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塵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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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幽幽,度日如年,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大概已經亮了,燭火燃盡後有熹微的光代替燭火的暗黃驅盡洞口的黑暗。徒塵依舊緊貼在洞裏的凹牆上,有風攜帶著血液獨有的腥臭把幽洞填滿。
貧民窟本就四處充滿著窮人的惡臭,他也早已習慣了任何任何腐蝕腥臭的味道,可一想到那些惡臭也來自親人的血液,胃就止不住的翻滾,惡心得難受。他眨了眨幹澀的眼睛,整個身體都因為長期保持一個姿勢而麻痹,那些近在眼前的光明明觸手可得,可他不敢動,他擔心一個不小心就會再對上野狗們精亮狠厲的雙眼。這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懼怕死亡,珍惜生命。因為姐姐說過,隻有活著才能報仇。
報仇,一想到報仇他就對那個放過自己的男人感到混亂,他放過了自己卻又親手殺了自己兩個親人。父親常教導他們有恩必報,那麽那個男人是恩是仇。他手裏緊握著莊臣扔給自己的匕首,那柄陌生冰冷的匕首已經被自己的體溫溫暖。“仇恩”他在心裏對莊臣做了一個定位,先有仇再有恩,那就先報仇再報恩。
又過了片刻,地麵上傳來一陣輕微的翻動聲,漸漸的東西摔落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還夾雜著婦人的吵罵。那是所謂的鄰居們對一座家破人亡的屋子最正常的掃蕩,有積怨的人甚至會對已死去的屋子主人做出不堪的事情以泄憤恨,想到這裏他從牆上挪動下了身體。鄰居們常常隻會在確保野狗們已經離開才敢妄為。
他從牆上摔落下來,躺在地上,全身泛起細密的刺麻像被無數根細密的針刺在肉裏,腿和胳膊也不受控製難以動作,不過這種刺麻的滋味沒有維持多久。等刺痛感漸漸消失,他慢慢蠕動,攀爬起來,拖著疲憊的身體緊握著匕首向洞口蹣跚走了去。
腦袋探出洞口,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肥胖女人的身軀,她背對著自己的方向,一邊破口大罵的詛咒,一邊泄憤似的朝一具屍體一腳又一腳的踢踩過去。屋子裏一共有四具屍體,在女人腳下的屍體旁是屋子裏唯一的一具女屍,她的衣服和被幹涸的血液弄得黏稠惡心的長發,徒塵刻骨銘心。隻是母親一向特別愛幹淨,特別是對她那一頭秀發,平時做飯時,她甚至會用粗布把它們攏起或者藏在衣服裏。想到這裏,幹澀的眼睛再一次泛起淚意。他抹掉模糊視野的淚水,又看向另外兩具,想要尋找父親,可他們的穿著都是陌生的衣物,那麽……
心裏忽然一震,那麽,那個被胖女人踢踩蹂躪著的就是父親!意識到此,他差一點就莽撞的衝了出去,但他打不過胖女人。他不能冒險,若是要出手,必須是一擊致命!
於是他趴在那裏,像一頭狩獵的幼豹,緋紅赤血的眼睛已經沒有了少年的清澈明朗,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憤怒以及死守獵物的凶狠。他麵無表情的沉默著,右手緊握匕首,在寒風吹動門框吱呀聲動的片刻,趁女人踢累了蹲下來休息的時候,他猛然踉蹌著以最快的速度衝了出去。
憤怒使他大意,奔跑中腳不小心踢響了木柴,女人聽了響動已經側頭。霎時,他猛然舉起匕首跳了起來,手起刀落有血瞬間染紅,匕首卻沒有刺進肥女人的脖子,被她躲了過去隻刺栽進了肩膀裏。
女人吃痛反應過來的時候徒塵已經沒有機會再刺出第二刀,他甚至差點還丟失了那把匕首。還好,本能的反應使他死死禁錮住女人鬆軟的脖頸。
肥女人不會打架,吃痛了也隻是發出豬一般的慘叫以及狂扭著身體妄圖把他甩下去。“往牆上撞!”小小的柴門瞬間擁擠了許多看客,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看戲的精彩。人群裏,不知是誰吼了一句,女人果然應聲倒退撞向了牆壁。抵攏牆壁後趁著徒塵被撞擊的片刻,她又本能的把身體稍微傾斜,寬厚的腳板緊緊吸附在地麵,後背使勁往牆上擠壓。
徒塵被壓得胸口一陣發悶,他的匕首還栽在女人肥厚的肩上,他收回緊箍的雙手試圖拔出匕首,但牆與女人肩膀的空間卻小得無法執行。
“咬她!”
看熱鬧的人又發出激動高昂的指令,像是被操控般,他已經來不及思考,對著女人露出的脖頸就咬了下去,嘴裏瞬間就多了一塊肉,新鮮的還泛著血的人肉!伴隨著女人的慘叫以及更加瘋狂的甩動,他癲狂一樣吐了嘴裏的血肉,又在女人恐怖的叫聲裏繼續向女人的肩膀,後背,每一處他嘴巴所能觸及的地方咬牙撕裂。
後背被咬得一片血紅,坑坑窪窪的凹坑裏鮮血汩汩,女人終於忍不住痛得在地上翻滾,他被鮮血染紅的臉頰卻泛起更加狠厲的冷漠。腦海裏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殺死她!趁女人被痛折磨的瞬間,他又從她肩上拔出匕首,揚手,落下,揚手,落下,再揚手……血液飛濺中那肥人再無掙紮的蠕動。門外的看客們臉上已經褪去了歡愉的興奮,取代的是一片驚恐的震驚,醒了,又驚奮的哄然散了去,在外屋裏繼續掃蕩。
狂野之後思緒慢慢回歸,看著地上那一塊塊觸目驚心的肉塊,再看自己滿手的鮮血,隻覺得滿目瘡痍裏嘴巴一片腥臭,瘦弱的身體因為害怕和恐懼抑製不住的顫抖,幹澀的眼睛再一次濕潤。他抹著眼淚,像一頭僥幸逃脫屠殺的羊羔,搖搖晃晃,晃晃悠悠,隻看著父母的軀體,掙紮著像他們靠近。
他剛撲倒在曾經溫暖的懷抱裏,猝不及防的外屋突然安靜了下來,是有一道狂妄的聲音阻止了那些人掠奪的爭吵。
“屍體呢?”那聲音狂妄的問道。
“在柴房。”有人回應。
前者是莽子的聲音,徒塵認得。在欺負姐姐的時候父親曾用劍砍了他的右臂,此刻家裏落難,莽子肯定是來尋仇。想到這裏他立即從迷茫恐懼裏回過了神,慌亂的從屍體上爬過,踉踉蹌蹌的望著洞口的方向摔去。
“都死了?雜種野狗,怎麽不給老子留一個。”
高昂的怒罵就在門外響起,緊接著一個高大烏黑的身影跨著大步走進了屋,右側的長袖在風裏空空蕩蕩前後搖擺。一看見似從屠宰場上逃脫的鯽魚般在地麵上艱難移動的徒塵,莽子瞬間又咧嘴開懷了起來,“哈,死野狗們總算是還有點良心,給老子留了一個小雜種。”
他的馬臉露出怪笑,大步流星的向徒塵走了過去,臨近了,古銅的臉上眉毛上揚,聲音肆意而輕快,“小雜種,還想逃嗎?想躲到洞裏去?來來來,老子做個好人幫你一把。”說罷,揚起健碩的腿一腳把徒塵踹飛了下去,而後又大笑著伸出左手把他拽了起來,“小雜種,是不是還是上麵要舒服點?”說著又把徒塵拎起來摔在地上。
“這可還得感謝你那慈悲的父親!感謝他當時隻砍了我的右手,沒有弄死我。不然我也沒有機會站在這裏。”莽子抬眼在屋裏掃視了一遍,沒見到徒拉的身影,又一腳踢在徒塵胸口上,問道,“你那個漂亮的姐姐呢?”
“她昨晚不在家。她會回來救我的。”他捂著胸口,隻覺得五髒碎裂般的疼痛從渾身漫延開,卻又瞪紅著赤血的眼睛望向莽子,發出挑釁,“你最好把我殺了,不然我姐姐一定會把你殺死。”
“想死,放心,我不會讓你死,我會好好的把你留著,等我想到自己沒了右手想要泄恨的時候再慢慢的折磨你。比如現在。”莽子又一腳踩上他的腦袋。
徒塵痛苦扭擺著雙腳,像被扼住腦袋的鴨子,隻覺得腦子嗡嗡作響。良久,莽子的腳終於移開,耳邊又響起他惡毒的聲音,“等我抓住了你姐姐,我會如你所願把你殺了,然後再慢慢的折磨她,在床上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
徒塵死死的盯著莽子的嘴臉,好像是在回應他那句話的憤怒,但卻一言不發,隻那麽靜靜的瞪著血紅的眼睛望著他。他已經知道自己不會立刻死去,隻要還能活著就好。
“走,老子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莽子彎下腰,一耳光扇在他臉上,“你再瞪著老子,老子讓你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說罷,哂笑著抓上他腰間的布條,輕鬆的就把他提了起來向屋外走去。
痛得無力掙紮,且,掙紮也是無用。徒塵隻安靜的耷拉著身體,頭差一點就要垂在地上,手更是直接與地摩擦。莽子隻顧著高興,根本沒有注意到在路過肥女人的時候,徒塵偷偷撿起了那把匕首。
剛把走出家門,臉卻忽然摔在石階上。是莽子忽然鬆了手,他甩了甩有點酸溜的胳膊,又換了個姿勢,一手拽起徒塵的右腳,拖著就走。
徒塵不敢反抗,之前的踢打讓他不得不安靜的承受被倒拖的折磨。剛出門走上到處都是垃圾屎尿的街道,就有人肆意的圍了過來看熱鬧。這些人群裏,大多都是笑著在指點,唯有少部分還保留著善良的人會露出一臉的同情。人群裏他還看見了隔壁的那個精瘦的女人,昨晚就是她帶來了那些野狗。她應該是得了兩個金幣,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毫無愧疚且微笑的看著他。她的女兒芷蘭,經常與姐姐不對付的那個女孩,穿著一身裁剪得規整的紅褐色的衣裳。她看著他,竟然會充滿同情的皺起眉頭,甚至還有一點淚眼朦朧的模樣。
可笑!徒塵憎恨的望著她們,心裏悲憤不已。驟然,莽子停下了腳步,有一道鏗鏘明亮的聲音挑回心緒,“莽子,請把徒塵交給我。”這是禹伯的聲音,是父親唯一的好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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