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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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計們,你們這邊處理完了沒有。”
莊臣剛把最後一隻需要處理的野狗抹了脖子,門外忽然傳來高昂的聲音,緊接著另一小隊的領頭人伏計走了進來。他是隻身一人,手下的野狗們沒有隨他一起。進屋後,他使勁搓了搓手掌,再挑眉看向莊臣。修飾得幹淨的嘴角高翹,又春風得意的提了提褲子,看來是好好享受了一番。
“剛忙完。”莊臣側眼與莫多對望,手握滴血長劍向伏計走了去,“不過覃瘦大人也死了!”
“死了?”伏計狐疑,莊臣和莫多表現得太過冷靜,哪裏是沒了主人應該有的模樣。伏計說著又跨步從莊臣身邊穿過,見覃瘦的捂著脖子躺在一片血泊中,臉上忽然露出一片笑來。圍著覃瘦走了一圈,忽地一腳踢在他光溜的厚臀,“真死了,不過你怎麽敢說得這麽輕鬆。”他抬起頭來又看向莊臣。為了保證下級的“衷心”,北原有一條殘酷而有趣的規定:隻要上級一死,下級亦當以死相隨。當然,特殊情況例外。
“因為他就是我殺的。即使我不說,我想你應該也能猜到。”莊臣轉過身,抬眼與伏計四目相對,“我需要你的幫忙。”他緊緊鎖住伏計的表情和目光。
“哦,幫什麽忙,有什麽好處。”對於這個膽敢弑主的野狗,伏計突然來了興趣,倒想看看一個低下的野狗能夠有什麽理由說服自己,於是做出一副願意傾聽的表情。
“幫我們不死。”莊臣道,“至於好處,也沒什麽好處,對於你而言,他此刻躺在這裏就是最大的好處。而且,就算你不幫忙,我們要是想逃也應該能夠逃出去。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你認為呢?”
“你覺得你們能逃走?我的野狗現在就在隔壁。”伏計凝神肅穆,目光審視著眼前人滿臉的血斑以及肩上的傷口,舒爾又狂笑起來,“不過,比起時刻都要想著怎麽防禦敵人,我還是希望多個朋友。”接著他把目光落在莫多身上,又指著地上兩具野狗的屍體,道,“這兩隻野狗也是你殺的吧。既然如此,那為什麽不把身後的人也一起滅口。”
“因為他是我的兄弟。”莊臣說,“我信他就像信任自己的劍。”
“兄弟!好吧,兄弟。“伏計耐人尋味的拍拍他的肩膀,又以慶幸的姿態沾沾自喜,“還好我的野狗們還在外邊搜索,不然也得被你全部滅口了。”說罷,朝著覃瘦的屍體又吐了口唾沫,“你們這邊有幾個孩子。”他抹了抹嘴巴,很自然的轉移了話題。
“一個。”莫多忽然走了上來,搶先道。
“我那邊也隻有一個。”伏計搓著手掌,目光開始在小小的柴屋裏搜尋,最後定格在牆角的洞口處,“報信的女人說一共有三個。”
“我們這邊逃了一個。”莊臣說。
“但願是吧。”伏計收回目光,揚了揚頭,“那個洞你們搜過了沒,要是搜過了的話,我先出去喝杯熱水。”
“搜過了。”
“那就行。”伏計眯笑著看了一眼莊臣,“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出去了,你們先在這裏看著,等會兒我的野狗們會過來。”說罷,嘴裏哼著輕快的曲調,慢慢隱入黑夜裏。
眼見伏計走遠,莫多回身找了凳子坐下,麵露疑惑,“為什麽要騙他?”
“為什麽不騙他?”莊臣如是反問,話剛說完,就有人再次光臨,是伏計的三隻野狗。他們一同進來,還是按照排列好的順序,最瘦的和最胖的走在兩邊,身材魁梧的走在最中間。莫多說他們的身材長得別有意味,因為最胖的那人看起來剛好是中間那人的兩倍,而中間人又是最瘦的兩倍。
“你說他們看起來像什麽玩意兒。”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莫多就這樣偷偷問過莊臣。“像不像鼠屎狗便和馬糞。”
莊臣從不開這種惡趣味的玩笑,從前如此,現在也未曾改變。見三人進屋,他擺了擺手,“嘿,夥計們,你們怎麽過來了。”
中間那人瞄了他一眼,權當沒看見,隻對兩旁野狗道,“大人說角落有個洞,你們倆過去檢查一遍。”這野狗說得一口南方話,語畢,左右兩人便開始行動,踏腳就準備往裏牆走過去。
“嘿,夥計們,這是在做什麽!”莊臣一個跨身擋在中間人麵前,“不信任我們?還是說看不起我們,覺得你們比較厲害?”
“滾開。”那野狗推開他的劍,昂著脖子低吼。
“我要是不滾呢。”莊臣笑道,“你們大人可是剛從這裏走出去。”
“不滾,那我就要了你的命。”野狗拔出腰間長劍,向前走了一步,把劍尖抵在莊臣肩上的傷口處。莫多也快速拔出了劍,不停的對莊臣擠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再生事。
“好吧。”莊臣扯了扯嘴角,難為情的攤開碩大的雙手,“看來你們那位大人不信我們已經搜過了。不過這邊是由我們負責。”他把目光落覃瘦的屍體上,“雖然我們大人已經死了,但他交給我們的任務還是由我們自己來完成吧。”
那野狗順著目光看過去,人還算不笨,能領會到莊臣的意思,表情微動間收回手裏的長劍,即刻改變了注意,“去吧。”在他眼裏,死了覃瘦的莊臣和莫多已是兩具屍體,自然不必為此大打出手。
莫多也收回長劍,他從牆上拿下一根燭火打算和莊臣一起去洞裏查看。莊臣卻接過燭火示意他留在外麵,獨自朝牆角走了過去,他把散落在周圍的柴塊踢得稀裏嘩啦,又在修長的身體完全沒入洞裏的時候大開玩笑,“你們說洞裏會不會有老鼠?”
“有也被你嚇跑了!”莫多說。
洞裏一片漆黑,他把燭火舉得很遠,走得十分誇張,大腳蹬踩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激起滿洞塵土迷漫。“嘿,小老鼠,快做好進入我口腹之中的準備吧。”他又興奮的喊道。
徒塵就藏在洞裏最深處,那裏有一處很小的拐彎凹壁,卻不足以讓他完全躲藏在裏麵。即時是後背和後腦勺都緊緊貼在牆上,他也可以輕易的看到莊臣拿在手裏的燭火以及布滿洞內的暗黃的灰塵。他知道自己已經無處可逃,唯一的希望就是期待自己腦海裏閃過的可笑的想法並不隻是幻想。還好,他並沒有想錯,眼前這個親手殺了姐姐的人竟然真的是有意放過自己。
“小子,別說話。”莊臣在離他一米的距離停下了腳步,小聲的告訴他,“我不會傷害你,呆在裏麵不要出來。”說罷,他扔下自己的匕首又轉身對外麵的人吼道,“好大一隻老鼠,快來幫我逮住它。”
果然有人向洞口跑來,莫多衝在第一位。這時候他笑著從洞裏探出腦袋,棱角分明的臉上露出戲謔的表情,“你們真是太小看我了。”
“操蛋的玩意兒。”莫多罵了一句,那三人也一哄而散。等莊臣從洞裏爬出來後,莫多看著那三人的背影悄悄的在他的身邊故作小聲的問道,“真沒人?”
“你也不信我?”莊臣突然嚴肅起來聲音響亮,視線卻落在前麵那三人身上。
“信!”莫多說,“這世上除了你,我誰都不信。”
“果然是兄弟情深啊!”莫多說罷,伏計又走了進來,他手裏拿著一本書,正是徒拉之前翻閱的那一本,“想不到這裏竟然還有人看書!”他嘖嘖稱奇,似是見到了從未見過的怪象。
“奇怪嗎,不奇怪吧。”莊臣說,“我家裏以前也有過書。”
“一點也不奇怪。”伏計笑著把書扔在地上,扔在了凝固的烏黑血液上,“要說奇怪,之前的天象才奇怪。”
“什麽天象。”莫多問,又探頭把目光投向窗外。
“北悍,你來說給他們聽聽。”
伏計語畢,中間那人站了出來,他向前踏了一步,漆黑粗糙的臉上一片神聖的僵硬。“流星破空,星鬥殘月,按照書上所說,這是一切重新開始的象征。”北悍把所見做了概述。對於星象的“驚變”他也隻看到了一部分,在把對麵一家處理幹淨後,劃破天際的紅色流星就隻剩下一個尾巴。他所見的隻有大片的星辰在夜海裏狂飆,紛紛向那輪孤寂如鉤的弦月群襲而去。在被群星攻擊後,皎潔的弦月竟如受傷般汩汩泛紅,更為奇特的是缺月漸漸滿盈,直到變成一個碩大的紅色圓盤。
“你猜我在這本書上看到了什麽?”伏計忽然踢了一腳被他扔在血泊裏的舊書,那書頁翻動,唯一還沒被染紅的地方也瞬間一片血淋。“說的竟是什麽摘星境,禦星奴,而且還正好提到了星鬥殘月。”
“然後呢,星鬥殘月後會發生什麽?”莊臣問道。
“說那禦星奴會蘇醒。你們誰聽說過禦星奴?”
眾人麵麵相覷,大家都是些底層的賤民,從前為生活勞苦,現在為生活奔波,哪有時間去了解這些奇幻的東西。
“怪事年年有,再怎麽變也與我們沒什麽關係。”莊臣向來不信星象,他不以為然的看著地上的屍體,“到頭來這些東西還不是該由我們處理。”
“那兩個家夥的就算了吧。”莫多也收回目光提議道,“把大人的拖出去埋了就行。”說著,他把目光投向莊臣,莊臣則看向伏計。
“又不是我的人,我管不著。”伏計笑道,“你們愛怎麽做就怎麽做。”說罷,又叫上北悍三人出了去。
“真會說話。”見人沒入黑夜裏,莊臣踢了一腳覃瘦的屍體道。屍體的臉上是掙紮的痛苦,而萎縮的下體也早已被腥血浸紅。
“畢竟是從野狗晉升上去的人,他要是不聰明不會說話的話,估計早就死了。”莫多道,又看著莊臣補充說道,“或者已經和他們一樣,躺在了這裏。”
“要是他答應幫我們隱瞞,沒準我打不過他。”
“我也打不過那三隻野狗!”
“雖然你打不過,但並不妨礙你去處理這個露根的東西。”莊臣說,“這個女孩的屍體我去處理。”
莫多嘖嘖歎了一聲,費勁的把覃瘦倒拖著,反觀莊臣,他卻神聖的抱著女孩的屍體,就像抱他的親人一樣。“兄弟,你今天有點不對勁。”黑夜裏,莫多把覃瘦的屍體一腳踢進無歸河中,拍了拍手道。
“他們和我的孩子們有同樣的年紀。”莊臣輕輕把徒拉放在地麵上,蹲在一棵大樹下一邊用劍刨開泥土一邊回應,“縱使他們犯了什麽錯,孩子也是無罪的。何況他們也沒犯什麽錯。”
莫多對莊臣的事有大概的了解,知道他在成為野狗之前就已經家破人亡。歎了口氣,也拿起劍來與他一起刨土,“那洞裏麵有人吧。”
“嗯。”
“你還把匕首給了他?”莫多道,“你就不怕那小子來找你報仇?就算你放過了他,可你別忘了是你親手殺了他姐姐。”
“那孩子看起來挺聰明的。”莊臣說,“何況殺人償命本來就是天理。”
“不過,他也許活不到那時候,誰知道伏計會不會再折回去重新搜索一遍。”
“他也是個聰明人,既然已經叫他的野狗去搜過一次,就不會再搜第二次。”莊臣說,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又不知索然的抬頭望向了夜空,果然有一輪巨大的紅色滿月替代了之前的弦月,高高懸掛在一望無際的黑夜裏。
說罷,兩人繼續埋頭苦幹,無歸河的河水依然平靜無聲,覃瘦的屍體還不足以讓它泛起巨波駭浪。風也一樣在樹梢上穿梭,鬼魅似的弄得光禿禿的枝頭發出吱吱的慘叫。
“來世再來找我報仇吧。”把徒拉的屍體放進坑裏的時候莊臣吻了吻她血紅的額頭,嘴唇觸碰上徒拉的皮膚,他頓覺驚訝,又伸手去探她的鼻息以及停止的心跳。
“還活著?”見他行為,莫多驚訝。
“沒,已經死了。”
“那……”
“身體還是柔軟的。”莊臣回應道,而後捧起一抔塵土撒在徒拉嬌小的臉上,身上,直到把她完全掩蓋,堆成一個小小的土包。
風呼呼的嘯著,吹來了天明,又似把蒼穹極處蘊藏的烏雲全都吹集在一起。厚厚的一摞雲層頂在頭上,大有仰頭揚手就能觸摸的意味。天剛敞開微亮的光口,空氣裏就彌漫起渾濁的暗,若不是有人行走帶來了一點生氣,近處的屋和遠處的街道就沉重成久落於遠古深淵裏的遺址,冰冷蕭瑟中自成神秘。隻是,有人的地方終究是成不了神秘的境地。為了生活,人總是有無限的潛力可以挖掘,哪怕是亂風襲擊蓬帳,卷起、嘶鳴而歪倒,街道兩旁做生意的人依然傲立於寒風之中不曾退縮。除了生意人,還有的是這陌生街道的匆匆過客,莊臣就是之一。
覃瘦已死,他和莫多必須去找城主斯洛安複命,是死是留全在斯洛安一語之下。伏計在被安排過來處理事情之前就被通知事後直接趕去姬權,據說是有大人物要從南境過來。至於是什麽大人物,伏計應該能猜個大概。(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