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拉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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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季已經進入尾聲,嵇原的冬季即將來臨,今年的寒流比往年更早的從黑鹽河的北方悄悄偷渡,把風也裝扮得冷峭起來。然而這風刮過時卻沒有呼嘯聲,隻靜靜地吹著,像一個身懷絕技的刺客拿著鋒利尖銳匕首,悄無聲息的劃過一切裸露在外的皮膚。

    傍晚時分的風帶著凜冽的寒吹得更加冷峭,除了無家可歸的乞人還蜷縮在靠牆的角落裏瑟瑟發抖,那些有家的人都各自關了門窗享受著這破亂世界裏僅剩的溫暖。然而,在嵇原最北的貧民窟中,有一家院子裏卻還有著兩個揮著長棍的身影,從頭發和身高可以大致判斷出那是一男一女兩個半成人的孩子。

    男孩的長棍明顯比女孩舞得好很多,一招一式都行雲流水有模有樣,隻是在速度和力度上還有欠缺。

    “徒拉,你留下來再練三遍,徒塵你可以進去看書了。”一旁,站在暗影裏的男人突然對兩人的表現給出了相應的結果。

    徒拉皺了眉頭,卻又不得不聽從父親的命令。為表示心中的不樂,揮起棍子來更加懶洋洋的,一招一式軟弱無力,估計一隻亂飛的蒼蠅也能把她手中的棍子撞下。

    “你再這樣,今晚上就一直在外麵待著。”男人的語氣更添了一分力度,“我知道你不怕冷,所以明天也不要再吃早飯。”

    “父親,我不想弄這根破棍子。”徒拉不滿的垂下手臂,用棍尖在地上摩擦。

    “你要是會使用,它能保護你。”

    “又不是劍,又沒有刀口怎麽保護我。”她埋怨的把棍子丟在地上,“如果再獨自遇到莽子,這根棍子又不能讓我避免再被他摔進無歸河。”

    “他不敢再動你,除非他想像失去右臂那般失去他的腦袋。”

    “嵇原這麽大,又不是隻有莽子才敢欺負我。”徒拉說著走上去輕拽父親的手臂,狡黠道,“父親,要不你明天就叫禹伯給我打一柄短劍吧。”

    “我也要。”聽到這裏,徒塵立馬從屋裏跑了回來,學著姐姐的樣子拽著父親的手臂左右搖晃。

    “不行!那是殺人的武器,不是玩具!”

    “但你總不能指望我們能用棍子嚇退試圖傷害我們的人吧。”徒拉說,“總有一天我們會拿起刀劍的,為什麽不是現在。”

    “我們又不是莽子,也不會拿著劍去街道上亂殺人。”徒塵隨機附和,“而且,我的夢想是去做狂王身邊的貼身侍衛。”

    “好了,都快進來吧,做什麽侍衛啊!”母親忽然從屋裏走了出來,她穿著一件修長的外套,柔順的長發披在胸前像兩條禦寒的披肩,“徒拉,你又開始胡鬧。”她順帶著批評。要不是上次徒拉被莽子扔進了無歸河裏,她根本就不會同意丈夫行為。女孩子怎麽能舞刀弄棍呢,哪怕是在這個貧困的地方,也應該溫柔賢淑的做女紅才是。

    “我沒有胡鬧。”徒拉是知道母親的想法的,可做女紅就能讓自己不受到傷害的話,那麽前幾天在長街上被男人打死的那個女人又是怎麽回事,要知道她的女紅可是出了名的優秀。

    “好了,到此為止。”母親又發話。父親也沒話可說,他向來是尊愛她的。“進去看書吧,然後早點睡覺。”

    “看書又不能殺死敵人!”等父母轉身進了屋,徒塵走向書架小聲的嘀咕著。

    “那你有膽就別看!”徒拉從木架子上隨手拿了一本書,說是書倒不如說是一堆充滿惡臭味的紙。也不知道父親是從哪裏撿來的這些東西,被她拿在手上的紙冊早就沒了封麵,漆黑的紙頁上也不知染上了什麽東西,烏黑泛紅的顏色依稀是斑駁陳舊的血跡。

    雖說不喜歡這些臭紙冊的味道,她卻對紙上的東西非常有興致,拿過書,她從之前的地方繼續閱讀。這是一本關於九野傳說的書籍,記錄的都是一些虛無縹緲的事。

    傳說,九野之初並無黑鹽河的存在,而是遠古時有兩個血緣淡泊的姐妹要分道揚鑣,便用無上法力引來苦海之水,以她們的足記為始末才畫就了這條貫穿九野的長河。

    黑鹽河幽幽橫跨亙古九野,把無垠大地分割成北原、南境兩片陸地。又因河水從支那港灣處有活水源源不絕分別向東西兩方各自流淌,並以此為黑鹽河的源頭,東西兩方的無窮盡處則以為黑鹽河的盡頭。

    從支那港灣順河西下,河麵如一條巨大的絲帶一路平坦無波,緩緩順流,直到西方摘星境方突然斷裂。斷裂處,水輕緩驟急,似受到極大推力迸發著力量衝進溝壑深淵,如萬馬奔騰引起聲壯如鍾,水霧如虹。亦為摘星境奇景。

    深淵懸崖畔,有一樹,葳蕤枝葉,廣茂無垠。樹生三丈,又生巨臉,臉又生人,名曰“禦星奴”。禦星奴可窺星月改人途易人命。由是,摘星境陰陽有序,晝連三日再轉三夜,如此流轉,本應生生不息。恰一輪三晝時,有人求與星奴,妄改人命。晝無星月,星奴拒之。於是咒之,非星鬥殘月,再無白晝。樹無光則亡,奴無樹則殆,唯深眠避之。由是禦星奴長眠,摘星境常獄。

    在書的末尾還有一句話,隻短短一句,也不知何意,隻道是,“星鬥殘月時,四時陰陽附。”

    徒拉看書入迷,就連徒塵叫了她幾聲,她也沒有反應過來。合了書,姐弟又趴窗遙望。這一夜,姐弟倆難得的安靜,一人望漫夜思書,一人望漫星思劍。不過這份難得的安靜也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夜晚的風實在太寒,盡管自己已經拿著掉了線頭的布條捂在麵頰上,可正對上無孔不入的夜風仍覺得臉頰上一陣陣刺痛,就像是被一根根生滿紅鏽的針刺在肉裏一樣。但是姐姐此時卻隻穿著一件單薄的春衫,風從薄衫臂膀上的洞口鼓鼓的往裏麵灌,吹得她整個人都臃腫起來。那麽多的風不要命的往她的衣服裏麵鑽,那刺痛應該與千萬根針刺在肉裏沒有兩樣。可她卻一點感到寒冷的跡象也沒有,任風逍遙呼嘯,她依然呆呆的望著幽邃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東西。

    “喂,怪物,為什麽你一點都不怕冷而我卻害怕得很。”徒塵用胳膊拐撞了撞她,他每年都會說上幾遍這樣的話,說話的時候也把布條攏得更緊了,無奈寒風冷峭,再緊的擁裹也是無濟於事。

    “你才是怪物,你要是怕冷回你自己屋裏睡覺去。”徒拉語氣麻辣,話雖這麽說,卻又不動聲色的把窗戶掩了。隨著窗戶的合起,風瞬即狂暴起來,呼嘯著拍打著窗戶,呼呼的透過窗縫發出聲聲憤怒的咆哮。

    “好像誰稀罕待在你這兒一樣。”

    “那還站在這裏做什麽,出去。”徒拉輕輕推攘著弟弟的臂膀,手指纏進他衣服上的破洞直接觸碰到皮膚,然而從指尖傳來的觸感不是人體本該有的溫暖,而是涼呼呼的冰冷。

    “你推我做什麽!”受了推攘,徒塵也轉過身來推了她一把,而且已經做好了防備的姿勢。

    徒拉倒退兩步,穩住身體後心裏突然有點酸楚,她今年剛滿十五歲,十五歲的年紀對於一個普通女孩而言正是知與美陋和幻想美好未來的年紀。貧窮是一道隔開她與普通女孩之間的鴻溝,除了在家人麵前活潑放肆,她有完全異於普通同齡人成熟冷靜。但貧瘠卻讓她仍然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將來要嫁給王子,九野上任何一位王子都可以。”她看著做起防備,一臉挑釁的弟弟說道。

    “得了吧,就你,我從來還沒有聽說過哪朵鮮花願意去滋養一坨屎。”他把王子比作鮮花,嘖嘖稱奇。卸了防禦又道,“做王子的女人肯定不開心,等我長大後當了首相,給你找個能讓你開心的人做姐夫。”

    “不稀罕。”徒拉找了凳子滿不在意的坐下,“你什麽時候又改變主意要做首相了?”

    “就在剛剛。”

    “就你?回去吧,我明天要早起認真練棍!”徒塵的話好像撞中了她的心。

    “你也想要當首相?”

    “不稀罕。”徒拉道,她站起來邁開腳步,目光注落在徒塵肩上臂上的破洞,想要告訴他自己身為姐姐理應保護他,屋外卻突然傳來一大片雜亂沸騰的腳步。透過窗縫,依稀可見有七八人舉著野火熊熊的燈把起舞燃燒。

    “確定是在這裏,有兩家?”

    “大人,就是這裏。”

    屋外有人聲音洪壯威嚴,也有人唯唯諾諾戰戰兢兢。後者怯弱的聲音她識得,就是生了隔壁那個經常與自己對著幹的女孩的女人。

    “姐,他們是在做什麽,不會是衝著我們來的吧。”

    “應該不是。”因為那些野狗①已經轉身向住在對麵的徒伯家裏走去。他們剛收了緊張的情緒,房門突然被打開,父親與母親站在門外,他們臉上沒有一點慌亂的色彩,行動上卻有些急切,一進門就拉著她和弟弟向後院隱蔽的柴房走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