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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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腦海裏一直蘊繞著一個奇幻混亂的故事,已經想要把它說出來很久了,但總是理不清頭緒。是夜醉臥於葡萄架下,聞著夏夜燥熱的花香,閉目養神,側聽清風,思緒再次從一片黑暗的混沌中慢慢清晰。

    故事的開端還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要問很久是多久,大概是在人類開始使用文字的時候吧。男人在苦海邊上撿到了一個女人,女人有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她側躺在苦海岸上,有淺黑的海水溫柔的在她身上流淌,為了不讓女人難受,它們夾著海沙巧妙的避開了她高挺的鼻孔和軟綿的雙耳。浪潮起伏,她的長發便順著海水的起落煙霧一般散開,再吸附的附攏,緊緊的把自己包裹。

    毫無征兆的女人醒了,透亮的雙眸棕黑疲憊,巴掌大的小臉蒼白無血,她機警的看了一眼男人,又打量了身處的地方,最終把目光投向了男人,虛弱的問到,“我又到了哪裏?”

    “苦海裏,介生島上。”男人小心翼翼的上前把她扶起來。她的左腿少了一塊肉,傷口在海水的浸泡中泛著惡心的白;她的雙臂也有新鮮的傷,鮮紅的血液似墨汁一層一層的順著皮膚上的水慢慢暈開,像極了錦繡的彩霞。

    “苦海,介生島。”

    女人重複了一遍,若有所思。“你帶我回家吧!”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像是在風雪裏擺動的枝丫,“我會為你生育兩個女兒。”

    “我沒有家。”男人看著她,“在這座島上,我隻有一個小小的山洞。”

    “抱我,然後帶我回你的山洞。”她又重複道。接著便落入一雙強勁有力的臂膀,她側頭傾斜,在男人溫暖的懷裏找了一個舒適的角度。她枕著他渾厚的胸膛,能清晰的聽到他的心跳。

    “我還要兩個兒子。”男人突兀的開口。

    “必須先生女兒。”女人說,“這是我們的規矩。”

    “你們的規矩?我們又不能選擇性別,如果先生的是男孩怎麽辦?”

    “不可能會先有男孩!”

    男人看著她,癡迷得笑著點了點頭,他赤腳行走在海岸上,小心翼翼。身後海水嘩啦的聲音好像遠去的星河的歡悅,女人在安穩沉睡時,腦海裏始終有一串模糊的想法在時刻的跳躍——縱使自己有無邊法力能不顧一切離開星河,卻是不能如此偷歡,因為苦海那邊的世界才是自己的歸屬。

    昏睡了一日,女人暢然清醒時已近黃昏,有餘暉偷越過叢林從狹小的洞口鑽進潮濕的洞內。她看了周圍,自己睡的地方是一塊凸起的石台,身上蓋著的是柔軟的獸皮。石台旁,男人正托著腮癡癡的望著她。女人淡淡的綻開了笑,手撐著石頭坐起來,獸皮從身上滑落露出潔白的胸膛,她才發現自己是赤身露體。

    “你的傷都好了?”男人盯著她的手臂,起身無禮的揭開覆蓋在腰下的獸皮,“腿上的傷竟然也好了!”

    “好了。”女人扯起獸皮蓋住自己的隱秘,又問“我睡了幾日?”

    “一天。”男人從外麵把女人的衣服拿了進來,絲毫沒有要回避的意思。

    “僅一日?”她不可置信的從石台上走了下來,一邊穿衣服一邊說道,“我叫夕隕,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名字。”男人不再執著的驚訝,端來一杯水遞給她。

    “那你多少歲了?”

    “記不清了。”男人搖了搖頭,“在這裏還是一片巴掌大的礁石,還是一塊寸草不生的石頭的時候我就待在這裏。”

    “那你應該也是有法力的吧。”女人把薄如蟬翼的紗衣輕束,“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把這個裏變得幹爽一些。”她看著洞內濕噠噠的牆壁和凹凸不平的地麵,不解的問道。

    “法力?什麽是法力!我沒有那種東西。”男人錯愕。

    “這就是法力。”女人背著夕陽站在洞口,隻那麽輕輕的揮了揮衣袖,那些原本潮濕凹凸的石頭全都變得光滑幹爽。

    “我沒有這種能力。”

    “天侍尚且隻有五百年壽命,而你。或許你的天賦就是漫長的生命。”夕隕再次揮了揮衣袖,洞內又換了一副堂皇的景象,原本的石台變作了寬大精致的木床,景繡寬被栩栩生輝,還額增了一桌兩椅及其他物品。

    “島上還有沒有其他人?”

    “有,都是一些群居的莽人。”

    “大概是因為他們沒有具備獨居能力。”她看著他,“生了孩子之後我會離開這裏。”語氣裏隱隱的有些惆悵。

    “為什麽!”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心儀的女人,他顯然有些激動了,“為什麽不陪著我們一起。”

    她悵笑,走上去輕輕捧起他長滿胡須的臉頰,額頭輕輕摩擦著他的鼻尖,“為了九野,我不得不到苦海那邊去戰鬥。”

    “讓我和你一起走,好嗎?”

    “你去不了那麽遠的地方。”女人拒絕道。懷了孕之後,每當男人提起要和她一起去苦海的那邊,她也總是用這一套說辭來拒絕他。

    “你說的,我有漫長的生命。”

    “那也不行。”

    他們的孩子是在第二年的冬季才出生,足足孕育了十三個月才誕世的孩子是一對雙胞胎女兒。

    “我的愛人,你給大女兒取個名字吧。”女人說話的時候正親吻著一絲不著的嬰兒,她們也已經生了一頭烏黑的發,假以時日,必定會像她們母親的長發那般,無窮青絲成瀑布,“小女兒的名字我已經取好了,叫做傾冥。”女人溫柔的看著懷中的孩子說道。

    “那大女兒就叫做巫潮吧。”看著潮起潮落,男人張開雙臂擁抱著她們,夕陽餘暉落上女人嬌秀的臉頰。他又輕輕吻著女人的額頭,“你不要離開我們好不好,再多待一個冬季,隻一個冬季就好。”

    她想要直接拒絕,可抬眼看見男人滿臉淚水的時候又有了猶豫,“那我明年的冬天再走,到時候你可不能再挽留我了。”

    “嗯,謝謝您。”男人高興得親吻著她的臉頰,開心得像一隻撿到了榛果的鬆鼠,粗糙的皮膚裏開出柔軟的花。

    來年的春季,僅五月大的女兒們已經能夠追逐嬉鬧。他們的女兒都很美麗,大女兒如高陽圓日,燦爛輝煌;小女兒似皂空皎月,淡雅溫婉。女人駐足在夕陽下的洞口,手輕撫在肚上,滿懷心事的看著她們。男人則悄悄的從洞裏走出,在她身後小心的把她環抱,“我的愛人,該吃飯了。”

    飯桌上擺滿了整整一桌美食,有嬌豔的幹果、清透鮮嫩的果脯、濃鬱的乳酪以及魚幹和各種肉條。兩個女兒尤其喜歡待在她的左右,一靜一動如夢如幻。

    夕隕非常享受這種生活,她甚至還為此動過一絲念頭,就在浪潮帶著一片鮮紅席卷介生島的前夜,她還貪戀的想要把腹中孩子生下後再離開。

    然而使命總是排在所有事情之前,是夜,她在苦海上赤足踏著渾紅的浪潮,在星月的注視下偷偷離去。

    她再次回到島上是在炎炎的夏日,亦如第一次來到介生島上,她雙腿各自受傷,濁白的傷口上還貼著一片暗黑的鱗。

    女人醒來時候兩個女兒正守在床邊,男人也直直的跪坐在一旁,“你醒了,身上還痛不痛。”

    她把女兒們摟在懷中,“不痛了。”她掀開被子,身上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

    “你還要去苦海那邊嗎?”男人把女兒們支走,渴望並害怕的看著她的雙眸。

    “它們已經越來越強大。苦海的生命正在被瘋狂的剝奪,她已經沒有力量再去抵抗它們了。”她垂了眉頭,“十二天侍僅剩我一個,我必須去阻止它們,這是我的使命。”

    “可你根本就不是它們的對手!”男人緊抓著她的臂膀咆哮起來,他的話正是纏在夕隕心中的困惱,哪怕是懷孕增了法力,她依然無法戰勝它們。

    “對不起。”男人為自己沒控製好的情緒道歉,“你需要一個幫手。”他又輕握著她的手堅定不移,“而我就你的幫手。”

    “但,你沒有法力。”

    “苦海是有生命的嗎?”

    “是,她是我姐姐用生命滋養的一片大海。”夕隕說,“那邊的生物已經快要把她毀滅。”

    “那我就是有法力了。”男人可愛的笑了起來,“我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也沒有感受到遇見你之前的生活有什麽存在的意義。是你給了我漫長黑暗的生命以閃亮的光,你離開的這些日子我才知道,你就是我所有的意義。”

    “你不是說我有漫長的生命的天賦嗎,那麽,請在我的生命失去意義失去你之前,用我的天賦去拯救你的姐姐,去維持苦海的奔騰吧。”

    “不,我不能……”

    “你能!”

    “女兒們還需要人照顧。”

    “你可以先拿我一半的生命給苦海。”男人抱著她親昵的在她耳邊呢喃,“然後,等女兒們長大了,我們再一起離開,好不好?”

    “可那時候,它們就更加強大!”

    “你也比現在強大。”男人直視著她棕亮的眼睛,輕輕的吻上她的唇,“何況,現在的你也不是它們的對手。”

    男人的話令她無法反駁,剝奪男人生命力的夜晚天高無月,海麵靜得似一汪死水。有海風從遙遠的那邊撲來,帶著它們無比熟悉的味道。在鮮活的生命力注入苦海的瞬間,鮮紅的海水在雀躍奔騰中精神抖擻,也終於恢複了原本暗黑的顏色。做完一切,女人和男人同時癱倒在浪潮波濤的邊緣,聽著傳來好久不聞的潮聲,兩人疲倦的臉上同時露出相同的笑,滿足而欣慰。

    “我愛你。”男人說,“請不要把我獨自留下。”

    “我也愛你。”女人說,“從此以後,有我的地方就有你。”

    偷來的時間總是要過得快一些,十年時光飛逝比箭,在失去了孕中孩子後女人再也沒有過身孕,而他們的女兒也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她們是在十五歲的年紀同時出嫁,分別嫁給了島上兩個比肩的部落。新婚的傍晚,兩個部落的民眾聚在一起,用新鮮的烏木搭建成兩座巨大的高塔,有健碩的勇士攀著鑲嵌得足高的獨木,把樹脂從塔頂傾瀉而下。待他們拿起星火準備點燃的時候,有星光從天而降,化作熊熊大火從塔頂傾落而下。

    大火足足燃燒了一天一夜,待烏木盡作灰燼,月光替代它照亮了暗夜。苦海邊上女人拉著女兒們的手忍淚告別,“我的女兒們,我和你父親應該走了。”

    “你們要去哪裏。”

    “我們也要一起去。”

    “去苦海的那邊。”女人悵然叮囑,“如果我們沒有回來,不要來尋。”她的聲音混在浪潮拍岸的愉悅裏,單調而鄭重,“如果非要來尋,必須是在留下了血脈之後。”

    說完,她移開女兒們熱烈的雙手,執著男人粗糙緊實的手掌,輕輕的揮了揮衣袖,幽幽清透的海水立即翻滾成一丈凸台把他們托向了遙遠的遠方。

    這一次離去,便是永遠。女人再也沒有回來,男人也杳無音訊,但苦海墨色的水卻比從前更加濃鬱黝黑。要問那黑的程度,我想大概比我今夜靜臥的夜空還要黑得深邃,濃得神秘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