下了毒手?
不知道是誰對額吉下了毒手,不知道今晚遇到的高矮個子與師祖有什麽關係,又不知道死屍去了哪裏……這些天一連串的問題,折磨得我頭疼欲裂。
突然,胎記說:“我知道死屍去了哪裏。”
我問:“去了哪裏?”
胎記說:“一定是土地廟裏那兩個人扛走了。”
我說:“他們扛走死屍幹什麽?他們為什麽要這具死屍?而且我偷聽了他們的談話,他們隻是在追殺一個人偶然路過了這裏,和這具死屍一點關係也沒有。”
胎記聽了片刻,突然用很恐怖的聲音問道:“你是說,這廟裏有鬼,死屍變成了鬼。”
我說:“世界上哪裏有鬼?你怎麽相信這些玩意兒?”
胎記顫抖著聲音說:“要不是變成鬼飛走了,怎麽就會找不到呢?”
我說:“這裏麵有問題。”
胎記問:“什麽問題?”
我說:“我也不知道什麽問題,但是絕對有問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